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商贾

　　贺士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

　　冯掌柜估摸着贺骄也该起了，让媳妇备了鸡粥，点上鲜葱花和老苏鲜酱油。令将鸡肉切条装盘。

　　刚归置好，贺骄醒了。冯掌柜笑道：“四小姐下来用点粥吧。”

　　贺骄听到粥头皮发麻片刻，很快压下心中不适。谢过冯掌柜坐下，小口用着。

　　冯掌柜夫人的三鲜鸡粥做的是人间一绝。鸡肉嫩滑可口，白粥糯香软弹。味道很有层次感。

　　贺骄的戒心，一下子被食物的美味冲淡不少。

　　派去范府人回来了，说是贺士年被留在范家‘醒酒’。但冯掌柜的学徒还是和贺士年身边的常随搭上了话。

　　学徒道：“四小姐。老爷让我告诉你，无论如何，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你也不许露面。这是父令！”

　　冯掌柜脸色凝重片刻，隐隐猜到四小姐肯定在范家遭遇了极为不好的事。老爷才托瑞王爷把四小姐送回来，自己和范家人抗衡。

　　冯掌柜对贺骄道：“四小姐，这次您应该听老爷。范会长再怎么样不会对老爷下手的。你就不一样了，你是范家的儿媳。不管您在范家发生了什么事，您和范家大少爷还没有和离。”

　　说到这里一顿，范绍东人都死了，还怎么和离。除非范绍东之前给贺骄写过休书、放妻书一类的东西。不然就得范家族长点头同意，贺骄才能另行改嫁婚配。

　　否则就是一女嫁二夫的贱-货！市井泼妇都要骂她的。

　　冯掌柜心里直为贺骄惋惜叹气。正经礼节手续不过全，即便改嫁了，将来下地狱也是要被一割成两半的。因为两家婚书上都有贺骄的名字，又都无法判决。

　　阎王爷为求公平正义，只能将她一分为二。

　　冯掌柜是贺士年的嫡信大掌柜，亲眼看着贺士年把贺骄捧在掌心里，如珍如宝的呵护长大的。他也算的上贺骄半个长辈，心痛她的很。实在不愿意看着贺骄落到这个下场。

　　傍晚夜色沉闷，贺骄望着窗外，想着贺士年迟迟未归。心里担忧，真的有种冲动想回去把贺士年换回来。她闷声道：“恩，我知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

　　贺骄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翻起《大齐律》，一条条法款看。她看时漫无目的，只是为了给烦躁的心找一个安稳的地方。

　　不知不觉翻到婚嫁款，上书曰：女出嫁丧夫，离者男方诡留之，可官举告之。例，东阳县某镇，一妇新婚三年，育有一子。夫死，和离不成……

　　贺骄看的入神，津津有味研究了半天。

　　才发现大齐律对这样的事见惯不惯。寡妇丧夫后，男方不仅有不放人的。还有强势的让弟媳改嫁给大哥，长嫂改嫁给小叔。

　　好不怪哉。

　　天亮了，贺骄用早膳和冯掌柜商量。“我想请个讼师给我起一份诉状。”

　　冯掌柜大惊，“你要状告范家？”

　　定州城几大商户都是盘根交错的，单范家和贺骄就有无数生意往来。更别提朱家、闵家、方家。

　　贺骄道：“不是。我没打算告范家。”她是插手过生意的，知道蜉蝣撼大树的渺小。她道：“我是想请官府出面，帮我和离，向范家族长讨一份和离书。”

　　冯掌柜很不赞同。这种事怎么能请官府出面呢。贺家和范家是有生意往来的，她是老爷的掌上明珠。老爷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受委屈，她一个小姑娘，安安心心在家等着父亲帮她料理好外面的事就好。

　　冯掌柜和妻子对视一眼。老妻也暗暗发愁，这四小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贺骄苦笑，冯掌柜是什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没有朱昴晟误闯正院这一出，就如冯掌柜说的。让爹爹出面，拿生意上的事做交换，她在家安安心心等着就是了。

