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梦

　　一个梦

　　所有的居民都聚集到了这里，期待着这次特殊的祭祀。他们多半把目光投向我们这群身穿红衣的人身上，窃窃私语。
　　我整理好着装后，有些紧张的不知所措。
　　榆木走到我的身边，利落的短发让他看起来很精神。
　　“你不紧张吗？”我问。
　　他笑了，“有什么好紧张的，都演习了好几次了。”“可是以往大祭司都没有来，只是我们几个人干巴巴的站位而已，今天是正式的祭祀啊！”尽管我的底气有些不足，但我还是提高了音量。
　　榆木还是笑笑，没说话。
　　时间已经不早了，所有的人员都准备完毕，除了大祭司。
　　“大祭司怎么还没来？”我望向榆木。
　　“你今天的问题有些多。”榆木还是笑。
　　我很不满意，小声的说了一句“是你自己不愿意回答吧”。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只是感觉到他身体僵直了一瞬间。
　　一个全身披着黑袍的人慢慢的走过来，冷风时不时吹开他的帽沿，我很不容易的看清了他的容貌。
　　“是十六教授。”我有点吃惊。
　　榆木点了点头，握紧了我的手。我不解，他也不松开。
　　大祭司站在所有人的中央，缓缓的念咒。他的周围慢慢升起红色的光束，成了一道屏障。在那道光束周围是十二个玻璃圆柱，没有封顶。我们需要进入圆柱内，关上玻璃柱的门。在建立与大祭司的联系同时，也封闭了我们与外界的沟通。
　　我进入玻璃后，关上了那扇门，转身看到榆木还站在原地。
　　“你怎么了？”我愣住，他也不回答。
　　周围开始喧哗，不断的有恶意的骂声传来。
　　“那个榆木，为什么还不进去？是要浪费大祭司的法力么？”
　　“依我看，是那个新来的小弟子有问题吧！她进入学院才八年就出席大典，一般人不都是要十年以上么！这些年也没见她有什么很出色的成绩啊！”
　　“能力不行就快下场吧！别耽误大祭司和他的学生了！”
　　我的手微微颤抖着，除了望着榆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榆木、榆木、榆木…”我不停的念着他的名字，他越是没有动静我就越是慌乱。
　　什么时候我也开始依赖他了。
　　榆木突然痛苦抱住脑袋，像一只弓起的虾一样蹲在地上。因为他低着头，所以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榆木！榆木！榆木你抬起头！”我下意识的蹲下来，环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我想他一定很痛苦，此刻哪怕是停止大典也好，大典举行失败也好，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一阵强烈的外力使我不得不向后倒，我整个人摔在地上，手掌被石子磨破。一阵阵刺痛传来，我尽力忍住眼泪向前看，看清楚榆木此时的样子…榆木，榆木他站了起来，表情狰狞，像一只饥饿的野兽般盯着我，双手握成拳头，青筋暴起。
　　“准大祭司疯啦！”不知人群中是谁说了这样一句话，顿时间人们慌不择路的逃跑，小孩子的哭声和大人们的骂声乱成一片。
　　而我，好像除了看着榆木一步一步的走前来，除了随眼泪不停的涌出来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榆木走到我身前，低下头看着我。他的眼神时而凶狠，时而痴呆，时而憎恶，时而贪婪，脸上带着一点血，活脱脱的像个疯子。
　　“快跑。”
　　什么？我似乎看到榆木的嘴唇动了动。
　　“快跑。”榆木的嘴唇又动了动，这次似乎大声了点，我能准确的听到他在叫我快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跑？榆木你回答我！”我用沙哑的嗓音尽全力吼出这句话，尽管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他忽然猛地发力，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扑过来。我扭过身子躲过了这一刀，带着不解和绝望，恶狠狠望着他。
　　榆木还是挥着刀子砍过来，不带一丝犹豫的刀锋划过我的额头，留下了一道血口。我伸出手触碰着那道伤口，用尽全力去感受它的存在。
　　每当我触碰一次伤口，我就会感到疼痛。这股剧烈的疼痛似乎在提醒着我，是榆木，是榆木在我的额头上留下了伤口，是榆木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向我挥刀！
　　我像一个行尸走肉一般混进人群中逃跑，满脸苍白。我只能不停的往前跑，一边跑一边不断的质问自己，榆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八年前，我第一次遇见榆木。
　　榆木是个比我大好几岁的男孩，具体几岁我不太清楚。加入神学院的时候，老师领着一个披着黑袍的男孩跟我说，“这是你在学院的导师，以后你的学习由他负责。”我看着他，不说话。他倒不介意，伸出手来轻轻笑着说，“我叫榆木，你呢？”
　　“阿笙。”我没有去握住他的手，低下头看着地板，把手比成枪支的形状抵在他的手心，指间传来一阵阵温热。
　　老师顿时急了，出口便骂，“你这孩子！这是对待导师的态度吗？你就不能让人省省心？”的确，很多人都认为我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老师快步上前，想要推开我的手。榆木却用剩下的一只手拦住了她，我以为他要教训我了。
　　我的手指渐渐的被一股温热包裹着，从指间到指背，再到整个手掌。我差异的抬起头来，发现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力度不大，却又没有办法挣开。
　　我的“枪支”被堵住了。
　　他说，“你的手已经放松下来了，不会再变成枪支了，就算是，它也无法发挥出属于枪支的威力。”
　　我正视他的眼睛，一双明眸如海一般深不可测，却又如古井一般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没有再笑了，可是表情却更柔和。“女孩子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抱有敌意。”
　　“如果软弱那要怎么保护自己。”我的语调很平静，本该成为疑问句的一句话被我当成一句陈述句来说，我也的确认为如此。
　　他没有很吃惊，只是握紧了我的手。
　　“有的时候，别人会来保护你。”
　　我并没有对这句话产生什么深刻的体会或是把它作为一个问题不停的思考，我想榆木是不能理解我的，至少我不对别人抱有什么希望。
　　直到现在，我作为年龄最小的学员参与了这次祭祀，与包括榆木的其他十个人一起成为保护大祭司的人。
　　可如今……
　　可如今，我似乎成为了一个依赖他的人。而眼下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一个冷漠的、残忍的人。
　　我慢慢的停下脚步，望着这仿佛被灰霾占领的天空。一层层厚重的灰色压下来，好像天要塌了。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他走过来，慢慢的接近我的脸。他温热的唇覆盖在我流着血的额头上，因为泪痕而僵掉的脸慢慢的回温，缓和下来。
　　“你…你……”我说不出话。
　　“是我，榆木。”是的了，眼前出现的就是刚才用刀指着我的榆木！他的头发很乱，一身的衣衫都占满了灰尘，可他却似乎又变成了真正的榆木，我所认识的榆木。
　　我抿着嘴，盯着他。
　　我的心跳从未这么剧烈，我的呼吸从来没有这么艰难。我只想平静下来，可是我止不住的颤抖的嘴唇在告诉我，你很在乎榆木。
　　他没打算解释什么，只是依旧望着我。如同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只是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去大祭司那里，可以活下来。”
　　“为什么？”我死死的瞪着他。
　　榆木还是没有回答我，他的手一点点的握住我的手，我挣扎着想要甩开，他却始终握的紧紧的。他上前一步用力抱着我，在我的耳朵边说，“你现在不是一个枪支，有人保护你。去吧，去大祭司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爱你。”
　　我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他松开我，说：“去吧，快跑。”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跑了起来，越跑越远，我时不时的转过身看他，他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他突然消失。
　　我来到原先祭祀的地方，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大祭司和保护他的人。我听到一阵锐利的风声，我转过头，发现是榆木。他又变回了那个疯子一般的榆木，带着疾风前来。
　　我想到他说去大祭司身边。
　　我想到他说我不是一个武器。
　　我想到他说他爱我。
　　我拼了命一样闯进了大祭司的光束里，把全身上下的力气都传给了他。光束的红色猛然浓郁了许多，电闪雷鸣，云团汇聚在此，所有的能量瞬间爆炸开来。
　　保护大祭司的人都死了，除了我和大祭司。
　　“榆木…榆木……”我环顾四周，可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
　　“榆木……”我跪在了地上。
　　“淼笙。”清醒了的十六教授站在我身边，他的表情里有着不可名状的悲伤。
　　“教授，榆木他…”
　　十六教授叹了口气，“榆木早就发现了这次的祭祀会有问题，只是研究院那帮老家伙不相信。我告诉他，这次的祭祀除了我之外，没人能活得下来。这小子倒是天赋异禀，知道我所说的是意思就是处在光束之内不死。”
　　教授停住了，我迫切的想要知道更多，哀求的望着他。
　　“没有想到他会把生的机会让给你。”
　　那就是了，我八年以来一直陪伴着我的人，那个无时无刻不照顾着我，始终保护着我的人——我的信仰。
　　他死了。
　　我昏倒在地上，我听见十六教授呼唤我的声音，可我只在意着脑子里关于榆木的一切。
　　他叮嘱我每天晚上都要好好睡觉，就算我怕黑他也耐心的坐在我的床边一直陪着我，等我睡着。
　　他会注意我的饮食习惯，我喜欢的食物他会多做一些，不喜欢吃的食物他也会想办法把它们变得好吃。
　　我从不说好话，在外面惹了事他从来不训斥我，反而处处维护着我。
　　榆木，榆木，榆木。
　　榆木死了。
　　榆木的笑容。
　　榆木的温和的眼神。
　　全都没有了。

