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难言

　　香港，中雨。
　　白飞宇在电脑前坐得有些久了，他换个姿式揉了揉腰部受伤的部位。老伤，还是他二十多岁时拍戏落下的，人年轻时不懂得保养靠着一股倔劲硬撑着工作，年过三十，当年的后遗症便一一出现。
　　腰部肌肉象有根小针在刺，酸痛滋味让他皱了皱眉，打开烟盒，拿起一根烟点燃送到嘴边，看着青烟袅袅上升，一张圆圆的白里透红的苹果脸便浮现在眼前。
　　“师父，你有哮喘就少抽烟嘛，抽烟对身体不好。”莺莺的声音软萌软萌，甜得象棉花糖。
　　白飞宇抽烟已久，烟瘾不小，能管他抽烟的女人只有他妈。
　　她凭什么来管他？
　　她只是他恋人，又不是正式老婆，他身体不好不需她服侍，他身体好了他的钱半文也落不到她头上，这样子直直傻傻一个心眼的担心着他身体好不好，傻萝莉！
　　他还是熄了烟，唇角上扬，一想到她的呆萌样他便会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腰上的伤痛也随着心情的愉悦减轻不少。
　　在接拍仙侠奇缘之前谨慎如他自会留心打听配戏的女搭档戏路品行，更何况那人是黑料满天飞的黎莺莺。他自问不是轻浮浪子，在女生面前也算拘谨守礼，但不知为何他的桃花从小旺到大，从学校到军营再到进入娱乐圈，他总会莫名其妙收到女生示爱表白，入娱乐圈后时有谣言传他见一个爱一个，每拍一部戏便和女主角因戏生情之类。他一开始赶紧申明清白立场，但口沫说干也没人肯信他半句，他便懒得解释听之任之，反正他没招惹过谁，清者自清。直到前年他被人算计，把他和只有一面之缘的某小姐硬扯上混乱的男女关系，他糊里糊涂的当了一回某小姐及她男友之间的男小三，于是被各大媒体狂黑为滥情浪子------有鉴于此，深受其苦的他从此和每个配戏的女搭档明确界限，不给媒体一点可乘之机。
　　最初听闻黎莺莺演小霜，他嗤之以鼻，黎莺莺是这几年刚红的新人，演的电视他没看过，但听说都是一些傻白甜的角色。他探听她的相关消息，尽是不堪入目之语，这让他有些担忧，欢场打滚出身的艺员怎能演绎好纯净如水晶的小霜？配戏的女搭档不讨喜，而且戏里角色跟他几前年拍的一部仙侠剧重复，为此他向制片人推托数次，但对方认定师父非他莫属，诚意相邀，为等他推迟拍摄进度。他耳根子软，最怕别人软语相求，在制片方诚恳邀请下只得同意出演。
　　制片方已选定的女主角他不方便评论，他能做的是早作准备，了解黎莺莺的戏路以备来日配戏，他开始看最讨厌的青春偶像剧。看了黎莺莺几部戏后，他对这女孩有了新的认识。
　　黎莺莺清纯的圆脸上看不出丝毫风尘气息。以他作为一个成年男人的经验，欢场女子那股子烟视媚行的味道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
　　媒体为什么把一个女孩子形容得如此不堪呢？作为演员，被黑被捧都正常，有人喜欢有人憎，再加之演艺圈重重利益纠葛黑幕纷争，没有强大的抗压能力是吃不好艺人这碗饭的。出道以来他的黑料不少，但如黎莺莺被般被污辱到毫无底线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凝视着荧幕上那孩子气的小脸，他开始对黎莺莺升腾起别样的兴趣。当年服兵役和女友分手后，这感觉他很久没体会过了。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大哥又忘了带钥匙吧，他回过神来起身开门。
　　“哥，下回记得带钥匙，妈妈经常不在家的，要是我也不在家你可得被关在门外了。”
　　妈妈和爸爸在两兄弟很小的时候离婚了，大哥被判给妈妈，他被判给爸爸。妈妈和大哥大嫂住在一起。他想他们了就到家里住两天
　　“你不在家我和妈妈才会高兴。不要一天宅在家里嘛，多到外面去走走结交新朋友。”大哥抖落风衣上的雨滴。
