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难言

　　张先生剧组正式开拍时间选在三月，加州的灿烂阳光融化了去年冬天的积雪，天空湛蓝，和风轻拂，清新的空气中浮动着浓烈的苹果花香味。
　　张先生极力鼓动黎莺莺工作室与他的剧组合作，说是为她顺利进入内地影视产业作个前期准备，而且向她保证做的是不出头露面的后台工作，莺莺爽快同意，她心里有个底线，中国，她是不能再回去了，她答应白家人永远不会出现在白飞宇眼前，她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吸引她参与这次拍摄的重要原因是---剧组人员是家乡亲人，声声乡音勾起她对故国的强烈思念。那熟悉的环境让她仿佛又回到十年前，回到那时的美好时光。
　　此时俊熙已满十岁，就读小学五年级，孩子学校实行周一至周五全天住宿制，因此周一到周五莺莺几乎全天呆在张先生剧组，拍摄地点离她家只有半小时路程，她懒得开车，走路上下班，顺带欣赏沿途景色。剧组人员感激她相助的义气，对她处处尊重，专门在每天的拍摄任务完成后安排了同事送她回家，他们每次安排的陪送人总是王景清。起初她拒绝过几次，但同胞们的热情和善意由不得莺莺推让，渐渐的，她习惯了王景清每天傍晚的相伴，如此多得几回，每当收工夕阳西下之时，王景清便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般陪在她身边。
　　两人结伴同行起初话语甚少，他说她听，相处日久，莺莺渐渐被王景清的热情善谈所感染，初识的拘谨渐渐散去。自王景清那里她了解到现在国内影视发展相较以前形势喜人，与她同时期走红的女星大多自家成立了工作室，甚至在事业上远不如她的女星在影视业一片大好形式下也发展得有声有色，王景清对于国内情形的讲述激起她事业上的雄心壮志---毕竟她骨子里是女强人式的人物！在美国时她人在异乡，语言不熟，对当地风土人情不甚了解，所以她的小工作室只能在华人圈子里接一些小业务，始终不能做大做强。若是回了国内，她的朋友们大多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和话语权，只需稍加用心结交，她有人脉有实力何愁不能把现有事业扩大数倍？然而也只能想想罢了，每当她心潮澎湃跃跃欲试，白飞宇清俊的容颜登时浮现在眼前，她与他是同行，回了国，迟早一见，避无可避！真到相见那天她不知道能否管住自己，她也不知白飞宇的自制力有多强，十年光阴，也许他早已娶妻生子，两人间若有一个不慎重失了分寸，那可真是害人害己。
　　王景清给她谈了好多国内影视圈里的人事变迁，于他言辞之间，莺莺始终听不到白飞宇半点消息，甚至张先生也从未谈及过白飞宇只言半语，仿佛这个五年前的一线当红男星如空气般从他们生活和回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剧组在加州呆了两月有余，再工作一个月，便要启程回到国内。

　　今天拍摄非常顺利，大家在午餐时王曼菲大呼小叫地推荐了一家广告百货公司，说它们做一个大型折扣活动，建议女孩子们早些收工了去逛逛，顺道给亲人朋友们买些礼物，导演答应了大家的要求。
　　黎莺莺拿了自己的包，在女孩子们欢呼中安静地坐在一边。今早事情特别多，她觉得好累想早点回家休息，就没有陪女孩们去逛街了。剧组的杂务看到她一个人呆在那里百无聊赖，笑着对她道：“黎小姐，你在等王先生送你回家？”莺莺正待解释，那人却道：“王先生早收工去百货商店了，王曼菲一直叫嚷着要他当搬运工呢。”
　　他陪王曼菲逛街去了？怪不得一直看不到他人。
　　莺莺呆了一呆，心头象被小针刺了一下。
　　“黎小姐你的脸色不太好，工作累坏了吧，早些回家休息吧。”杂务劝她。
　　她笑一笑，背上单肩包，一个人离开片场。
