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局

作者:足履金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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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府


      窗外飘入几朵雪花,洛刚贤用手接住,过了半晌还是没化。他看着掌心上枝棱分明的雪片,问车里的人:“真的找着了?”

      少游坐在对面,对车外霰雪纷飞的景致全无兴趣,一直盯着洛刚贤。终于等到他的回应,忙点头说:“是。”

      洛刚贤眉头一蹙,把手上的雪花抛出窗外。

      “你确定找对人了?别让我空喜欢一场。”

      “对不对也得先看看。我已经和这个姑娘约了今晚。”

      “今晚?”洛刚贤惊觉。旋即平静下来,怀疑地看着少游,总感觉她脸上的微笑非常不怀好意。

      “为何安排得如此匆忙?”洛刚贤问。

      少游轻轻一笑,想那研磨师姑娘也这样问过。可是他自己并不觉得匆忙,因为等不及想看好戏了。

      “少爷,这种事情还是别耽搁了吧。至于这个姑娘,我觉得少爷会喜欢。”

      洛刚贤对她脸上的自信感到不服。“你怎就知道我喜欢。我很挑剔的。”

      少游默默点了个头。在湛清楼时,她确定研磨师姑娘就是洛刚贤钟情之人,可离开之后又不确定了。因为洛刚贤说的那段话很粗糙,能找到颇多相似之人。不过研磨师姑娘也符合,就当撞一撞运气吧。

      “少爷若是不喜欢,就把她送回去呗。”

      洛刚贤更加不悦,觉得少游一直在避重就轻。“别扯这些,先说说那女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住什么地。”

      少游几乎都答不上来,可正好马车停了,她把头伸出窗外一看,忙起身下车,抛下一句话——

      “少爷,洛府到了,我先在下去通报一声。”

      洛刚贤的父亲洛胜,官拜大司士,掌管群臣名簿,排定朝义席次。洛胜好士,有孟尝君之风,又家财万贯,益招致宾客,坐食者常千人。因洛家有封地在平原,故被人尊称为“平原君”。

      洛胜人脉广博,追随者无数,在西王城、小北城、大北城以及邯郸城郊均有府第。近年,洛胜唯一的嫡子洛刚贤也表现出好士之风,渐渐被称为“小平原君”。

      洛胜居住的洛府在小北城。洛刚贤早年就与他分家,现居大北城的洛宅之中。父子二人同在邯郸城,距离亦不算远,可几乎从不碰面。主要是洛刚贤不愿见到他的父亲。

      这日洛刚贤乘车来到洛府,是洛胜提前许久,几次邀请,最后收买少游游说,才勉强让洛刚贤答应下来。

      少游通报回来,洛刚贤才磨磨蹭蹭地走下马车。洛府大门全开,两边各站一列家仆,从府外一直排到门屋。等洛家少主终于出现,站在左列最顶头的管家突然吊嗓一喊,两列家仆闻声鞠躬——

      “洛少爷好!”

      整齐划一,声大如雷,让洛刚贤想立刻转身逃走,可是被身后的少游挡住了去路。

      “少爷,我们进去坐一坐,让老爷高兴高兴,然后就走。”少游低声说。

      洛刚贤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昂头走进了洛府。夹道欢迎的家仆没有轻易放过洛刚贤,在他每经过一对人时都会鞠躬大喊:“洛少爷好。”聒噪得让洛刚贤小跑起来。

      洛胜就在门屋里,笑盈盈地看着嫡子朝自己跑来。洛胜年轻时高大帅气,现在却大腹便便,个头还萎缩了不少,额上发线高挑,昔日浓厚的头发,如今只剩小小一团。不过他的气色很好,身体很少出毛病。

      洛胜等洛刚贤跨过门槛,立刻迎上张开双臂,搀住想绕过自己走去暖炉的洛刚贤。他笑眯眯地端详着儿子的俊脸,忽然泪眼朦胧地叹道:“真是千呼万唤,终于把吾贤儿招回家了。”

      洛府的每间屋子都有地龙,只需站一会儿就能暖起来。洛刚贤没有借口抽手避开了,他僵硬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洛胜,冷冷说:“当初母亲病危,我和姐姐也是千呼万唤,可还是没能把你从情妇的被窝里招回来。”

      开门碰壁。洛胜一窘,脸慢慢涨红,目光也躲闪起来。但洛刚贤不饶他,继续说:“等到母亲快下葬了你才回来,醉醺醺的,进门就把我和姐姐绑起来打了一顿,骂我们是贱人之子没照顾好母亲。母亲下葬之后,你在家一天都没待住,就跑去找情妇了。为母亲守孝之事你恐怕压根没想起来过。”