　　“没带伞？”他冲了杯热茶递给大哥，冬季天气阴冷，被湿气浸了很容易感冒。
　　“是啊，被你给传染上的环毛病。”大哥换了一件毛呢家居服，喝着茶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看见房间里电视电脑都开着，不满地拧了拧眉。
　　“小宇，你一向都只爱看电视的，怎么了，现在转了兴趣当网络宅男。”家里人对他的称呼一如他小时候没有变动，哪怕他现在成了大明星，在妈妈和哥哥眼里他还是那个内向害羞的小男生。
　　“现在是互联网的世界，我也需要与时俱进嘛。”白飞宇笑道。在内地呆久了，他学会了当地的流行词。
　　“现在流行网恋，你有没有与时俱进？”他的婚姻问题一直是家里人焦心的事。
　　“不急嘛，我都不急你们慌什么。”他知道家里人是担心他为他好，一个人在外奔波，拍戏忙时有一顿没一顿吃饭没个准点，能有个贤惠媳妇给他煲汤理家总是好的。
　　大哥劝不动他只得作罢：“你呀，上回你嫂子给介绍的女生漂亮大方家世优越，你连面都不肯去见，真不知你要挑什么样的女孩！”
　　他淡淡回道：“女方条件太好我配不上。”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呢？我警告你啊，娱乐圈那些女人千万别领进门，咱们家素来家风端正，你少招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大哥疾言厉色将他想说的话狠狠堵回肚子里。
　　他半靠在沙发上合着眼睛，他不接话大哥便没了说教的兴致。“随你吧。将来你年纪大了难找媳妇别埋怨家里人没帮你。”
　　他装睡，听到大哥的拖鞋声哒哒的走远方才睁开眼睛。
　　雨更大了，无边无际，仿佛全世界的雨水都不约而同落在这座孤单的城市。
　　小时候他一度讨厌下雨天。
　　那时的他活泼机灵好动是幼儿园班上孩子头。下雨了他就困在家不能在外面疯跑了。
　　他大大咧咧丢三落四，回回上学不是掉了铅笔就是掉了文具盒要不就是下雨天掉伞掉雨衣。为此妈妈不知责骂他多少回，他始终改不过来
　　妈妈是个好强的女人，严格要求自己、老公和孩子。看不得他们出一点错。妈妈总是希望爸爸能够争气上进在政法系统出人头地，而爸爸又甘于现状平和不争，性格与追求不合的夫妻俩为了事业上的分歧争吵。刚开始还避开他和哥哥，后来竟是什么人也不避了，直到有一段时间，大人的战火平熄下来，他欢欣不已，以为爸妈和好了，结果爸妈大手牵小手一人带一个，拖着他和大哥到法院协议离婚。
　　爸妈离婚那天天气也同今天一样多雨阴冷。
　　爸爸牵着他的手上法庭，他好冷，冷到身子颤抖。
　　“妈，我不想走，我想呆在家里。”幼小如他也知道，这个家，一走出门就再也回不去了。
　　妈妈红肿着眼握紧了大哥的手。
　　“小宇乖，妈妈以后会来看你喔。”妈妈安抚嚎啕大哭的小飞宇。
　　他不要她轻飘飘的一句承诺，以后会来看他，现在呢？现在不要他了吗？
　　从此他再也没有妈妈照顾疼爱，没有妈妈做饭洗衣，他将会象所有没妈的孩子一样，头发蓬乱衣着肮脏身上散发异味去上课，所有的同学都躲他看不起他，没有妈妈要的坏孩子，没有资格跟同学一起玩。
　　他是被遗弃的坏孩子。
　　小小的心灵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恐惧。他猛扑上去细嫩的手指死命扯住妈妈的衣角：“妈，别走，妈，别走。”他语无论次瞌瞌巴巴泣不成声。“我一定会乖乖听话，我会努力成为好孩子的，只求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他哭闹不休，固执地认为象以前一样大哭大闹就可以得到心爱的糖果和玩具，然而木已成舟的事实他拼尽全力抗争也扭不过来。
　　妈妈还是带着哥哥离开了他。
