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难言

　　莺莺睁开眼，首先看到是便是一张熟悉清俊的脸。
　　“莺莺，你醒了，这会儿好点没有？”
　　有亲人围绕身边的感觉真好，她静静享受这难得的天伦之乐。
　　白飞宇拿了体温表为她测体温，自然需要解开她衣衫，手伸进她腋下放置体温表，与他身体接触，莺莺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保姆将熬好的小米粥盛在碗里递给莺莺，白飞宇接过来用调羹舀了一勺一勺喂她，她不客气地任他服侍，一双清亮的眼睛怎么也不肯移开他半分、
　　两个人都象在做梦。
　　“妈妈好些了吧？”俊熙担心地摸摸妈妈的额头，高烧已经退了下来。
　　“好些了，俊熙，妈妈吓着你了吧。”黎莺莺如梦初醒。
　　俊熙安抚似的握握妈妈的手。“最开始是怕的，好在有白叔叔帮忙照顾着，对了，妈妈，白叔叔刚刚告诉我，你跟他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好朋友？”莺莺低声重复，回味着这个“好朋友”的含义，她百感交集。
　　“是啊，小莺，我们曾经是很好的同事，朋友。虽然我们之间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但事情已经过了很久，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依然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白飞宇心道如今莺莺有夫有子，他和钟玲也定下了名份，不可能破镜重圆，但两家人做朋友也不是不行。
　　“好同事，好朋友？”莺莺凄然一笑，原来他们的关系仅此而已，推开他喂到唇边的小米粥“我不想吃了。”
　　“那休息一会儿再吃？”他以为她病中胃口不好。
　　莺莺强撑着起身，示意俊熙帮她背后放个靠垫，她靠着垫子坐直身体一板一眼地道“非常感谢白先生百忙中抽时间来照顾我，听俊熙说这次的药费是你先行垫付的，这笔钱我一定会打到你银行帐户上，麻烦你到时查收一下。”
　　白飞宇无奈地笑笑，莺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与他钱财两清，连朋友都没得做！为了缓解尴尬，他随口道“黎先生工作很忙吧？很少回家？”一言出口他便懊恼不已，黎先生忙不忙关他屁事。
　　莺莺倒是一怔，黎先生？理解过来他的意思，俊熙姓黎，他便给她编派出一位黎先生。俊熙是跟着她姓的，白飞宇怎么就想不到？怎么就不明白她的苦心？
　　“我的家事不需要白先生担心。”她冷冷道。
　　“我只是随口问一问，没别的意思，你好好休养。”白飞宇颇是无趣，客套两句便要告辞。
　　“占用了白先生的宝贵时间真是抱歉啊。”莺莺吃力地支起身子，摆出了送客的架式。
　　“妈妈，这会儿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白叔叔为了你的病都忙了大半天了，让他吃了饭再走嘛。”俊熙感觉两个大人气场不对，赶紧打圆场。
　　“傻孩子，白先生已经帮了我们大忙，这会儿他女友还在家等着他共进烛光晚餐呢。怎么能再耽误他？”莺莺觉得俊熙好可怜，自己好可笑。
　　“那我不打搅你休息。我先走。”白飞宇听不出她话中带刺。
　　“我送一送叔叔。”俊熙俨然是家中主事的小大人。
　　等这两人离开视线后，黎莺莺再也支持不住，只觉眼前发黑金星乱冒，被抽出所有气力般颓然倒在床上。面对此情此景，白飞宇至少应该表现出一丝内疚，一丝留恋。然而他没有！
　　新人颜如玉，旧人当如何？
　　他凉薄至此，她心如死灰。
　　“今天真是要谢谢白叔叔，妈妈生病，我和保姆奶奶都慌了手脚。”俊熙一边送客一边向白飞宇再三表达谢意。
　　“不客气，举手之劳。”走到门口，白飞宇无限惆怅地回头望一眼莺莺的卧室，下次再见她不知何时。
　　“俊熙，好好照顾妈妈，有情况立即给我打电话。”虽然莺莺高烧退下来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他不放心再三叮嘱。
