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连璧合

　　他心神巨震，猛地醒过神来，浑身汗湿气喘吁吁，身体不受控制般的颤抖着，四周黑魆魆，身畔空荡荡，原来方才那诡秘的情景竟是一场荒唐梦。
　　该庆幸那只是梦，否则今后有何脸面面对李连朱？
　　他想撑坐起来缓一下，因为心跳太急有些受不住，然而这才发现一只手不知何时探入了半敞的衣襟里，一时间窘迫的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
　　他一点点坐起来，摸索着从枕畔找到手帕去擦额上和颈后的汗，双颊烧烫似火，久久难以平息。
　　混沌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间开了窍。
　　孙合璧在黑暗中坐了许久，直到灰蒙蒙的天光一点点攀上高窗，映入室内，他才欠身过去摇醒了祥瑞。
　　“公子？”祥瑞揉了揉眼睛，含含糊糊道。
　　“起来，吩咐备车，咱们现在就回去。”他吩咐道。
　　祥瑞吃了一惊，急忙坐起来，转头望着外面，有些纳闷道：“太早了吧？”
　　“少废话，快去，动静小点别吵到人。”他又坐了回去，补充道。
　　祥瑞这才发现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想必是有什么打算，忙一骨碌忙起来穿上鞋袜道：“好，我先给您打洗脸水。”

　　李连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起身穿衣束发，走出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忙喊了声齐伯。
　　齐伯从厢房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编了一半的竹篮，道：“他们已经走了，说是有事要急着回城。”
　　李连朱抬头看了看天色，纳闷道：“这才什么时辰？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齐伯道：“天刚蒙蒙亮就套好车出门了，看上去行色匆匆的，怕是真有什么事吧！”
　　“我知道了，你帮我备马，我也得赶紧回去了。”李连朱吩咐道，随后转身进了屋，他信步走到里间，发现床榻上平平整整，显然临行前特意整理过，那应该不是有急事吧？
　　他打开衣柜整理了几件衣服，寻思着昨天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所以孙合璧着恼，这才故意撇下他先走了？

　　要么就是昨晚打祥瑞下手重了点，他觉得有伤自己颜面？可这也不能怪他呀，本来就奔波了一天，刚闭上眼准备睡觉时，忽然溜进一人往被窝里钻，搁谁能不吓一跳？
　　他一时也没有头绪，便不去想了，收拾好东西随便用过早膳，辞别齐伯后便打马离开，径直往城里去了。
　　李连朱回到孙家已是下午了，放下行礼去见孙昌曦，顺便将昨晚孙合璧在善水村过夜的事说了一下，却得知他现在还没有回来，心头顿时一惊，忙道：“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派人去沿路寻访？”

　　孙昌曦笑着道：“你且放心，没有的事，进城时遇到了先前在应天读书的故友，便顺道去拜访，已经派人送回书信了，说是游玩几天再回来。他平日拘在房中甚少出门，昨日去祭拜母亲定然也是满心愁苦，若能散散心也好。”
　　李连朱这才放下心来，道：“如此甚好，那小的就去忙了。”
　　孙昌曦道：“去吧，带人整理一下库房，眼看着过俩月天就热了，老宅那边所有人都给做几套换季的新衣裳吧！”
　　李连朱领命，接过钥匙匆匆退下了。

　　却说孙合璧日间进城时遇到了先前的同窗王彦昭，此人是他舅父的得意门生，因着这层关系两人颇为亲厚。
　　后来孙合璧出了意外未能参加春闱，而王彦昭则入了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后被派到地方上任职，一年一考一迁转，如今三年任期已满，所以回京述职。
　　因地方官考核涉及钱粮收支等，因此朝廷规定在考核地方官的经济政绩时需经过各部层层复核、检验、比较，最后才送交主考官员详定升降。

　　这样一来，他就有了一段闲暇时间，先是在老家滞留了些天，一忙完就被老父催着来了京师，明知道清明时节各部官员都休沐，可还是怕错过了消息。
　　巧的是在城门口的茶水铺前竟然遇到了孙合璧，上次见面还是孙合璧行冠礼之时，他恰好受命来京办差，顺道去拜访，充当了一回托冠的有司，算来已有两年未见。

　　他忙策马过去打招呼，孙合璧也很是意外，本想邀请他去家里，但王彦昭说初来乍到，得先安顿好了再说，反倒邀他去驿馆小住几天，之后再一起去孙家拜会。
　　孙合璧原本心里就有症结，自从昨夜那场迷梦之后已是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面对李连朱，当即便应了下来，随同他一起去了城中驿馆。

