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局

　　南宫澈醒来，躺在床上不想动，若不是托得太迟，教翠香敲门喊她，恐怕会一直睡下去。

　　南宫澈懒懒答应翠香一声，扶着沉重的头坐起来。发呆中，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响——邦啷！屋里本就静，南宫澈的心思又在飘，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她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循声看去，发现地上躺着一块不小的石子，扭头再看窗户，窗纸上破了个洞。

　　谁干的好事！南宫澈生气地跳下床。可这时又有一团东西从那个窗洞飞了进来，正好落在她脚边。

　　低头一看，是一团揉皱的纸。南宫澈困惑地捡起来，打开后发现里面写了一行字——少爷今日不在，勿来。游书。

　　“我本来就不想去！”

　　南宫澈把纸条用力扔进火炉，冲过去推开窗户。窗外是一座用院墙围起的小庭院，院门关着，上了锁，院里空无一人。

　　南宫澈恨恨关上窗户，坐到桌边生起闷气。

　　洛刚贤今天不在家？眼看着离月末只剩几天，廉大哥刑期将至，他却突然不想见她了？哼，就是骗人的！

　　救廉大哥的事明明办不到，一开始却不说清楚，连着玩弄她三天。现在就用一张烂纸条打发人！还把她的窗户弄破了！

　　南宫澈越想越气，握紧拳头往桌上一砸——洛刚贤，我跟你势不两立！前三天发生的事情我就当被狗咬了三回。你别得意，今后我必定加倍奉还。

　　南宫澈义愤填膺，一番情绪激荡后，疲惫地趴到桌上。

　　看来廉大哥真的救不出了。

　　廉大哥明明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让胡人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为何这样的人会招此大祸？反倒是洛刚贤之流，终日骄奢淫逸，横行霸道。

　　世道真是倾倒了。还不如随廉大哥而去呢……

　　南宫澈猛然一惊，被自己无端生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噌地站起来拼命摇头。

　　她是真心恋慕廉洵，但更放不下悉心养育自己的义父母，以及世上最好的姐姐南宫拿云。她讨厌离别，更何况是阴阳两隔。喜欢的人就应该一辈子在一起。离月末还剩几日，所以还有扭转局面的希望，再渺茫也要破釜沉舟试他一试！

　　南宫澈重新振作起来，麻利地洗漱好头脸，穿好衣裳，盘好头发，然后去往拿云起居的院子。

　　南宫府大，两个女儿一人一个院子，隔得还不近。小时候澈和拿云经常抱怨为何要分得这么远，等澈拜师阳谷大师后才发现此举简直明智。

　　澈快步走到拿云的厢房，正赶上拿云遣人去叫她。这下省了不少距离，拿云惊喜地迎上去，牵着澈入座。

　　自从南宫义把门禁令收回之后，拿云的病终于有了起色，脸红润不少，饭量增加了，睡得也安稳了。但是南宫义和子禛还是不放心她的身体，一直没准许她出门。

　　“你今天不出去吗？”拿云在家里待了好久，真有些闷了，对每天都能出门的南宫澈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不出去，在家陪姐姐解闷。”南宫澈坐到拿云旁边，头靠上她的肩膀，嗅着她身上的药香。

　　拿云爱怜地掐了一把澈粉嫩的脸蛋，假装生气道：“亏你还惦记着我。说，这些天你去哪里玩了？”

　　“没去哪儿，就在大北城逛了逛。”澈揉着脸回道。

　　“每天都去大北城？”

　　澈点点头，“小北城没啥新鲜去处，出城义父又不让，所以只能去大北城。义父不是认识湛清楼的阳谷大师吗，这几天我就是去湛清楼玩呢。”

　　“你啊，从小就喜欢刀啊剑的，一点都不像姑娘家。”

　　“我倒觉得刀剑就是姑娘，因为既细腻又漂亮。”澈调皮一笑。

　　拿云不敢认同，虽然不止一次听澈这样说了。她搂住澈的肩，一歪头，轻轻靠在澈的脑袋上。姐妹两人打小就喜欢这样依偎在一起，可以许久不说话，静静看着同一个地方。

　　澈聆听着拿云软绵绵的呼吸声，被那封飞信弄糟的心情治愈了。然后她想到一个笑话要逗拿云开心，可是拿云突然说话了——

　　“澈，洵哥哥是不是不能回家了。”

