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连璧合

　　陈家的仆人将李连朱带进小院后，桃符和祥瑞便忙迎了上来。
　　两人在孙家时整日上窜下跳咋咋呼呼，可回到这边就像改了心性般，轻手轻脚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管家，你且先等片刻，公子正跟莯姐儿下棋呢！”桃符扯着他的袖子走到院中游廊前道。
　　“你先带李管家随便转转，我这就去通报。”祥瑞转身走上一边的石径，往院子里面去了。
　　“莯姐儿是谁？”李连朱有些纳闷的问道，侧过头去，隐约能听到欢声笑语。
　　“是府上大官人的掌上明珠，也就是公子的表妹。他们自小一块儿长大的，经年未见，也都想念的紧，只因昨儿有些晚了，莯姐儿不方便来探视，所以今儿一大早就过来了。”桃符道。
　　李连朱这才明白，点了点头道：“是该好生聚一聚，我这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要不你代我向大公子说一声，我们今儿要回汴京去。”
　　桃符有些惊讶，道：“这么快就要走？不多留几天吗？”
　　“如今这时节怕是不行，要办年货、准备祭祀等，我这是初当大任，马虎不得。如果在此误了时间，回去后来不及准备出了差错，如何对得起师父和老管家的栽培？”李连朱道。

　　便在这时，忽听到悦耳的环佩叮当之声，李连朱抬头望去，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带着俩丫鬟，正从鹅卵石小径上冉冉走来。
　　那少女身姿窈窕，秀丽清雅，眉晕半深唇注浅，青罗禙子烟纱裙。云鬟雾鬓，小巧的发髻上簪了支云头如意碧玉簪，簪头缒着几缕亮晶晶的坠儿，与耳上的明月珰相映成辉，衬的肤如凝脂，光彩照人。
　　李连朱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清丽脱俗的妙龄女郎，当下看呆了，竟忘了回避。
　　旁边的桃符忙拽了拽他的手臂，他猛然回过神来，顿时红了脸，眼见那少女已经走到了眼前，慌忙退到道边，拱手低头不敢再看。

　　那少女的脚步似乎顿了顿，但是并未开口，径直离开了。
　　等她的脚步声消失，李连朱这才抬起头来，满面羞愧道：“方才真是太失礼了。”
　　桃符却是笑着道：“莯姐儿这等天仙般的人物，哪个男人看了能不两眼发直？”
　　“那你不算男人吗？”李连朱打趣道。
　　“我……我还小呢！”桃符撅着嘴道。
　　“这陈家小娘子，跟我们大公子简直就像是亲兄妹。”李连朱感慨道。
　　“听老人们说，莯姐儿与已故的姑奶奶有几分相像，姑奶奶生了我家公子，他们俩自然也就长得像了。”桃符道。

　　“你们怎么还不过来？”就见祥瑞气喘吁吁的跑来了，道：“大公子都等好半天了。”
　　“你不是去通报了吗？又没过来说大公子方不方便，这会儿倒是兴师问罪起来了？”桃符没好气道。
　　“莯姐儿都走了，你说方不方便？”祥瑞反问道。
　　李连朱无暇掺合两人拌嘴，随手扯了一个道：“快带我进去吧，别让公子再等。”
　　两人这才作罢，带着他沿鹅卵石小径弯弯绕绕，穿过假山堆叠花木扶疏的庭院，到了堂屋前。
　　入眼处只见五间青瓦正房，坐落在白石高矶上，飞檐卷翘，雕梁画栋，很是华美精致。
　　东边出檐下的柱子旁摆放着一张藤椅，面前的平头案上放着果品并紫砂壶及茶具等。
　　孙合璧穿着一袭白色细布圆领襴衫，外面罩了件轻软的狐裘，黑发用一支玉簪整整齐齐的束在头顶，整个人都显得精神焕发生机勃勃。
　　李连朱心下大喜，忙上前施礼道：“很久没见过公子如此开怀了。”
　　孙合璧笑眯眯的望着他道：“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周遭一切都比汴京熟稔多了，自然心情大好。”
　　他抬眼望着廊下晴光，温然一笑道：“主要是今儿天气好，坐在这里晒太阳也能令人无比满足。”

　　冬日的暖阳比不得盛夏的酷烈，也比不得春日的明媚和秋日的绚烂，却自有一种魅力，温软和煦的让人如饮醇酒，整颗身心都醉醺醺的。
　　也不知是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还是他的气色真的变好了，此刻看上去面如冠玉眸清似水，就连往日的病容都丝毫不见了。
　　李连朱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方才那少女的姿容身影，一样的清俊雅致秀丽端方，也就明白了为何他在孙家时会对几个庶出的兄弟姊妹看不上眼。
　　毕竟是在这样的清贵之家长大的，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就眼高于顶。若非后来的变故令他跌入尘埃，如今眼前这个人恐怕早已荣登高位，远离是非之地了吧！
　　先前在孙家时总想着避开，可如今即将分离，心底竟生出几分酸涩和不舍来。
　　他迟疑了半晌，才终于开口道：“看到这边上上下下都对公子疼惜有加，您也宾至如归，连朱便放心了。这会儿过来是向您辞行的，管家已经去备车了，我们今天就要启程回汴京。”
　　孙合璧怔了一下，神色顿时有些失落，指着对面的乌木交椅道：“你这还没坐下呢，怎么就……就突然说要走了？”