　　王彦昭按品级分到一个独立的院子，他先陪孙合璧进了正厅，将他安顿下来才出去安排随从们搬箱笼等物品。
　　祥瑞规规矩矩的陪侍在侧，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忙着四处打量，见王彦昭还没进来，便小声道：“公子，这大官们住的驿馆，怎么还不如咱们裕祥楼的客房豪华？”

　　孙合璧无奈道：“你白跟了我许多年，真是鼠目寸光。但凡有钱的人家都住得起邸店，可不见得谁人都能住官府的驿馆。何况这壁上的字画、案上的瓷瓶甚至杯中的茶水，皆是上品。岂是金银珠宝比得了的？”
　　祥瑞叹了口气，生怕勾起孙合璧的伤心事，便不敢再多言。

　　可是他并不知道，如今的孙合璧早已将功名之事抛诸脑后，也不再伤春悲秋自怨自艾，否则若像之前那般敏感脆弱，哪里会应邀前来？
　　如今他心里虽然满是迷惘和惆怅，但早已不是从前的了。

　　不多时身着紫衫腰束革带满面春风的王彦昭疾步走了进来，拱手道：“明之啊，见谅见谅，因此番带了些贵重之物，所以怕手下人不知轻重，这才亲自监督的，让你久等了。”
　　孙合璧忙道：“无妨，彦昭兄太客气了，本就是我叨扰了。”
　　“何来叨扰之说？还不是我求着你来的吗？”王彦昭笑着弯身拍了拍他的肩，随即在一边落座，身后的仆从忙上前奉茶。

　　两人先是寒暄了一番，接着王彦昭便屏退仆从，连祥瑞也一并赶走了，这才神秘兮兮的打量着孙合璧，道：“今天纵使不遇到你，改日我也要特地去府上拜访的。”
　　孙合璧有些诧异，道：“彦昭兄到底有何事找小弟？”
　　王彦昭从怀里摸出一方锦帕裹着的小木匣，珍而重之的递过去道：“你且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孙合璧一脸迷惑，半信半疑的接过来，将那小巧玲珑的雕花木匣子置于掌心，鼻端闻到淡淡的甜香，眉梢微微一皱道：“这应该是哪个女子的物品吧？”
　　王彦昭但笑不语，只是瞧着他。

　　孙合璧觉得莫名其妙，轻轻打开那木匣子，入眼只见一支白玉双股钗，钗头雕琢成小巧玲珑的喜鹊登梅，钗尾两股相并，逐渐收细，样式虽古雅简单，但做工精细选料上乘，应该价值不菲。
　　王彦昭见他看的仔细，似有所悟，神色间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紧张来。

　　孙合璧小心翼翼的拿起来端详了一番，复又放了回去，合上盖子递过去道：“抱歉，小弟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也不像是出自荣宝斋，我家的作坊并不擅长制作首饰。”
　　王彦昭见他这么说，像是舒了口气般，展颜一笑道：“你这个人呀，就是不解风情。”他将木匣子推了回去道：“你当真认不出来吗？这是有人托我转赠的。”

　　孙合璧像是被烫着了一般，急忙将手中的木匣子放到了桌上，“什么……谁人要赠我女儿家的首饰？”他急的面色通红眸中略有愠色，，胸膛起伏不定，像是受了莫大的羞辱一般。
　　王彦昭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忙伸手过来安抚道：“你这是怎么了？”
　　孙合璧意识到失态，忙敛容正色，赔礼道：“彦昭兄见笑了，我就是一时太过惊讶而已。”

　　昨晚才在梦里对一个男人想入非非，今天就有人来送他女子的饰物，还有比这更诡异的事吗？
　　他心中惴惴不安，却不敢流露出来，只得假做镇定，抬眼询问缘故。
　　“唉，你这人呀，恩师给你的表字算是白取了。还孙明之呢，就该叫孙糊涂。”王彦昭哭笑不得道。
　　孙合璧愈加纳闷，道：“彦昭兄你好歹也是进士及第的人，能不望文生义吗？我本名合璧，而‘明’取自‘日月如合璧’中的日月同空之意，就这么简单，你不要想太多。”
　　“你别岔开话题，”王彦昭忙摆手道：“论掉书袋我不如你，这一点众所周知。咱们就事论事，”他指着案几上那木匣子道：“你当真不认识此物？”

　　孙合璧有些着恼，道：“我若认得，又何必佯装？彦昭兄，咱们数年不见，你引我来此莫非就为了让我陪你打哑谜？”
　　见他差点动气，王彦昭忙赔笑道：“好了，好了，你别急，我离开之前去拜别恩师，恰好遇着了莯娘，她说你离开应天时错过了送别，不知再见是何年何月，正好我要来京师，她便托我将此物转增与你好充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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