　　她说得平静，似问却不是问，甚至有一种肯定。

　　南宫澈不禁心思一震，忙寻思是不是有人说漏了嘴，一边试探道：“姐姐，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每次我问洵哥哥的事，你们的说辞都是一样样的。我又不是傻子，一听就知道有问题。洵哥哥肯定出大事了吧。别人瞒我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也跟他们一样。”

　　南宫澈坐起来，委屈地看着拿云，嘟嘴问：“姐姐，你信我吗？”

　　拿云忧愁地看了她一眼，惆怅道：“我想相信你啊。”

　　“那就听我的。姐姐，下面的话你不能让父亲知道，他让我不告诉你的。”澈握住拿云冰凉的手。

　　拿云眼睛一动，终于有了一点神采，“你说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南宫澈深吸一口气，恳切说道：“廉大哥的事情很复杂。本来说好月底会回来，可是宫中突然变卦，又后延了一个月。”

　　拿云不相信，追问道：“那你告诉我，洵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抓？宫中为何会变卦？再过一个月真的能回来吗？”

　　“廉大哥被抓是因为他私通胡人的流言。姐姐你别急，全天下都知道这个流言是假的。只是这次镇西大战没能斩获楼烦王，让他逃掉了。所以太子殿下才会起了疑心，下令抓住廉大哥。宫中变卦也是因为这件事没有调查清楚，所以后延了一个月。但姐姐放心，廉大哥肯定能回来，廉大哥是赵国的大英雄，不论民间还是朝中都有人替他抱屈。”

　　这番话澈说得滴水不漏，表情也很诚恳，养在深闺中的拿云不能不信。她听澈说完，表情由悲转喜再转悲，但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拿云舒了一口长长的气，露出安心的浅笑，然后娇嗔地说：“既然事情是这样，父亲怎就不愿跟我说实话呢？我都这么大了，还把我当小孩子哄。父亲偏心你，什么都不瞒你。真是的，你明明比我小一岁呢。”

　　澈紧张得掌心冒汗，这会儿见拿云完全相信了自己，也舒了一口气。

　　“好姐姐，当初你一听到廉大哥被抓就晕倒不省人事，一直病到现在，还有谁敢告诉你实话？”澈忧心地看着拿云。突然咧嘴一笑，兴奋道：“对了，义母说等下个月先王下葬之后，就带我们归省探亲。义母的母家在宋国都商丘。我终于能走出邯郸，看看外面的风景了！”

　　“不行，我要等洵哥哥回来。不然哪也不去。”拿云倔强道。

　　澈轻叹一声，扑进拿云怀里撒娇道：“姐姐，你何苦要浪费廉大哥的苦心呢？我再告诉你一句实话吧。廉大哥在狱中过得很不好，出来后多半伤痕累累。你说，廉大哥会希望我们看到他虚弱的模样吗？所以我们去商丘探亲，一方是教你养病，一方也教廉大哥养伤。等一个月后再回来，你们两个都痊愈了，不就能喜相逢了吗？”

　　“等等，你刚才说洵哥哥在狱中过得很不好，还会伤痕累累？”

　　拿云果真在意的这个，焦急地抓住澈的手。

　　但是澈反应快，没等她抓牢就闪到一边，嬉皮笑脸道：“姐姐，你看你，听了实话就担惊受怕成这样，早知道我不告诉你了。至于义母和廉大哥的用心良苦，你慢慢体会吧。我肚子饿了，先去庖房看看午膳备好了没。”

　　南宫澈说完跑出闺房，一到外面表情就凝固了。她匆匆走出院子，回忆刚对拿云撒的那个大慌，只感到浑身发冷。

　　一定要去找洛刚贤。下午就去。

　　如果他不愿见我，那明天再去。

　　澈嘴唇紧抿，愁眉不展，苦思冥想如何逼迫洛刚贤就范，所以经过一处拐角时没有留意，猛地撞上一个人。

　　这人硬得很，身上有股浓烈的香。南宫澈被他撞得倒退两步，捂住撞疼的鼻子抬头一看，发现是个没见过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面色红润，大腹便便，脑门敞亮，穿着十分考究，嘴角的笑纹很深，眼睛里全是精明，一看就是八面玲珑的主。