　　“你放心吧，我会把妈妈照顾好的。”俊熙拍着单薄的小胸膛向他保证，突然想起一件事“叔叔，等等，有件礼物我送给你。”蹬蹬跑回自已房间，拿出一个篮球递给白飞宇。“叔叔，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款的篮球，我答应过妈妈，再也不会碰它了，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很喜欢收集各种篮球和球鞋，这个篮球就送给你作纪念吧。”
　　“怎么你突然不喜欢篮球了？”白飞宇甚是惊讶。
　　“我喜欢的，可是妈妈讨厌我打篮球，我不想惹她生气。”孩子垂头道。
　　“你放弃了喜欢的东西会不会很难受？”他摩棱着孩子那张和莺莺相似的圆圆包子脸。黎莺莺厌恶篮球，想来无非还是自己的原因，他得找时间和黎莺莺谈谈，劝她不要把对他的怨恨迁怒于孩子。
　　“不能去打篮球我当然会难过，但我下个月满五岁了，我已经长大了，妈妈教过我，想当一个大人就得学会放弃。”
　　孩子话音刚落，白飞宇手中篮球重重跌落在地。“你五岁？五岁？”他身子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似乎站都站不稳了。
　　“嗯，下个月我五岁生日。”俊熙不知说错了什么话让叔叔如此失，又补充一句.白叔叔将他一把抱在怀中，唯恐他消失似的死死盯着孩子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看了一遍又一遍。
　　“你妈说你下个月满四岁。”叔叔表情镇重一字字的道。
　　“那是妈妈在说谎，我真是下个月满五岁，我在读幼儿班中班。”孩子当时想纠正，但被妈妈严肃的眼神吓住了。
　　“我明白了。”叔叔重重点头。
　　“可我不明白呀，叔叔，妈妈为什么要骗人？”轮到俊熙想不通了。
　　“俊熙，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你知道吗？”白叔叔不答反问。
　　孩子摇头。
　　“他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孩子继续摇头。
　　“你从没见过爸爸？是不是？”叔叔的嗓子变得嘶哑。
　　“爸爸很少回家，他回来也总在我睡着时，我从来没看到过他。”孩子可怜兮兮的眨巴眼。
　　“你一直和妈妈生活？你从没见过爸爸？”叔叔声音颤抖。
　　“嗯。”孩子点头，他感到额头上有热呼呼的水滴落下，“咦，叔叔，你怎么哭了？”他抬起头，看到白叔叔象受了委曲的小孩似的泪流满面。
　　“乖孩子，这么多年了，你想不想爸爸？”叔叔哽咽着问他。
　　俊熙咬着手指头不敢答话，他想爸爸，他真的好想，但在家里他从来不敢说一个想字，爸爸这两个字足以让妈妈的心情立即晴转多云。
　　“告诉我，你想不想爸爸？”叔叔的声音听上去又害怕又急切。
　　俊熙放开顾虑怯怯承认：“想。”又补上一句：“叔叔千万别对妈妈说我想爸爸了，这会让她不开心的。”

　　白飞宇和俊熙离开后，房间内再没有任何声响，静寂如同一座荒芜已久的坟墓。微风吹动白色窗纱，恍恍惚惚，朦朦胧胧，黎莺莺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与他初识的心动，相恋的甜蜜，分手的狠决，独居的凄凉，他们相识七年，分离六年，快乐的时光屈指可数。
　　我全心全意的爱着他，只要他能过得快乐，哪怕叫我去死我都不会推辞，怎么会换来这样的结果？
　　我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去爱上他？
　　如果我心仪的男子不是白飞宇而是另一个人，我和俊熙的生活是否会比现在幸福很多？
　　他为什么要来照顾我？为什么不撇下我？
　　为什么还要给我一线希望？
　　为什么给了希望后又让我彻底绝望？
　　他知不知道，他离开后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了一片黑乎乎冷冰冰......
