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局

　　南宫澈没有拿那把匕首，而是拿起了兵架最底下的环首直刀。此刀在五件中最长，全长三尺三，宽不足寸，最厚处不足分，重不足两斤。刀平肩长身，镡处开一条脊线，脊线与刀刃平行，贯通刀体，直达刀尖。此刀几乎完好无损，铁地上没有锈蚀，刀刃有仔细研磨过。

　　南宫澈手握刀茎，转动手腕，眼睛从刀首扫到刀尖，不出片刻就把这环首直刀揣度了清楚。

　　好刀。她眼睛为之一亮，并起二指比在刀镡，唰一声擦到刀尖，二指夹住刀尖向内一折，刀身竟弯出了弧，手指松开，刀身立刻回弹，嗡鸣有声。

　　“弹性极佳，曲伸自如。真是好刀。”

　　南宫澈说着伸出拇指轻刮刀刃，感到微微刺手，又点头说：“锋利。现在拿上战场杀敌都行。”然后将刀尖对地，端详环首，不禁开颜一笑，“环首是另铸的，但与刀体浑然一体。环首内部还有错金装饰呢。”

　　南宫澈横托起长刀，平举到眼前观察刃文，随后马上得出结论：“这把刀是阳谷大师研磨的。”

　　洛刚贤站在旁边惊讶地看着南宫澈。他知道这把刀是开过刃的，所以南宫澈在肆无忌惮地摩擦刀刃时，很怕她割到手指。洛刚贤想上去制止，但瞬间被她干净利落的盘刀手段震慑住，最后默默缩回了劝阻的手。

　　真乃奇女子！洛刚贤暗暗佩服，认为不用再试探了，只要看了她现在的手段，就知绝非等闲之辈。

　　“你怎么知道是阳谷大师研磨的？”洛刚贤开口问道。他有些不乐意南宫澈过于专注在刀上，却把他给忘了。

　　南宫澈眼睛未离刀刃，回答：“刃文很厚，比之细节更注重的是整体流畅。这种刃文光看一处不够，必须把整条刃从头到尾反复欣赏才行。这就是阳谷大师的手法，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每个研磨师的手法都不同，越是大师手法越清晰。”

　　洛刚贤啧啧称奇，好奇地问：“你是哪种手法？”

　　“我喜欢薄刃文，细节明显的那种。”南宫澈没心机，立刻说了出来。

　　洛刚贤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撇下她走进左次间，没一会儿拿出一把环首直刀。

　　南宫澈接过刀，惊讶地说：“这刀不是胡广的吗？怎么会在你这里？”她对这把刀记忆犹新，因为是不久前亲手完成的作品，但对外仍旧宣称是阳谷大师研磨的。

　　“你连这都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洛刚贤惊讶到不行，渐渐能猜测出南宫澈来头不小。

　　“我很喜欢这把刀的刃文。你看看是不是你说的薄刃文？”洛刚贤说。

　　南宫澈脸红了，小声说道：“是。”

　　“也就是说，这刀并非出自阳谷大师之手？难道阳谷大师拿别人的作品冒充自己的？”

　　原来洛刚贤是在套她的话。南宫澈皱起眉头，生气道：“师父才不会做这种事，师父是为了保护我！”

　　……惨了。

　　说出来了。

　　南宫澈捧着刀僵在原地。

　　洛刚贤也愣住了，随后恍然大悟：“你是阳谷大师的徒弟。少游和你是夜里在湛清楼认识的。前天晚上你来我这儿，应该是从湛清楼过来的吧，我还奇怪你为何穿得那么简陋。这样来看，你一般是夜里去湛清楼学艺。”

　　洛刚贤对自己的推断十分满意，他指着南宫澈手里的铁刀说：“这把刀应该是你研磨的。难怪。”

　　“难怪什么？磨得不好吗？”

　　南宫澈既生气又委屈地看着洛刚贤。虽然洛刚贤把她的秘密扒得一干二净，但最让她敏感的还是自己的技艺不被人认可。

　　洛刚贤笑了，温柔地说：“我刚才说了，我喜欢这把刀的刃文。反倒是阳谷大师的手法，我好些都欣赏不来。”

　　南宫澈的研磨技艺头一次被人当面夸奖，心里头像翻了一罐蜜。她羞涩地低下头，妄自菲薄道：“这把刀是胡广给你的吧。要是有那么好，他怎会把刀送人？”

　　洛刚贤见南宫澈这副模样，心里也是甜蜜。他微微弯腰，对着南宫澈的耳朵柔声哄道：“胡广庸俗浅薄，哪里看得出这是宝贝？他送给我时，我窃喜得很，白捡了这么一个大便宜呢。”

　　洛刚贤说的话很中听。被人夸奖的感觉真好。南宫澈忍不住捂嘴娇笑。洛刚贤温柔地看着她白腻如玉的脸，不禁跟着微笑起来，心里软绵绵的。

　　“好，我带你去看我最珍藏的宝贝。”洛刚贤兴致上来了，决意拿出家宝博得南宫澈更多的欢心。

　　这殷勤献对了。南宫澈忙抬起头，兴奋地问：“什么宝贝？”

　　在看了这兵架上的五件环首直刀后，南宫澈觉得洛刚贤品味不凡，是在认真收藏，并非买贵货充脸面。现在他说珍藏了一件宝贝，那肯定就是货真价实的宝贝。

　　洛刚贤神秘一笑，暂时保密，带着南宫澈走出西厢房，离开藏兵院，径直来到他起居的院子里。

　　南宫澈对这座院子印象深刻，毕竟是前天晚上胡闹过一场的地方，而且这条走廊的尽头就是洛刚贤的寝室。他们离寝室越来越近，南宫澈警觉起来，不安地问：“你说的那个宝贝是什么？”

