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色

　　郁瑾还没问出口，傅琢已经发动引擎，开始倒车了。

　　“那个，阿琢，你要带我去哪啊？”
　　明知故问。
　　傅琢睨她一眼：“我家。”

　　耶——
　　郁瑾心里头的小人欢快地跳起来。和傅琢的距离感这逐步拉近，因为他允许她踏入他的私人领域。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惊讶道：“真的吗？方不方便啊？”

　　傅琢五指摩挲蛇纹方向盘套，不解道：“有什么不方便的。”

　　郁瑾说：“比如，嫂子之类的……”
　　傅琢：“……”

　　声带忽然闪了腰。
　　空气忽然安静。

　　喂喂，你这反应是几个意思？
　　你别不说话啊。

　　郁瑾心道不好，难不成让她蒙中了？？？
　　她真有嫂子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半路杀出的嫂子！

　　天呐！
　　天啊！！
　　晴空霹雳，郁瑾的世界，塌了半边天。

　　她很久都没缓过神。
　　傅琢拐了个弯，车停在一个巷口。他解开安全带，说：“下车。”
　　郁瑾垮着脸，看他眼睛：“我是不是真有嫂子了？”
　　傅琢神色未变，淡淡道：“你嫂子现在不在老街，你可以下来了。”
　　“哦……”闻言，郁瑾松了口气。

　　等等，不对啊……
　　这话说的，好像她跟他有奸.情似的。
　　就算嫂子在又怎样？她照样可以去住啊。
　　至少她是他过去的师妹啊。他在她家住了八年之久。整整八年，供他吃供他穿，她就吃他一顿晚饭住一宿，不为过吧？

　　不过，说不难过是假的。
　　他怎么一声不响地……就结婚了？

　　郁瑾说：“阿琢你这就太不人道了。你结婚了竟然请帖都没给我发一张。你眼里有师父和师妹吗？”

　　傅琢手臂撑在车顶，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你还要在里面坐多久才出来？”
　　郁瑾抓风衣衣角，挪不动屁股。

　　去他和另一个女人住的地方，她好像做不到。

　　“阿琢，我……我今晚睡车上就好了。”
　　傅琢：“……”

　　“嘭！”头顶传来巨响，吓了郁瑾一大跳。
　　是傅琢一拳砸在车顶，铁皮震动发生的巨响。
　　车门外，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手依旧握成拳，青筋凸起。
　　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傅琢愤怒的时候，喜欢拿自己的身体撒气。小时候郁瑾就觉得，这个小哥哥的拳头哪是拳头，分明是石头。砸人一砸一个准，保管眼青鼻血流；对付自己更是不留情面，能与石板墙壁桌角等一切尖锐硬朗物体争输赢。

　　这一拳要是落在她身上，怕是半个月下不了床。
　　郁瑾头皮发麻，赶紧跑下来，站在他跟前，笑嘻嘻道：“走吧走吧，师兄，回家。”

　　******

　　今晚有一盏月亮，上弦月。云雾薄，如少女含羞，偏偏还尽力追赶月亮，好不容易追到了，却发现，云和月亮的距离，其实隔了384401公里（即一个地月距离）。

　　郁瑾跟在傅琢身后，穿过一个小巷，拐进一户人家。
　　“脚抬高点，有门槛。”
　　但傅琢提醒晚了，这么黑的夜，除了天上残月，这人家连个路灯都没有，郁瑾始料未及，脚踢到门槛，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向前扑去，直直撞上傅琢小腹。
　　傅琢闷哼一声。

　　恰好这时，一楼住户听到外面动静开门出来，拉开了门口的灯。
　　这位老太太看到的，就是这样香艳的姿势。
　　她露出惊诧的表情。

　　郁瑾慢慢蹲地上，一边揉脸一边回味傅琢的那声闷哼。
　　真特么性感……

　　在外人看来，这是害羞的表现。
　　连傅琢都以为郁瑾害羞了。

　　老太太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外语。
　　郁瑾正疑惑她在说什么，结果就听到傅琢同样叽里呱啦地说了长串外语。
　　老太太爽朗地笑了，又说了几句话。
　　傅琢点点头，然后提郁瑾衣领：“走吧，上楼。”

　　郁瑾放下手，露出红透的脸，眼神清澈：“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跟你没关系。”
　　“……”郁瑾甜甜一笑，“那你们说的是傣语？泰语？缅甸语？”
　　“缅甸话。”

　　“哇，师兄你真厉害，我记得你以前英语从没上20分。”
　　傅琢：“……”

　　见傅琢晚年波澜不惊的脸色黑了几分，郁瑾见好就收。
　　唉，谁没几个黑历史呢。
　　而且人家都结婚了，肯定不想让自己对象知道自己黑历史啊。
　　她要体谅要体谅。

　　二楼住了好几户人家。走廊上杂物不少，郁瑾紧跟傅琢步子，还是没少得了磕磕绊绊。终于走到最里面那间，傅琢掏出钥匙，在近乎漆黑的环境下，准确插.进钥匙孔，开了门，按亮屋内门旁的灯。
　　于此同时，一楼的灯也关了。