　　关于学院记事簿记载——
　　祭祀危机发生后，榆木学员淼笙在导师魔化后力挽狂澜，阻止了榆木对十六教授的进攻。而后心力交瘁，卧床两个月。
　　两年后，淼笙与十六教授搬离学院，二人并称不再回院。

　　城外——
　　我起了床，打开衣柜，里面满满当当的衣服，一半是我的，一半是他的。我随意挑了一件碎花长裙穿上，走出房间。
　　早餐的香味飘过来，我闻了闻味道，喊了一句，“你是不是加多酱油了？”厨房里的人笑骂，“你的鼻子是狗鼻子吗？”
　　我没理会，倚在栏杆上看风景。
　　腰间被一双手环抱住，脖子上传来柔软碎发的触感，我轻笑出声，说“榆木。”
　　榆木抬起头，吻了吻我的脸。
　　是的，榆木没有死。在我跟随着十六教授的那两年里，他的灵魂活了下来从身躯中逃了出来，找到了我们。
　　“走吧，去看看教授。”他说。
　　我点点头。
　　我们站在十六教授的墓碑前，双手合十，为他祈祷。教授得知榆木并没有死后，毅然决然的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将身躯让给榆木。榆木进入了教授的身体后，教授的身体慢慢变得跟从前的榆木的身体一模一样，脸也一样了。
　　“他是个很慈祥的老师。”榆木说。
　　我点头，“那两年他一直帮我。”我又问他，“你记不记得教授说他把身体让给你的理由是什么？”
　　“他说他已经老了，活不久了。”
　　“那么榆木，”我抱住他轻轻的说，“哪怕我老了，哪怕你老了，你也要保护我。”
　　他温柔的吻了吻我的眉心。
　　“我一直都在保护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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