　　“你该不会就是南宫义的义女，南宫澈吧？”

　　他先说话了，笑眯眯地看着南宫澈，精明的眼睛瞬间把她打量了好几遭。

　　南宫义就走在这男人旁边，看到南宫澈被洛胜撞飞了出去，抬手掩掩嘴，然后假意责备道：“澈，走路不看道，撞到了洛大人，还不赶快道歉。”

　　洛大人？不会是洛刚贤的父亲吧！

　　南宫义惊讶地眨眨眼，一边作揖一边偷看洛胜——有点胖有点矮，跟洛刚贤一点都不像……不对，眉宇间确实有几分神似。等洛刚贤老了胖了，会不会也是这个模样？

　　南宫义宝贝女儿，不愿让外人多见，等南宫澈道歉完立刻挥手打发了她，然后引着洛胜继续走去大门。

　　南宫义和洛胜的关系还算不错，从书房到大门这长长一段路二人相谈甚欢，虽然多半是逢场作戏，但是不显出一丝尴尬。

　　终于走到门屋，洛胜教南宫义留步，可南宫义执意将他送出大门。二人在门外又一阵客气，最后总算分手道别。

　　洛胜钻进马车，看到儿子洛刚贤还在车里，喜上心头，主动说道：“南宫义答应了，马上动笔撰写联名信，明天就能呈给太子。”

　　洛刚贤点点头，终于放宽了心。洛胜挪动着臃肿的身体，好不容易找到舒坦的坐姿，然后问他道：“你怎么突然想要救廉洵呢？你不是一直很恨他吗？”

　　洛刚贤眉头一皱，并不想跟洛胜推心置腹的聊天，于是敷衍道：“我看出赵章对廉洵和南宫义有疑心，所以顺手推了一把。”

　　洛胜频频点头，佩服道：“吾儿，从小我就看出你将来会成为大谋臣。如今你和太子关系亲密，不如我也顺手推一把送你上朝堂？”

　　“我对朝中之事不感兴趣。”

　　洛胜看出洛刚贤眼里的不耐之色，立刻妥协了。“好，不谈这些事。”他眼珠一转，想到一件轻松的事，“刚才我出来的时候，撞见了南宫义的义女。”

　　此件轻松之事一说出口，车内气氛随之一降。洛刚贤僵硬地把脸转过来，很不客气地盯着洛胜，沉声问：“然后？”

　　洛胜愣了愣，仍旧笑呵呵说道：“当初南宫义把她带回邯郸时才七岁，转眼竟长这么大了。”

　　洛刚贤脸色更加一沉，眼中透出凶光，“你想怎样？”

　　洛胜又一愣，有股寒气从脊梁往上窜，“我不过在感叹光阴如梭，白驹过隙罢了。”他慌忙解释，然后调转话头：“对，你知道这个义女的身世吗？”

　　大家都知道南宫义收养了一个义女，可都说不清她的来历。洛刚贤自从在白鹤酒肆上初见南宫澈后，也一直在留意她的身世消息，可惜众说纷纭，到头来一无所获。

　　洛刚贤顿时燃起极大兴趣，神情稍微缓和，和气地问道：“难道你知道她的身世？”

　　“知道的不多。”洛胜老实说，“只知道她不是赵人，甚至不是中原人，是南宫义从南方带过来的。”

　　洛刚贤专心听着，“还有呢？”

　　洛胜无奈地摇摇头，“南边太遥远，任何消息传到邯郸都被风吹散了。得耐心拼凑，去杂提纯，不然能听到上十种不一样的故事。”

　　洛刚贤深知洛胜的门路和手段。洛胜若真想搞清楚一件事，岂有不知道的道理？不过是没兴趣知道罢了。就这一点洛刚贤和洛胜一样，没兴趣的东西就算闹上天也不会去理睬。

　　洛刚贤知道从洛胜嘴里问不出再多东西，于是默默地把脸转向一边，从半开的窗帘望出去，然后不知不觉中，又开始想念南宫澈。

　　可是，这天下午南宫澈去找他时，他没有见她。

　　第二天南宫澈又来找他，他还是没见。

　　然后第三天，廉洵被释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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