　　他骤失依靠，从此变得孤僻自闭，不跟任何同学接触，一个人躲在角落和自己玩，祖父母和爸爸心疼他给他买了好多玩具，他统统不要，他只要妈。有段时间他患了过敏性哮喘，发作的时候小小的身体痛苦痉挛得喘不上气来-----妈妈听闻了过来和爸爸一起照顾他。他以为爸妈和好了，因为他的病！于是他诚心诚意感谢起自己的病痛。然而随着他身体状况好转，妈妈来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年纪又长了几岁，慢慢地他明白了爸妈永远不会在一起的现实，他的家散了就是散了，再也没有复原的机会！
　　白飞宇猛然坐沙发上坐起来，剧烈的动作导致他的腰部又一阵疼痛，但他的心比这还要痛。是，他是成年人，他如今达到了妈妈要求爸爸的标准，出人头地！但小时侯的创伤，那种被遗弃后的孤零零冷冰冰的痛苦无助，他忘不了！他看到一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猫会同情收养，看到一只跌出鸟窝挣扎的幼鸟会悉心照顾。他在戏里演绎了那么多的红尘男女悲欢离合，他曾经历过男女情爱，他理解爸妈的选择，他不怪妈妈，他也不怪爸爸，他没有资格恨任何人，唯一能责怪的只有自己，他的命不好生就如此，怨不得人。
　　将来我有若有了孩子，我一定会拼命努力挣钱，我要给孩子一个完完整整的家，绝对不让孩子经历我的痛苦。他知道在妈妈心目中，爸爸是不成器的得过且过的窝囊男人。正因为这样，妈妈才会不要他们。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努力打拼给将来的妻儿创造最好的生活条件维系一个完整温暖的家。只是，最好的生活定义标准是什么呢？谁说得清楚？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只要你还有欲望，便不会有绝对的满足。
　　窗外的雨无休无止。
　　多少年前，他傻傻呆呆站在同样的大雨手握电话一动不动任由雨水冲刷。电话那头早已断线，而他还是握到手掌麻木也舍不得放掉，仿佛这样的不放就能强留住电话那头那个女孩。
　　“你没学历没本事没本钱做生意等你服役回来能给我什么？”
　　如果不是那熟悉的声音，他真不敢相信这么咄咄逼人的话是曾经甜美得象蜜糖一样的女孩子说出的。
　　“请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努力让你幸福的。”他声嘶力竭信誓旦旦保证着，他仿佛又回到了同样的情形，同样的天气，同样的他深深依恋的女人，为着同样的理由抛弃他。
　　原来，在她们眼中，他一直是个坏孩子，不值得被爱被关怀的坏孩子。
　　胸口发堵，他走到窗边拉开纱帘大口呼吸着潮湿的空气平静心绪。
　　何必总为过去的事伤感，这世上是没有一个人能陪另一个人走到最后的。
　　这句台词是他一看剧本就喜欢上的。
　　这是师父的台词。
　　其实这句词更适合他。
　　师父好歹有小霜陪着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小霜，一想起那圆圆的桃花般红润的脸，便在这冰冷的雨季让他感到一阵入心的温暖。
　　相守的时光里小霜笑容如花绽开，一碗芳香扑鼻热气腾腾的的羹汤递到师父手中。
　　师父，这样才有家的感觉呀。
　　家？
　　那一刻他眼睛流露出的惊诧渴望依恋欢喜让剧组所有人惊叹他的出神入化的演技。
　　没有人知道摄影棚里的他并不是在作戏。
　　他是真的渴望有个家。
　　他是真的渴望有个人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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