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逢

　　这是一场众寡悬殊的对峙，只是人数众多的黑衣人碍于少女剑下的男人，气氛一时凝固，唯有猛烈的海风吹动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男人余光看见握住剑柄莹白的手，和在海风中浮动的几缕青丝，他冷静问道：“姑娘所为何来？”

　　子夜没有回答，她目光缓慢而漠然的扫过周围人群。

　　明明她容貌静美，众人却心中一冷。

　　须臾之后，子夜侧首淡声道：“杀你爷爷的人可在这里？”

　　她身后是耸立的桅杆，桅杆上挂着迎风风帆，桅杆下堆满杂物。杂物一动，一道小小身影从里面走出。

　　小九早已在暗处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她一双水眸仇恨的盯着前方一人，抬手一指，沙哑嗓音大声道：“就是他！”

　　小姑娘手指那人面带惊诧，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一道雪亮白刃从子夜手中飞快旋出，带着割裂海风的气势，飞旋至他身前，猛然透胸而过。

　　那人愕然垂首，望着白刃穿胸的地方，那里完完整整，看不出一丝伤口，只残留一丝寒凉之意。但是下一刻，有温热有从胸前蔓延而出，随即是鲜血在风中喷洒，那人最终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缓缓倒下。

　　接下来的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被长剑刎颈的男人只觉身体一轻，疾风拂面，他被身后少女抛向了前方人群。

　　人群纷纷乱乱，一部分拥在一起接住男人，一部分如潮涨一般往甲板中的少女合围而去。

　　厚厚云层中蓄势已久的雷轰然炸响，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照亮海面上空。

　　男人扶着属下的手匆忙站起，再回头去看，只在闪电的余韵中看见一道飘逸的青影。

　　乍然而逝的天光中，少女一手持着长剑，一手揽住身形瘦弱的小姑娘，纵身往桅杆之巅疾掠。她身姿如海燕一般轻灵迅捷，先是高高的踏上风帆，躲过四面合围的人群，再是翻飞而下，踏上船舷，最后足尖在船舷上轻轻一点，跃入暗流汹涌的海中。

　　颈上犹有血痕的男人睁大双眼，他甩开属下的手，几步到了船边，往海中看去。

　　云层中接二连三响起阵阵雷声，一道又一道闪电照亮海面。

　　扶住船舷的男人正好看见少女跃进一叶轻舟回身而立，只见她略一抬手，手中又是数道雪刃飞旋而出，一道割断小舟不知何时系在船舷上的绳索，几道往飞扬的风帆而去。

　　小舟被海浪携裹着瞬间漂离大船，风帆也从桅杆上脱落被吹往小舟的方向。

　　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等船上的人反应过来再搭弓射箭时，长箭在离小舟很远的地方纷纷垂落被海浪吞没。

　　而失去风帆的大船，也在剧烈风浪中东摇西摆，不停的原地打转。

　　*

　　雷电交加，风声狂啸，倾天大雨随之而至。重重雨幕恍如银河之水倒灌而下，滂沱淋漓。

　　飘摇风雨之中，轻舟依然稳稳行于海上。子夜把小九护在身下，身披风帆，将小舟严严实实遮掩。

　　小九紧紧环住子夜的双肩，即使风雨摧折，她也觉得无比安心。她仰首从风帆的一道缝隙中望出去，在忽闪的雷电中，只看见少□□美的下巴和紧抿的唇。

　　她大概明白对方正在控舟，不敢出声扰乱心神，只安静蜷缩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中，枕着雨水砸落风帆的声音，海浪澎湃的声音，不知不觉昏沉睡去。

　　而子夜伏在舟上，从风帆下露出目光沉着的双眸，在暗夜雨幕下的海面上寻寻觅觅。

　　*

　　小九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人抱在怀中。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入目是一片黑暗，脑中迟缓的反应片刻，直到听见阵阵水浪声，才真正清醒。

　　她大睁双目努力辨认，就着微弱天光勉强辨出周遭情形。

　　这里无风无雨，黑暗山影连绵环绕，水浪轻缓冲刷石滩，似乎是一处避风的港湾，只是不知是海上浮岛，还是大陆海岸。

　　小九反应过来抱着她的人是谁，低声唤道：“子夜姐姐？”她喉咙刺痛，声音比昨夜更加粗哑。

　　“嗯。”子夜正抱着小姑娘从舟中站起，她从舟上飞跃而下，将小九放在一块石地之上。随即自己反身而回，把水面上轻晃的小舟拖入石滩，然后又转身没入重重树影。一阵杂乱的声响之后，她带着一束柴禾回到石滩，她手中火光一闪，石滩上就燃起了一堆篝火。

　　小九忍不住往火堆旁靠了靠，身上的湿寒瞬间被暖意驱散。她目光怔怔，从燃烧的火焰移到少女惨白的脸颊，突然站起身来跪倒少女身前，哑声道：“子夜姐姐救命报仇之恩，小九无以为报，惟愿姐姐不弃，让我跟随左右，为奴为婢，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子夜原本低垂双目，修长手掌正执着一截木枝拨弄火堆，她闻言停下动作，侧首静望石滩上跪着的小姑娘。片刻之后，子夜淡淡道：“你爷爷会希望看见你为人奴婢吗？”

　　“不会…”小九低下头，神情木然，她声音粗哑如同年迈老妇，艰难的继续说道：“我爷爷…本就时日无多，才送我投入师父门下去学贝雕，可是现在…”

　　子夜伸手将她拉起，安置在自己身旁，“报恩不必再提，我会送你去你师父那里。”

　　小九无言，沉默半响小声道：“我想…先回去安葬爷爷。”

　　“嗯。”

　　小九继续呆呆的看着火堆，火焰明明灭灭，热浪袭人，却驱不散她内心深处的悲痛寒凉。她神魂不属的呆怔片刻，又小声问道：“子夜姐姐怎么会来救我？”

　　子夜低声答：“贝雕之约，察觉有异。”

　　小九这才从杂乱的思绪中想起了什么，她低头哑声道：“是我耽误了姐姐的行程。”

　　子夜一直安静的往火中堆叠木枝，直到火焰在她手下越来越大，熊熊燃烧，她才放下手中木柴。她抬手探了探小九额头，将衣着单薄身形瘦弱的小姑娘环到怀里，低声道：“无事，行程不赶。”

　　小九眼中雾气浓重，这个怀抱是暖的，还留有火焰的余温。她眨了眨眼，又问道：“子夜姐姐是要去哪里？”

　　“哪里都可，随路而行。”

　　“姐姐去过很多地方吗？”

　　“嗯，很多。”子夜目光落在小姑娘茫然的脸上，淡声继续说道：“我从西北一路南行，曾在沙漠看过落日，在草原驭过烈马，在高山之巅候过朝阳，也在江心船上望过夜月，横跨整个中原，才来到南海之滨。”

　　她虽然说得言简意赅，小九却被她话语中的场景吸引，仿佛亲眼看见青衣少女骑着白马，一路穿山过水，步履不停。

　　她暂时忘记惨烈惊变，哑着声音问子夜一些行路所见，脸色恢复些许血色的少女也耐心作答。

　　水浪轻柔，火堆噼里，山风也清凉缓慢，山间还不时传出几声清脆的鸟鸣，断断续续的人声渐渐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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