　　洛刚贤扭头，看到南宫澈害怕的神情，便知她会错了意，忙解释道：“是一把剑，在我的书房里。你看，书房到了。”

　　书房在寝室隔壁，洛刚贤说着停下，指指书房漆黑的门。书房没有上锁，洛刚贤推门就进。这间书房不小，挺杂乱，书卷盈架不说，地上桌上都有堆积，跟洛刚贤本人干净的气质不太一样。

　　洛刚贤见南宫澈在讶异地打量书房，不好意思地说：“我爱看书，书房又太小，书总是装不下。”

　　“是书多显乱罢了，其实一点都不脏。”南宫澈实话实说。

　　洛刚贤听了备感安慰，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走到书案后面。书案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丝绸刺绣大画，中间是一只三头六翅的青色神鸟，踩着一头暴怒飞须的赤兽，背景花纹深浅不同，杂乱无章，教人看不出是天上还是地下。

　　南宫澈觉得这幅画应该出自某个神话话本，虽然怪异但确实好看，就是跟书房不搭，而且晚上看到这幅画她肯定会害怕。

　　洛刚贤掀开刺绣画，一把宝剑从后面露了出来。这把宝剑有一米多长，挂在墙上。洛刚贤把剑摘下，转身递给南宫澈。

　　南宫澈的脸因为兴奋又变得通红，她慎重地从洛刚贤手中接过长剑，只看一眼，眼睛就慢慢睁大了。

　　长剑剑形修长，装具由精铜铸造，阴刻缠枝莲华纹饰，空白处錾鱼子地。剑鞘木胎，裹绿鲨鱼皮，中间偏上有一精铜柄箍，同样阴刻一朵莲华，细腻流畅。

　　南宫澈眼中的笑意渐渐凝固，但嘴角的弧度还是很漂亮的。她忍不住抬头看了洛刚贤一眼。

　　洛刚贤沉浸在南宫澈红润的小脸和嘴角的笑意中，没注意到她眼中的心思。他看着南宫澈，只觉得心动，讨好似的低声说：“这把剑最妙处在于刃，你拔出来看看？”

　　南宫澈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她握住剑柄，干脆地拔剑而出——登时一道银光从眼前闪过，南宫澈微微眯起眼睛，看到一条白晃晃的刀身，就像冷硬的九天寒冰。

　　果真是白刃。南宫澈睁开眼睛，在心里叹息。

　　此剑剑身钢质坚硬，银地泛着白光，细长笔直，向下缓慢收拢，近尖处化作两弧，极速交汇成锋。剑身中间起脊，但不明显，四面微凸圆润。最后就是这最妙之处——剑身通体錾刻游龙及海水江崖纹饰，图案流畅，每处不同，华美无比。

　　“你觉得怎样？是不是称得上珍宝？”洛刚贤问，非常想得到南宫澈的认可。

　　南宫澈捧着剑看入了神。这把剑当然是珍宝，因为它和廉大哥的佩剑那样的相似。同样是精铜装具和莲花纹饰，同样是鲨鱼皮剑鞘和白刃，简直能组成对剑了。但幸好这把有錾刻在剑身上的图案，此一差别让她抱持了清醒，没有当场哭出来。

　　“南宫澈？”洛刚贤觉得她发呆得太久，不禁喊了一声。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着本人喊名字，嘴里仿佛融化了一块糖。

　　南宫澈被叫醒过来，抬头看向洛刚贤，这会儿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了，眼里只剩一层迷茫。

　　“这剑……”南宫澈顿住，沉默了许久。

　　“这把剑有什么问题吗？”洛刚贤这时终于发现她神情不对劲，担心地问。

　　南宫澈柔弱一笑，把宝剑还给洛刚贤，说：“这剑真是个宝贝。你就这样放在书房里，又不锁门，不怕被人偷去吗？”

　　“锁门不就告诉别人里面有宝贝了吗？不锁反而安全。”洛刚贤笑道。

　　“但我现在知道这里有件宝贝了。”

　　洛刚贤眉头一抬，“所以你想怎样？”

　　南宫澈轻笑几声，说：“我不会说出去的。所以我是阳谷大师的徒弟这件事，请你也不要说出去。”

　　居然知道了南宫澈不能被他人知晓的秘密！洛刚贤心中狂喜，感觉突然间和她亲密了许多。他假装考虑了一下，点头答应道：“好，我会保守秘密的。”

　　南宫澈莞尔一笑，扭头看向敞开的房门，眼睛又变得迷蒙，过了一会儿，突然轻声说：“时间不多了。”

　　洛刚贤以为南宫澈想走了，但现在连午饭的时辰都没到。他当然不舍，把宝剑放在书案上，想出几句挽留的话要对南宫澈说，可南宫澈居然一声不吭地朝门外走去。

　　洛刚贤心头一刺，连忙追上，险些要责怪她不懂礼，连道别都没有就要离开。谁知南宫澈并没有走出去，而是过去关上了房门。

　　屋里随之暗下一层，南宫澈靠在门上定定看着洛刚贤。

　　洛刚贤也凝视着她，从她酡红的脸颊，羞怯的眼神，和轻咬的嘴唇上，看清楚了一种危险却又教人沉醉的东西。

　　屋里太安静了，连交错在一起的心跳声都能听见。“南宫澈？”洛刚贤喊了一声，他以为自己还很冷静，但陡然低沉下来的声音将他暴露无遗。

　　南宫澈没有应，一眨不眨地看着洛刚贤。

　　门是自己关上的。没办法再打开了。

　　“洛刚贤，”她说，“教我脱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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