　　下午阳光明媚，鲜绿的樱树叶随风摇曳，点点透出初夏的气息。路人的毛衣和外套，有的搭在肩头，有的挽在臂上。黎莺莺却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她身子一时热一时冷，一颗心也不知飞到了哪里。
　　“小心。”一辆摩托车飞速驰过险些撞到她。她悚然一惊，才发现自己竟然恍惚间已走到非机动车行道。王景清送她回家时，他总会自觉陪在她外侧靠车行道的那一面，高大的身躯为她坚起一道坚固的保护墙。莺莺苦苦一笑，自我安慰似的抱抱肩膀，王景清对她体贴照顾不过是感激她对剧组帮忙的罢了，人情来往而以，哪里就能当了真？
　　一个人回了家，俊熙在学校，保姆出门买菜，诺大一个房间，就只有她。阳光把莺莺纤瘦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影到雪白的墙壁上，越发凄清孤单。家里被保姆收拾得干干净净，想做清洁来打发时间都无从下手。她换上睡衣打算好好睡一觉，但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不能安然入睡只得翻身坐起拿书看，看了两页只觉心烦意乱再也看不进去。
　　与保姆一起吃晚餐时，张先生给她打电话，剧组需要补排夜戏，但拍戏的演员是新人迟迟入不了戏，问她是否愿意过来指导后辈，她欣然同意。
　　莺莺告知保姆今晚外出，不用等她。那四十多岁的华裔妇女脸上露出通达人情的笑容。“黎小姐，两周前你订做的墨绿丝绸长裙我已熨好挂在衣柜里，你可要试试。”
　　莺莺早早用了晚餐回卧室换上出门装束，她本打算换上常穿的T恤衫牛仔裤，打开衣柜，那件熨烫好的新墨绿色新裙跃入眼帘，触碰着那顺滑的丝绸面料，牛奶般的轻柔质感从指尖滑过。
　　“墨绿色穿在别人身上显老气，但穿在你身上特别的好看。”记得有次王景清送她回家，她穿了一件墨绿色大衣，衬了道路上未曾消融的雪景，幽绿与纯白鲜明对照的色调越发显得她肌肤若雪，眸似点漆。
　　她忍不住鬼使神差般换上长裙对着镜顾盼，虽历沧桑，美人依旧。她叹了口气，女为悦已者容，她都打定主意单身一辈子，还想着打扮装饰的做什么？她准备将裙子脱下换上方便工作的T恤牛仔。张先生催她到场的电话也到了。
　　“快点嘛，大家都等你好久了。”那边催促的语气急急的。
　　莺莺哦了一声，顾不得更换衣裳，出了房间，叫一辆出租急急赶到片场。

　　莺莺向来十分守时，这次害大家等她一人，加之又是拍夜戏，更让她心中不安，一路催促出租司机赶到张先生剧组拍郊外戏新搭建的简陋摄影棚，下车后一瞧四下却是悄悄静无人声，摄影棚内漆黑一片，连路灯的光亮都不见，唯有萤火虫点点萤光在草丛点点闪现。
　　“张先生，你们在哪里呀？”她拔通电话。
　　“我们都在摄影棚里等着开工，这会儿电路故障停电了，电工正在修复线路，马上就好。”张先生答道。“你到了吗？要人来接你吗？”
　　“你们自己忙，我不需要接。”借着手机的光亮她摸到摄影棚，刚一进门，五彩泡沫和彩带便飞舞着向她整个人没头没脑撞过来。等她醒悟过来时，便看到生日蛋糕的蜡烛散发出桔黄光束，跳动的烛光映得棚内迷离恍惚，象甜蜜奇幻的梦。
　　“黎小姐，祝你生日快乐。”剧组人员向她围过来拍手唱起祝福歌。
　　原来今天是她生日。在美国的这些年，莺莺只记得俊熙的生日，至于她的生日，过与不过都没有任何意义。
　　“生日快乐。”剧组同事纷纷送上为她精心准备的礼物。
　　怪不得平日里惜时如金的导演要放假呢，原来是让大家去给莺莺挑选礼物。
　　“谢谢，谢谢你们。”她一一致谢，久在海外，故国亲情让她激动得咽喉哽咽。
　　“莺莺，生日快乐。”王景清的声音压过众人，磁性、温柔，一个字一个字往她心里最深处钻。
　　“谢谢。”垂眸接过他赠送的小礼盒，她不敢与王景清对视，烛光映照下他深棕色的眸子特别明亮清澈，多看一眼只怕便被他勾了魂魄。
　　“打开看看是不是喜欢？”