　　他大约是忘了，李连朱不能与他平起平坐，何况这是在礼教森严的陈家。
　　“年节时各处事务繁忙，大官人要跑铺子里的事，定然好几天都回不了家，总得有个管事的人，所以我这真的不能耽搁，还请公子谅解。”李连朱低下头，拱手作揖道。
　　“早知道你刚一来就要走，就不让你送我了，一来一回都在路上奔波了。原本我还想着带你好好逛逛城里边，虽然比不上汴京的繁荣富庶，但这边也有自己的特色……罢了，”他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膝盖，苦笑道：“我都忘了，如今行动不便，哪能像昔日那般潇洒自如？”
　　他的语气里颇有些感伤，李连朱听的心里难受，抬起头来想要宽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听说他初时伤势严重，原本大夫说腰部以下就瘫痪了，孙昌曦不甘心，花重金四处寻找名医，辅以珍奇药材，后来总算能坐起来，又恢复了良久后可以撑着拐杖勉强行走，但是之后再没起色。
　　“好端端的气氛，又让我给坏了。”孙合璧勉强笑了一下，俯身拿起面前的茶盏，轻啜了口茶，道：“你有要事缠身，自然耽搁不得。以后多保重，别忘了年后提醒我爹，让他派人接我回家。”

　　李连朱松了口气，却又有些疑惑，按理说南京这边天时地利人和，比孙家更适合他，怎么刚一来就惦记着回去？
　　这些自然不好问，便点头道：“我记下了，公子尽管放心。”
　　这一别便是三个多月，因为要准备清明节的祭祖，所以李连朱无暇去南京那边，孙昌曦便让族中两个堂侄带了家丁护院去接人。
　　为了方便起见自然也是走水路，可这回船上没遇着那位姓赵的大夫，所以孙合璧晕的天昏地暗虚弱不堪，回来躺了两天才终于缓过来。

　　他这次赶着清明节回来，为的便是给陈氏扫墓。
　　本朝规定：清明前二日为寒食节，前后各三日，凡假七日。
　　所以这几天京师内外四野如市，歌舞遍满，酒香盈街。
　　孙合璧下地的第一天先是和弟弟们陪父亲与族中叔伯兄弟去孙家祖坟洒扫祭拜，因路途遥远，所以当晚就歇在了附近农庄。
　　次日一大早他便离了农庄去给母亲陈氏扫墓，因陈氏死于难产，算是横死，论理不能入祖坟。
　　所以孙昌曦当年特意在城外买地置田产，将亡妻葬在地头。
　　当初信誓旦旦的说百年之后愿与爱妻合葬，可后来有了知情知趣的齐氏，时间一长对前情也就淡了，加上俗务繁忙抽不开身，所以三两年才来一次，来了也是打个照面匆匆而去。
　　父子间的隔阂本就因陈氏而起，因此孙合璧不愿在亡母墓前与父亲相对，所以天蒙蒙亮就离开，率先去拜祭洒扫了。

　　如此一来，正好能与孙昌曦错开。
　　一行人离开时已经晌午了，但因为天阴着，四处灰蒙蒙的，所以看上去好像时候还早。
　　孙合璧受不了颠簸，因此车行缓慢，前面骑马的两名护院索性下马，在这后面悠悠的跟着。
　　按照习俗祭祖扫墓后不用立即回城，而是找花木繁盛之处结伴同游饮酒作歌，或蹴鞠、射柳、打马球、放纸鸢等等，最后才尽兴而归。
　　但这些俗世之欢离他太远了，即便只是一车之隔，听到外间田野的童谣，他也觉得有些虚幻。
　　乡间大道上车马如流，熙熙攘攘，时有哀哭之声，也有欢笑嬉闹。
　　孙合璧心里沉甸甸的，此刻只想清静半晌，便让车夫拐上了一条小路，远离那大道上的热闹喧嚣。

　　车里坐的久了有些发闷，他便让小童将车帘挂起，方便欣赏外面的景色。
　　此刻天光渐渐放晴，只见碧空如洗，满眼新绿，空气中弥漫着野花清芳，令人心醉神往，他不由长吸了口气。

　　忽听得前面传来得得马蹄声，伴着爽朗悦耳的说笑声，他微微探出头，看到一群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书童仆从的的青年迎面而来，各个英姿焕发神情激昂，其中一人大声议论着本届春闱，众人纷纷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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