　　傅琢偏偏脑袋：“进来。”
　　郁瑾还在想嫂子的事，听到傅琢的话，闷头就进去了。

　　“师兄，要换鞋吗？”
　　傅琢关上门，反锁，收好钥匙，俯身给她找拖鞋。

　　“等会你应该要洗澡，穿我的凉拖吧。”

　　这是一双人字拖，被刷洗地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异味。郁瑾趁他不注意，看了看鞋底的尺码——
　　45。

　　好大一双脚啊。
　　踩在地上特别踏实吧。

　　傅琢换上了一双薄款棉拖，边往屋内走边脱外套，顺手甩在沙发上，回头看她：“你饿不饿，吃晚饭没有？”

　　这么一说，郁瑾还真饿了。
　　“没吃呢。”
　　“你想吃什么？”
　　“广州叉烧包。”
　　“没有。”
　　“薄皮鲜虾饺。”
　　“没有。”
　　“艇仔粥。”
　　“没有。”

　　“……”郁瑾问，“那师兄你有什么？”
　　“有面条。”傅琢声音毫无起伏。
　　“哦，那就云吞面。”

　　郁瑾看傅琢进了厨房，做贼一样打开鞋柜门，扑面而来泥土和皮革的气味，一双双鞋全是大码，长得和它们主人一样壮实。
　　郁瑾关上鞋柜门，疑窦起。

　　怎么一双女人的鞋都没有？
　　难不成她大师兄苛责嫂子连鞋都不给人家买？
　　难道嫂子出门时带上自己全部的鞋？

　　郁瑾脱掉自己的运动鞋，套上傅琢的人字拖。
　　唔，感觉像回到小时候，她偷穿母亲的鞋。

　　一九九四年，八岁的她偷穿母亲四厘米的高跟鞋，可是还是比傅琢矮一轮。

　　于是她跑去找父亲郁禄芳，央求父亲帮她雕双假腿。
　　当时傅琢也在现场，手心正握着一块翡翠。美名其曰把玩，实则是学习。学习翡翠的结构纹理，认识玉石之美，方便日后雕刻下笔。
　　他听到她荒诞的要求，嗤之以鼻。

　　郁禄芳出了名的疼女儿，放下量观音像的卷尺，抱起郁瑾，说：“我家瑾妹要假腿干什么呀？”
　　“长高高。”
　　“哦？长高干什么呀？”
　　“我要长得比黑皮哥哥高，这样我就能保护他了。”

　　闻言，傅琢摩挲玉石的动作顿下，没有扭头。
　　但身后那对妇女一言一行都那么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但听郁禄芳问：“黑皮哥哥，是谁啊？”
　　郁瑾悄悄伸食指，指了指傅琢。
　　郁禄芳明了，轻斥她：“不礼貌。不准那么叫你师兄。”
　　郁瑾撇嘴：“那他还叫我瑾猫呢。”

　　******

　　“阿瑾。”傅琢在厨房唤她。
　　郁瑾回过神，答应一声。
　　同时，她打量这个屋子墙壁应是几年前刷的，白里透黄；地板是瓷砖，被擦得干干净净。沙发上除了刚刚扔的那件衣服，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她去厕所看了圈，便槽很干净，洗漱台也很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女性护肤品。
　　整个屋子，连只脏袜子都没有！

　　这……怎么看都不像单身男人的住所。
　　可是这屋里，同样没有女人的东西。

　　郁瑾冒出一个很不友好的想法。
　　莫不是——

　　“阿瑾！”
　　“诶，来了！”
　　郁瑾趿着拖鞋进厨房，傅琢给了她两双筷子：“拿出去，在桌上等我。”
　　“好。”

　　坐上桌，很快傅琢便端面出来了。
　　香喷喷的面，大大刺激了郁瑾食欲。

　　郁瑾觉得，有些话在饭桌上讲很好。
　　她先夸赞：“师兄，这么多年，你厨艺还是没变啊，这面好好吃。”
　　傅琢低头吃饭，没理她。
　　郁瑾再说：“嫂子真是太有口福了。可以天天迟到你做的饭。”
　　傅琢还是没理。

　　“师兄，你说，我也相当于你妹妹，也就是嫂子的小姑子。你偷偷结婚被我抓到了，总该让我们见上一见。”
　　傅琢终于说话了，语气却是冷的：“她不在老街。”
　　“那你在这，她总得回来吧？”
　　“一时半会回不来。”
　　郁瑾警觉问：“她干嘛去了？”
　　傅琢淡淡看她一眼：“去美国了。”
　　“哦。”郁瑾喝了口面汤，说，“那打个电话总行吧。”

　　傅琢剑眉一凝，放下筷子。

　　郁瑾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师兄，这些问题，本来不该我来问。但你现在要清醒，我是替我爸问你的。我现在代表的是长辈。你必须给我答复。”
　　傅琢哼笑一声，咬牙切齿：“几年没见，你还长胆了？”

　　什么几年，明明是十年。

　　“师兄，我是代表我爸关心你。虽然当初你们……唉，算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反正今天，师兄，你必须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有个嫂子？”
　　“我说有呢。”
　　“让我见见。”
　　“没有的话你又要怎样？”

　　“……”郁瑾想了想，隔着桌子凑近他，低声道，“那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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