　　耳畔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莺莺一动不动平躺着，黑而空的眼睛呆呆盯着天花板。
　　那人一言不发，默默坐在她身边，随后握住她纤细的小手，放在自己脸上来回抚摸。带了他体温的泪水滴一滴滴落在她手背，莺莺病中无力抽回手，只能愤愤将脑袋歪向一边不看他，狠狠咬牙控制情绪，生怕一个失控她比他哭得更凄惨。
　　“俊熙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
　　莺莺抿了抿唇，在国外生计维艰时她不愿向他求助，省得被他各种轻视。事业小有所成后她托人打听他的情况，却传来了他与助理钟小姐热恋的消息。这无异给了她当头棒喝！他从来身边最不缺乏的便是女人的追求，她怎么还能奢望身在花丛中的他肯为自己守身如玉？只是没有爸爸保护疼爱的小俊熙着实可怜，懂事的孩子虽然对缺少父爱从不抱怨，但莺莺到幼儿园接孩子时，俊熙看着同学们有爸爸接送时那羡慕之极的神情令她心酸至极。她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着俊熙考虑。但她若是轻易而举地让俊熙认了白飞宇，那么她五年来挨的辛苦不值。此外她还有一个更大的顾虑，她害怕白飞宇不顾及父子亲情，反而翻脸跟自己抢儿子，撕破脸双方打起官司来她在孩子面前虚构的一家和谐的谎言就要被当场揭穿，孩子还小，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可怜孩子还一直以为爸爸在外工作不能回家是为了挣钱养家呢
　　回国后黎莺莺暗中观察白飞宇行止，看到俊熙对他那股子自发的亲近依恋，她心中五味杂陈，五年来辛辛苦苦带大的儿子，却被那人轻轻松松几句话便勾走了心，她感叹父子天性不是距离可以抹杀的，考虑着要不要对白飞宇说出真相，冷不防半路杀出个钟玲。
　　这三人在游乐场玩耍时黎莺莺早已躲在一旁冷眼旁观暗自心酸，当见到三人蓝天白云下幸福依偎展露笑容的那一刹那，让她警觉，不仅是她能不能原谅白飞宇的问题，若让这三人有更多的时间相处，儿子只怕保不住。
　　“俊熙和我一起生活得很好，我们没有任何需要白先生帮助的。我们从没有想来打搅过你和钟小姐的，希望白先生不要来破坏我们的安宁。”莺莺咽下眼泪，装出高傲的姿态。
　　“我知道，你们在外吃了好多苦，是我对不起你们。”白飞宇的道歉何其姗姗来迟！
　　“所有的苦处我和孩子都一一的扛过来了，现在更不需要白先生担心了。”她说得云淡风清，其中艰难辛苦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沉默半响，白飞宇请求般的道“可不可以给我一次弥补过失的机会？”
　　“弥补？你也会有过失？”想到他当初的固执强势，莺莺气得呼地坐起身子，她高烧后身子虚弱之极，眩晕中险险又要倒下，好在白飞宇在她身后及时一把扶住。
　　“莺莺，是我不对，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他将在她揽在怀中低气下气告饶。
　　“你哪里不对？你从来都是最有道理的。既然你当年选择了伤害我们，遗弃我们，现在才来后悔道歉又有什么用？俊熙整整五年过着没有双亲陪伴照顾的生活，你又用什么来弥补他？”她质问时已然带了哭音、被白飞宇冤枉那无处申辩的委曲伤感凄苦一一涌上心头。
　　“我错了，我不应该伤害你们，我误会你骗我，我竟然对你动了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想到自己丧失理智后打在她脸上的一记耳光，他恨不得现在就让她十倍的奉还回来，只要能让她稍稍解气。
　　“你的道歉就这样？”她好失望，他避重就轻隔靴搔痒，只管口口声声对不起孩子，但令她真正郁结于心的，冤枉她跟姓汪的有过私情的事他一句都不谈。
　　“你原谅我好不好，就当看在俊熙的面上，孩子很可怜……”
　　“俊熙......”说到儿子，她心软了。偏偏白飞宇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他看了看号码，又迅速扫莺莺一眼。她心下雪亮，他如此鬼鬼祟祟，定是钟玲来电无疑。