　　可范家出了这么大的丑事，怎么会把她放走。尤其是把她放回自己的生意合作伙伴，贺家手里。

　　这么一来，范家岂不是一辈子都被贺家拿捏着把柄在手里？

　　生意上的让步可都是拿真金白银说话的。即便范家现在愿意，范家的子孙后背能愿意？

　　贺骄不想去赌范家人的良心，她是非和离不可。那个恶心的范家她一天都不想多呆了！

　　贺骄想，她若是范会长。宁可让她老死在范家老宅里，都不会让她回去改嫁。

　　范家灯火通明，范贵明换下律紫色团花茧绸袍子，换了身家常锦缎。朱娴娘一直在一旁服侍。

　　夫妻二十年，范贵明咽下那些责怪，开门见山道：“说吧，为什么这么做。”

　　朱娴娘扑通跪下，含泪道：“夫君，是我大意了！”

　　朱娴娘死都不会承认她是打算用朱家血脉，混淆范家血脉继承范家家业。

　　她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这回事。叫贺骄过来，本来是想给她下迷-药，让她好好昏睡几天。不要在范绍东尸骨未寒的时候，天天想着怎么离开范家。全然是一副慈母心肠。

　　至于迷-药怎么变成了春-药，朱昴晟又是怎么摸到贺骄哪里去的。她当真不清楚，朱娴娘急急道：“我已经把府上今夜的当值的丫鬟婆子小厮全部关押起来了！总有一个能审问出真相。”

　　范贵明没有说信与不信，只冷冷的看了发妻一眼，“但愿如此。”喝了口老君眉，叫她起来。“别跪着了。你见过闵氏了？”

　　朱娴娘知道瞒不住范贵明，这件事上没有做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

　　谁料想范贵明比朱娴娘更狠辣绝情，他道：“做都做了，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直接让闵氏想办法把贺骄淹死在池塘里，做成失足的样子了事。”顿，似是解释似是威胁，“死人最能保守秘密。”

　　说罢，范贵明起身道：“对了，你那个侄子。想办法给朱家交代一声吧。”

　　朱娴娘心里一慌，抓着范贵明道：“你也要杀了他？”嘴唇颤抖。

　　范贵明眼底闪过丝冷酷，白了她一眼，淡漠道：“我说过，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你最好和你嫂嫂说清楚。从今天开始也闭上嘴巴保守秘密。范家丢不起这个人，今后我若再听到只言片语。对你们就不会这么手下留情了。”

　　一把推开朱娴娘，去了扬州瘦马房里。

　　临走前，范贵明叹息的对朱娴娘道：“你我是夫妻，有些事情我不想问的太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再追究。但是朱氏，从今往后你不要再让我揪住一点错。否则我势必回向朱家加倍讨回来！”

　　朱娴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知道范贵明这是非杀朱昴晟不可了。

　　若是范贵明不杀朱昴晟，朱家为了换回子侄，势必会加倍补偿。范贵明这是宁可不要朱家的补偿，也要弄死朱昴晟。

　　在范贵明心里，没有人能给范绍东戴绿帽子。天王老子也不行！

　　冯掌柜今天带回来两匹布料，一匹是泥金色撒花，做褙子刚刚好。一匹是荔枝红缠枝葡萄纹的，鲜艳欲滴，做湘裙做上裳都好看。

　　冯家娘子给贺骄量了尺寸之后，就开始给她裁衣裳，做衣服。

　　闵安如开始挨家挨户巡查贺家铺子，明着是查账，暗地里是在找贺骄。

　　冯掌柜的笔墨铺离范家最近，大家都猜到贺骄十有八-九藏在这里。但范家不好明晃晃的来抢人。闵安如则装腔作势的显摆自己辛苦，找人找的费力，故意绕圈子，打算多讨些好处。

　　冯掌柜给贺骄做新衣裳，就是打算这两天送贺骄离开。送到妻子娘家乡下的田庄上。等贺士年回来后再做进一步打算。

　　算上今天，贺士年已经被范家留着‘醒酒’，醒了一天一夜了。

　　冯掌柜唯恐再拖下去出事，打算明天就借着铺子上有要事，必须让贺士年出面主持大局。把贺士年从范家‘请’出来。

　　但在这之前必须先把贺骄送走，不然范家顺坡下驴，也派人跟过来。或者和贺家不是一条心的闵安如站在范家那边，借口自己来处理。

　　贺骄的事就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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