山水逢

　　殿中长箭依然嗖嗖不停，来去汹汹，织成一张冰冷铁网。地宫晦暗寂寂，不远处突有灯火燃起，往高殿直直而来。

　　罗睺侧目一望，又垂首看着怀中半抱着的少女，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看起来似乎陷入昏迷，肩头箭伤也不断有鲜血浸润而出，染红白衣。

　　他不再多想，身形一转，消失在了高殿之前。

　　而罗睺离开的下一刻，灯火未至，白发飞扬的长老先御风而来，他面色寒冷的看着半开殿门，径直走近门边。殿中空空荡荡，除了满地凌乱长箭，什么也没有。

　　这时他的两个弟子也提灯赶到，“师父！”

　　长老转身从弟子手中提过一盏灯，踏着满地长箭行进殿中，幽暗室内在宫灯的映照下，随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明。他锐利目光随着莹莹光晕环望四周和地上，行至一处时，他倏地停住脚步，垂首望地。他身前脚下，一直染血的长箭静静横躺。

　　他身后弟子也看见了血迹，弯腰拾起长箭，神情凝重道：“真的有人混进来了？师父，要不要再严查一次教中人？”

　　几日巡卫下来，都无异动，他当真以为只是机关年久失修。因为地宫之外机关阵法重重，且多年少有外人入内，是以地宫之内的机关多已废弃不用，这种情况也不无可能。谁知前日师傅却突然下令修复殿中机关，他便察觉不对。

　　长老没有回答弟子，他拿过长箭，目光沉沉望着尖锐箭尖上尤未干的血迹，近乎自言自语的低声道：“奇怪，她竟还能躲开…”

　　之前那名弟子神情讶异，“师父，你知道是谁？那我们为何不直接把那人抓起来。”

　　另一名弟子出声，“师父设下埋伏，定然是想让她自投罗网。”

　　长老依然没有回声，他皱起白眉，森冷双目若有所思。

　　*

　　高耸宫墙下，低矮房屋安静低俯。幽光穿过半透门扉，房屋之内斑驳微明，

　　一片凌乱光影深处，昏迷的少女被安置床榻。床边坐着华贵端方的颀长身影，罗睺正压低声音，将刚才所见对他一一禀报。

　　罗睺刚一说完，就听宫主声音声如冰雪，冷冷道：“这么大动静未曾察觉。”

　　罗睺垂首，“出去之后，属下带他们领罚。”

　　宫主不置可否，冷声又道：“盯紧那边，看他们接下来想做什么。”

　　“是。”

　　室内沉寂半刻。

　　罗睺以为宫主再无吩咐，正准备领命而去，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去备些伤药热水。”

　　“是。”罗睺闻言微觉怪异，但转瞬就将怪异之处抛诸脑后，闪身而出。少刻之后，他就将东西全都备好送来，放在床前矮桌，然后悄声退下。

　　矮桌之上，木盆热汽氤氲，升腾着几缕白烟，白烟轻轻飘散，更衬的无声静坐的清贵身影安如磐石。

　　宫主静静看着床上的少女，狭长凤眸在没有半点灯火的夜晚，深邃无垠，如毫无星光的墨色苍穹。

　　床上之人是一幅少见的孱弱之态，澈如浅溪的双目紧闭，淡染朱色的薄唇惨白，如受伤青鸾，不复穿行风中之时的轻灵身姿，坠落于红尘一隅。

　　静坐人影动了。宫主衣袖一扬，伸出如白玉细瓷的大掌，在浮动幽光中探往少女肩头。但是还未触及，却突然悬停半空。

　　就这样静了须臾，宫主又将大掌收回脑后，他轻轻一扯，如缎长发流水一般倾泻而下，一根素色发带也随之落在修长掌中。

　　他微阖双目，一只手灵敏一只手滞涩的将发带覆于眼上，又才重新探出大掌。

　　层层血衣被轻柔揭开，少女细弱精致的肩就袒露在微光之下，肩上一道狰狞伤口横亘，虽未继续流血，但伤口依然狼藉。

　　水声清响，宫主拧干白巾，在幽暗中准确无误的擦拭子夜肩头伤口。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少女肌肤，微微一顿，待要继续，却又突然收回。

　　床榻之上，昏迷的少女不知何时醒来，她睁开清明双眼，静望床前眼覆发带的宫主。

　　晦暗之中，宫主声音淡淡：“姑娘肩上的伤需要上药。”

　　子夜侧首看向肩头，微微皱眉，似乎这才感觉到自己肩上新伤，她沉默片刻，半撑起身，低声道：“多谢公子，我自己来吧。”

　　她白衣半解，薄肩半露，长发如瀑披拂身后，本该是一幅活色生香的场景，却因为她肩头之伤和宫主自持遮眼，冲淡了旖旎之意。

　　宫主静默无言，只将手中白巾清洗之后递到子夜面前。子夜接过之后垂首擦拭，两人之间一时无话。

　　擦完之后，子夜侧身似要放下白巾取药，被挤压的伤口重新流出些许血迹。子夜却神情无澜，恍若不觉，直接取过伤药。

　　她动作快速的上了药，又拿过伤药一旁裁成条的细布，用唇咬住其中一头，另一只手绕过肩胛缠绑，只是可能有些不顺，布条看起来歪歪斜斜。

　　宫主身形突然前倾，影子在幽光中笼住少女，他伸出冰凉手掌轻压住子夜包扎的手，淡声道：“何必逞强。”

　　子夜动作一凝，她垂下眼眸，松开唇中细布，低声道：“有劳公子。”

　　宫主没有出声，他接过少女散在肩上的布条，两人在黑暗中配合默契的沉默包扎。

　　只是不经意之间，宫主的手再次触到少女肩上，他指尖轻轻一颤，忽然声音低沉道：“姑娘肩上曾有旧伤？”

　　雪白细布裹住了少女狼藉伤口，但是细布之旁，有一道微有凹凸的疤痕，不甚分明。

　　子夜侧目一看，低声回答：“是。”

　　宫主手下继续包裹，嗓音却变得微微暗哑，“不知在何处如何伤的？”

　　子夜蹙眉抬首，身后缎发微动，她明净双眸看向身前之人，眸中疑色似白羽滑过湖面留下的清浅水纹，一闪而逝，她徐声道：“习武之人，身上有伤不足为奇，公子不用试探，我的确不曾识得公子。”

　　宫主不再说话，他脸上蜿蜒着可怖伤疤，看不出神情。他虚抬左臂又接过少女手中另一头布条，在她肩上打结。

　　地宫一片静谧沉沉，四处微明幽光斑驳陆离，恍若身处深海之底。

　　黑暗深海之中，有什么东西往上漂浮，最终哗然破海而出，将真相显露于明朗天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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