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逢

　　天光明媚，群山连亘，重峦叠嶂奇峰峭拔，葱郁密林遮天蔽日。

　　苍翠浓荫之下，凌乱山石之间，有清澈深涧潺潺而流，一道玄色人影半跪涧边，目光紧紧在湍急水面不停搜寻。

　　不多时，有半节细竹顺水而来，颜色青碧，几乎和溪涧融为一体。

　　玄色人影双目微亮，大手一捞，上下检查一番之后，从头顶树冠中召来一只雄伟苍鹰，他将青碧细竹缚其腿上，然后放飞而去。

　　蔚蓝天穹之下，苍鹰急速飞掠，掠过重峦奇峰，掠过悠悠山岚，掠过高耸城墙，掠过半座城池，最后缓缓往绿荫环绕的高楼俯落。

　　计都早已侯在楼边，他长臂微展，接住从天而降的苍鹰。他取下鹰腿上的青竹，抽出里面白纸快速一阅，就反身往另一侧雅室行去。

　　雅室之中，宫主临窗而坐，正垂目翻看一本泛黄古籍，雪衣在他身后堆积如云。欢喜跪坐不远处的矮几之后，正凝着圆脸全神贯注烧水煮茶，袅袅白烟升起，茶香轻轻浅浅弥漫室内。

　　计都大步走进，恭声道：“宫主，已经有消息传回。”

　　骨瓷一般的大掌压住书页，宫主微微侧首，幽邃双眸凝着他。

　　计都继续道：“圣月教确是隐匿山中，不过不是山野间，而是藏于山体之内的地宫中。他们搜罗去的美人是做了药奴，圣月教的人在进山之前，就给他们服用了亡魂散，亡魂散之毒似乎是泯灭灵识，让人再无神智。”

　　宫主冷寂目光微顿，静默片刻，淡声问道：“她呢。”

　　计都反应一瞬才明白这是在问子夜姑娘，他心中浅惑，宫主似乎格外关注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女，他回答道：“消息中没提。”

　　说罢又鬼使神差加了一句，“子夜姑娘武功高深，定然不会有事。”

　　宫主闻言却目光微暗，似是想起了什么，苍白俊容冷冽几分。他忽而转头问一边的欢喜：“亡魂散，能不能解。”

　　欢喜正盛茶的手一抖，脸颊微红，有些语无伦次的道：“有负公子…我…我不会，师父肯定会…”他年纪尚小，所精通的医理都是针对公子伤毒，像亡魂散这种猛烈毒药，他无能为力。他师父是真正的神医，一定能解，只是师父云游在外，为公子寻药去了。

　　不过宫主也好似并未对他多有期待，只问了一句就转开目光，修眉微蹙，凤眸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淡声吩咐计都：“下次她的消息一并传回，延请几位名医进园。”

　　计都领命而出，却对后一项吩咐略有不解，只是他并未多言，只一一照办下去。

　　*

　　圣月教，地宫，浮光冥冥。

　　一处冷清宫殿之内，晦暗阴森，古朴华美的陈设都似蒙上一层黑纱，看不分明。白发白袍的长老端坐幽暗殿中，双手在身前长案上摆弄着什么。

　　他眼前架着一颗明珠，明珠淡淡清光洒落，照亮他手下物事。

　　枯枝一般干瘦的手执着一支玉箸，正拨动着锦盒之中几只虫子，往锦盒中另一侧的几滴鲜血而去。虫子却十分抗拒，绕过玉箸，避开鲜血。

　　长老凝目继续拨动，终于，有一只虫子探出触须，鲜血以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只是血未完全消失，虫子却突然剧烈挣扎，不过须臾就直挺挺的再无动静。

　　长老皱紧眉头放下玉箸，在空旷的殿中喃喃低语：“有趣…”

　　片刻之后，他突然一挥袖袍，扬声道：“来人。”

　　殿门之外有金边白衣的教徒一闪而至，半跪着道：“长老。”

　　“去带今晨那个蛊见血不入的药奴过来。”长老声音威严又冰冷。

　　“是。”

　　教徒离开，一路行到荒芜宫室，宫室中通铺之上的药奴此刻全都坐起，目光一动不动落在斑驳窗扉之上。明明俱都是面目姣好的青年男女，全都身着如雪白衣，本该鲜活动人，却如同被人抽去灵魂，对周遭一切都无知无感。

　　教徒从药奴眼前经过，目光在一张张干净美丽的脸上徘徊，最后停在清秀的少女面前，“你，跟我走。”

　　少女呆呆站起，教徒又看了两眼才转过身形低声嘀咕：“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嘛。”

　　他没有看见，他身后少女无神双眸突如静水起波澜，微微一动，又瞬间消于无痕。

　　两道人影在空寂宫墙曲折回廊间踽踽而行，等到了长老宫殿之后，教徒躬身退下，留下呆呆站立如静水青莲的少女。

　　不看脸时，少女一袭白衣，身形纤长，云袖低垂，于浮光之中如广寒仙子一般清冷出尘。

　　长老置身幽暗之中，唯有明珠清光照亮他胸前下颚，他清寡面容浮在半明半暗光线里，看起来有些阴森渗人。他直直盯视打量了片刻，才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少女身边，他围着少女走了一圈，又抬起她的手臂查看。

　　云袖滑下，露出凝霜皓雪一截手腕，手腕上一抹暗红，是晨时留下的伤口。

　　他手中突然有寒刃一闪，白皙手腕上顿时又多了一道更大的伤口，他俯身从案上锦盒中取出一只玉杯，接住汨汨涌出的鲜血。

　　鲜血落杯的声音在静谧宫殿中格外清晰，直到杯满之后才恢复沉寂。长老扔下少女手臂，端着玉杯反身而回，口中混不在意的吩咐：“带下去。”

　　静立原地的少女神情未有丝毫变化，依然木然无神，但她手腕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已经染红半边垂云衣袖。

　　教徒进来，带着少女行出宫殿，重新踏上冷冷清清的白玉曲廊。

　　而另一侧，一道人影正背着手往宫殿而来，他目光只随意往两人身上一扫就要踏进殿中，却好似被什么突然击中，猛的又收回脚步，他转身目光惊疑不定的远望曲廊上的少女，待确定什么之后，他反身走进幽暗殿中，朝着药案后的长老问道：“刚刚出去的是谁？”

　　长老头也未抬，合上手中锦盒，“自然是我教中人。”

　　来人道：“我分得出你的教徒们，我是问那个小姑娘是谁？”

　　长老神情微诧，抬头回他：“药奴。”

　　来人神情略一变幻，沉吟思索，片刻后他微皱着眉道：“把她给我，一个药奴，应是无妨吧。”

　　长老目光淡淡，声音没什么情绪的道：“先生看上了？”

　　来人摇摇头，“不，她像极了一个人，留着必有大用。”

　　长老枯瘦的手在锦盒上轻轻摩挲，片刻之后才道：“其他药奴你要都可以给你，这个药奴，却要等一等。”

　　来人皱眉，只以为长老在她身上试了什么药要以观后效，他寄人篱下也不好过于紧逼，半响才点点头道：“好。”

　　而另一边，教徒带着白衣少女行过寂静长巷时，暗处有影子一闪而过。少女目光微转，往影子消失之处看了一眼，静静跟在教徒身后踏进宫室。

　　*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群山在晚照中连绵起伏。万木竞天的密林之下，清涧上再次浮出一截青竹。

　　玄影掠水而过，水面青竹消失，很快山林中有雄鹰展翅，飞往群山之外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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