      “当时年轻骄横,也真的是悲痛过度,头脑昏迷,做出那许多错事。可我后来不是向你和伊伊赔礼了吗?”洛胜放开搀住儿子的手,无力地辩解。

      “对,赔礼了,托人送来的。”

      洛胜满面通红,抬手擦去额头渗出的汗珠,管不上脸面了,复又握住洛刚贤的手。

      “吾儿,我们去堂屋坐坐,那里暖和。有什么话你在那里尽管说。”

      “这里也暖和。对你我早就无话可说了。”

      洛胜握住他的手不放,嘴里不停地说:“就去坐坐,去坐坐。”

      洛刚贤十六岁时离开洛府搬入大北城的宅子,到现在已有六年。六年来,他和洛胜见面的次数不超出十次。罕有的见面让洛刚贤觉得洛胜在急速衰老。回想上次已是一年多以前,今天的洛胜和当时相比,又苍老了一大截。洛刚贤是有情之人,对这样的父亲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洛胜大喜,眼眶更红了,拉着洛刚贤走出门屋。洛刚贤一路上边走边看,想到上次登门时这里张灯结彩,遍地红花,艳俗之气无处不在,教人站在原地不想动弹,怕惹上一身脏。他拉住管家一问,原来是洛胜要同时纳四个情妇为妾,所以才把洛府妆点隆重,为了轰轰烈烈地把那四女接进门。

      自那次看到洛胜色性不改的丑态后,洛刚贤与这个家更加疏远了。今天也有这顾虑,怕再看到恶心的东西,可是现在他看到的庭院屋宅都是干净的,冬季的凄美正在其中悄然绽放。

      难道父亲真有改过?洛刚贤不敢相信,试探问道:“父亲,这段日子过得如何?”

      洛胜心中一阵激动,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因为赵王驾崩,所以事情多了许多。像谥号之事,葬礼之事,太子即位之事等等,我都需操持。”

      洛胜见洛刚贤表情平和,犹豫再三,最后壮胆提议:“贤儿,不如今天留下吃晚饭吧?”

      “不了,我家里还有事,再坐一下就走。”

      洛胜急了,“今天你本就来得晚,马上就是吃饭的时辰。而且我已吩咐庖房把你爱吃的全做了,不出三刻就能把菜上齐!”

      洛刚贤瞟了一眼洛胜焦急的模样,心软了,他抬头把堂屋打量一遭,发现真的不见丝毫脂粉气息,终于点头道:“好吧。”

      洛胜喜不自禁,忙不迭站起来,想亲自去通知庖房,可他动作过猛,把椅垫弄到了地上,然后就见一块紫色的丝绸料子从椅垫下面飘了出来。

      洛刚贤定睛一看,发现这料子竟然是一条肚兜!

      果真色性不改!在这接待宾客、最需肃然的堂屋里既然能出现女人的肚兜!

      洛刚贤气愤地站起来。洛胜慌张捡起肚兜塞进袖子,抢在儿子之前说:“贤儿,你刚可答应要留下吃饭的,反悔可不是君子的行为。”

      他说完溜烟跑了,在走廊上抓住守在外面的管家,低声吼道:“阿笙的肚兜怎么会在堂屋里!我不是叫你们仔细打扫吗!”

      这句话被屋里的洛刚贤听到了,顿时又是一气——半月前他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洛胜新宠不是名字,看来这短短时间他又换了一个新的。

      真是荒唐,无耻,下等!就因为这个父亲,洛刚贤每次被人胡乱制造谣言、被人胡乱栽赃丑事,不管多荒谬人们都深信不疑!

      他曾经反驳过,可那群乌合之众都露出体谅同类的笑容。久而久之他乏了,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想见识一下洛胜能把自己搞得多臭。现在好了,他成了跟父亲一样以作践女子为乐的“小平原君”。

      洛刚贤握紧拳头慢慢坐下,漆黑的双眸定定看着某处。猛然间,他想起今晚少游给他找了一个女人。

      因为自己莫名萌生出的虚荣心,所以要找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陪自己睡觉?这种事情,简直比洛胜的诸多浮薄之事还要猪狗不如!

      洛刚贤的拳头狠狠砸向桌面——

      今晚这女人绝对不见。以后也绝不再做这等可耻之事。他洛刚贤绝不会成为跟他父亲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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