　　莺莺嗯了一声，脸颊微烫。
　　“莺莺，这礼物可是我和王景清挑了好久的哦，我一见就喜欢得不行，你也会喜欢的。”急性子的王曼菲在旁边大着嗓门嚷嚷。
　　“你们？两个人一起选了好久？”莺莺一怔，脑海中浮现这两人有说有笑挑选礼物的画面。
　　“是啊，我们逛了一下午，我腿都走痛了，好在有王景清陪着，帮我买水拿包袱什么的。他呀，可勤快了。”王曼菲笑嘻嘻将手搭在王景清肩上炫耀。男士高大英俊，女孩娇小美丽，年纪相当，一对璧人。
　　“嗯，我一定会喜欢，谢谢你，不，谢谢你们两位。”莺莺的声音瞬间低沉下来。
　　接下来便是许愿吹蜡烛，黎莺莺闭上眼睛默默许了希望俊熙快乐成长的愿望。
　　分了蛋糕后，灯光师打起五色彩灯，灯光闪烁，音乐响起，整个摄影棚成了一个简陋舞厅。
　　大家开了香槟尽情欢乐，这是在美国忙碌的几个月来的第一次举行PART呢。同事们一一向黎莺莺敬酒祝贺，她感念大家相待的诚心，豪爽地一一接过喝了，随着敬酒的人越来越多，渐渐莺莺不胜酒力，她只觉脚步飘浮，红酒到了嘴里淡得象白开水。但大家在兴头上哈哈笑着还是不停劝她喝酒，迷糊中她听得有人替她拦酒：“你们别让她喝了，她喝多了。”几个年轻男孩起哄：“哈哈，护花使者心疼了，也罢，你保护她到底，就由你帮黎莺莺喝了吧。”
　　她头脑昏沉，也不是知谁在起哄，谁在护着她，待到王曼菲把她扶到一边给她拿了冰水喝了清醒一点时，她看到一堆人拿着酒杯将王景清团团围住。她不明白怎么主角从自己突然转到了王景清身上，但看他一杯接一杯的来者不拒，登时暗暗为他担心。
　　“王景清酒量好得很，你不用担心。”张先生来到她跟前。
　　莺莺张了张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她不会撒谎，但也不想当着别人承认她对王景清的关心。
　　“来，尝一口就成。今晚你生日，我还没敬你的酒呢。”张先生倒了杯酒递给她。
　　“唉，莺莺，剧里的小霜命够苦，但至少师父对她还是真心的，想不到，现实中的你比小霜命更苦。”张先生将手中红酒一饮而尽。
　　这是张先生在莺莺面前第一次提及师父，虽然过了那么多年，这名字还是引得她心中阵阵酸涩，她强压情绪咧嘴而笑：“张先生，我很开心，我一直很开心，有俊熙，有爸妈，还有你们这帮好朋友陪伴，我知足了。”
　　张先生跌足叹道：“你个傻子，你都三十多的人了，你难道打算躲他一辈子？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异国躲到老死？”
　　莺莺道：“我想你们时会回国看看大家的。”
　　张先生被她这毫不上心的态度气得摇头晃脑，恨铁不成钢：“你呀，你呀。”咬着牙却一时想不出劝她的话来。塞了一肚子闷气找到正在缠着王景清喝酒的人群，“来来来，咱们几个喝一杯。”将王景清解救出来。
　　王景清着实被灌了不少，虽说他酒量甚好，步子也有些摇摇晃晃。莺莺顾不得避讳，扶他坐下递上冰水看着他喝了。
　　“好点没有？”她知道喝醉的难受劲儿。
　　王景清吸了吸气摆手表示没关系。
　　“怎么喝那么多？”她嗔怪的语气让他感到暖暖的。
　　“我没事，等会还要送你回家，才不会让他们轻易灌醉我。”他满口酒味强装无事。
　　“你早些休息吧，我不要你送了。”
　　“那可不行，他在剧组的专职除了拍戏，就是护送你安全到家。”喝得一脸通红的张先生推开众人，跑过来瞪圆了眼睛揽住王景清肩膀：“听着，我刚刚舍身救你是为的什么你应该清楚，这里只有你才能给莺莺安全感。所以，你必须把她毫发无损的送回家，否则，你就对不起我帮你挡酒的苦心。”一指莺莺：“你，若当我是朋友就必须让他送，是我把你从家里叫出来的，就得负责让你安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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