　　“你自己吃吧，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处理，你不要等我了。”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黎莺莺冷笑一声，不好意思？都知道俊熙的身世了还要对新女友遮遮掩掩，在他心目中，她和孩子究竟有多见不得人？
　　“莺莺，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白飞宇挂了电话继续道。本来钟玲约了他共进晚餐，但被黎莺莺生病这事打乱了，对此事毫不知情的钟玲还点了菜一个人呆在餐厅傻乎乎地等着呢。如今既然知道了俊熙的身世，他是决心与黎莺莺复合的了，但钟玲的情绪他不能不考虑，这位一心爱着他的女孩，虽然他心里只从来当她是妹妹，是好友，但是他的种种表现让所有人都认为两人彼此接受只是水到渠成的时间问题，钟玲亦如是想，他突然反悔分手，让钟玲一时半会儿的如何承受？
　　“要商量什么你现在尽管说，我们是好朋友，不用遮遮掩掩的。”莺莺心头有气故意拿他刚才那句好朋友的梗刺他。
　　他自悔失言。然而此一时彼一时，认真说来还是莺莺受了委屈，是他不对在先。
　　“你是不是已经和钟玲？......”莺莺脑子一转，想到两人既然已在人前承认恋人关系，难不成他们私下已有亲密接触？
　　“绝对没有，你放心。”从莺莺刷地苍白的脸色他猜到她担心的事。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他在保持着最后的底线，如果他真对钟玲做了逾越的事，他一辈子都别想和自己有复合的一天！
　　“你这会儿想吃什么？我去买。”他殷殷关切。
　　“不用了，我家保姆自会采买。”他的曲意奉承让她有了底气，以前受的委曲开始一点点发泄出来。
　　“我让助理把我换洗衣服送过来。”白飞宇接着道。
　　黎莺莺瞪他一眼，他什么意思？今晚就在家歇了？她还没发话原谅他呢。“天色晚了，你也应该回家了。”
　　他还多说说两句，她却闭上眼睛：“我累了，我想休息，你出去。”
　　白飞宇有愧于她，哪敢多说。只劝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家，有事打电话叫我我马上来。”为她盖好被子退出了房间。

　　得知俊熙是自己儿子，这消息让白飞宇吃了一粒定心丸。他料想莺莺对他的原谅和接受只需要一段时间的问题，他亦然不愿过度死缠烂打让她反感。
　　他到得客厅，保姆倚在沙发上看肥皂剧，俊熙百无聊赖地蹲在地板上拍篮球。
　　“白先生要走啦？今天真是谢谢你呀。”保姆眼看他有要出门的意思赶紧起身相送。
　　“麻烦你好好照顾莺莺，有事打我电话。”他将手机号码告之保姆又叮嘱了一次。保姆唉唉应着，俊熙头也不抬，把篮球拍得砰砰响，静夜里听来格外响亮。
　　“俊熙，你小声些，妈妈在睡觉。”他提醒孩子。
　　“我妈生病了，你赶回去陪钟阿姨？”俊熙扬起头盯着他。
　　“我公司还有其它事。”白飞宇一时想不到孩子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只得拿工作上的事情敷衍。
　　“我妈妈需要人照顾。”俊熙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成熟委实不象五岁的孩子。
　　“我明天来看你妈。”大人情感世界的复杂纠葛白飞宇没办法让一个孩子理解。
　　孩子咬了咬唇，莺莺每每下决心时也爱用这个动作。“那么不劳白先生您费心了，我会把妈妈照顾得好好的。”
　　“俊熙你......”没等他细问，俊熙将手中篮球砰地一扔，转身跑进黎莺莺房间，白飞宇在门口怔了半响，欲要跟进去又担心打搅莺莺休息，他心道小孩子的性格说变就变，明天再来细细哄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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