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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客心流水
……前朝兴建的朱墙琉璃瓦在新朝火舌的舔舐下渐渐残破不堪，汉白玉的雪白廊柱熏染在红松木殿架燃烧时浓烈的烟气里，依稀竟如被鲜血浸透。御林军银白的衣甲溅染着醒目的殷红，却依旧肃然而立，一层一层披坚执锐，环拱在年少的帝王身侧。
白马之上皇帝漆黑的龙衮翻飞作响，玉旒之下分明是二十岁不到的眉眼，琥珀色的眼底却已沾尽杀伐。他冷冷俯瞰被大军困在燃烧的正殿前手执长剑的锦衣男子，唇间一抹笑意，彻骨的冰凉。
锦衣男子袖底一痕血迹淋漓而下，顺着手掌滑下剑刃，点点滴落在白玉阶角。他眼眸宁静如黑玉，俊秀的脸上竟也是微微含笑，双眼缓缓掠过合围的禁军，终是定格在少年帝王的脸上，微笑着开口：“十四弟，似乎我败了。”
少年皇帝缓缰冷笑：“齐王不必过谦。你做得可比去年晋王好得多呢。这次煽动宋王魏王燕王鲁王给朕来个五王共反，不是存心教朕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么？”
齐王双目定定凝视皇帝，摇头一叹，低声道：“可惜。三哥四哥七哥和十五弟都不是成事之人。”
皇帝冷笑道：“不错，封宋封魏他们几个草包自然比不上你——封齐，朕早就该杀你，不单这一次、你便敢说去年封晋谋反之事当真就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么？”
封齐面色淡定，微笑道：“你既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皇帝拧了眉，只觉在那样一双黑眼的注视下不知怎么极不舒服，猛一紧手中马缰，道：“不错，是朕多此一举。齐王，晋王宋王他们几个正在地下等你，有什么糊涂账，你自己和他们算去罢——王熙！”他对禁军统领肃然下旨，“收拾战场！朕在紫微宫中等着看齐王的首级！”不耐听手下将军的喝令，兜转马头，便欲离去。
却听身后封齐叹道：“何必这般麻烦……”风声骤起，什么人飞身袭至，掌间一抹薄刃破空之音恍如流星经天。皇帝猛然回身，指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三寸来长的银刀，刀锋连转，轻轻巧巧隔开封齐逼至颈边的长剑，顺势送入封齐心口，不带丝毫犹豫地，狠狠拧转。
兄弟两人相距极近，皇帝清清楚楚便看得到王爷失血唇角飞快涌出的鲜艳血丝，然后那染了血的唇在王爷跌落尘埃的一瞬，轻轻擦过皇帝同样冰冷的唇瓣。
——皇帝记得，他最后一个兄弟，是亲手杀的。
那时他的眼底的神色，亦如今日一般。
“原来你是……九哥……”
封楚的眼神猛就一空，身子一晃，勉强撑住了，却放开了抓着重景手臂的双手。重景眼睫轻颤，踏前一步，伸手便想扶他，封楚一摆手避开，神情恍惚，呆呆坐回榻上，浑不觉自己方才纵身阻拦重景时一杯清茶皆尽倾倒，将一床薄褥浸得透湿。
他二人一坐一立，一怔一痴，浑浑噩噩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眼见得一线日光透过窗外花树的间隙射进屋内，由左而右，直到照上封楚睫下浓重的阴翳，重景才如有所觉的叹了叹，走到窗边拉下竹帘。
只听封楚低低笑道：“……果然便不是大哥。若是大哥，只怕我初时便认出了罢。”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重景闭上眼，握在窗边的手指已然无声无息地陷入了支窗的竹制横档，缓缓道：“封秦也好，封齐也罢，都已是前世。这一世我便只是逍遥派的重景重紫云，再不是当年争夺皇位的封齐。从前的事情，你不能放下么？”封楚不答，自床头抬手拣了一件外衫披在肩上，笑了一声，径自出去了。
他长发散乱，丝丝缕缕都遮在眼前，束发的银簪几日前却不知被重景归置在何处。现下他一句话也着实不想再多说，便随手折了一枝桃花绾住头发。
重景隔帘凝望几点淡色拌在少年半散的郁青发丝间，纯黑的眼中忽漫上些许破碎之意，不由探手入怀，轻轻摩挲怀里一根三寸来长的银簪。簪上冰冷的温度惊得重景略微一醒，再抬眼时，却见渐行渐远的少年颈后，一片浅粉的花瓣正顺着他发丝轻轻滑落在地上。
封楚信步而行，不多时到了积翠亭边。他倚着亭畔古松静立片刻，举步踏入亭内，却见亭中的一个矮凳上不知何时已被人放了一张七弦瑶琴，琴色苍远，想是极旧的古物。他笑了笑，俯身按捺，只随意奏出了几个单音，却听“刮喇”一声大响，琴上七根弦竟断了三根，饶是他收手极快，右手中指还是教断弦崩出了一线血痕。
封楚呆了呆，不禁苦笑，喃喃的道：“于你是前世，在我却是今生，你教我如何放下……”摇了摇头，也不顾指尖血迹，席地而坐，横琴膝上，仔细将断弦接好，调弦转轸，曼声低吟道：“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五指轻挥，一串乐音倏地泠泠泻落，其音中正谦冲，淡泊宁远，却是一阕雅正。
突然竹林中一人哈哈大笑，叫道：“不好听！不好听！和黄老邪那劳什子的《碧海潮生曲》简直是一模一样的难听！”
封楚本就心乱，被那声音突如其来的搅和，双手一抖，登时七弦齐绝。他微微蹙眉，眼看这琴弦再也续接不好，只得将古琴放在一边，叹道：“老顽童啊老顽童，你觉得吓唬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有意思么？”话音刚落，只见竹影婆娑间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儿嘻嘻哈哈的跃将下来，须发苍然，挤眉弄眼，正是老顽童周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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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皇帝偶心疼乃……
（皇帝冷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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