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色

　　对郁瑾来说，年龄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
　　她直截了当：“我25。”

　　照青微微挑眉，比傅琢小三岁，比她小八岁。
　　八岁，八年，生肖数到三分之二，一个抗日战争的时长。
　　她笑了笑：“那你还很年轻啊。”
　　郁瑾撇撇嘴：“不年轻，我也奔三了。”

　　照青脸色微变，没接话，把色盒给她：“继续。”
　　第二局，又是照青赢。

　　照青问：“你来缅甸，是专程来旅游？”
　　郁瑾摇摇头，又点点头。
　　“什么意思？”
　　郁瑾说：“既是旅游，也是找人。”

　　第三局，还是照青赢。
　　郁瑾暗暗骂自己运气背，怎么连输三把。
　　照青看着她气急败坏又不发作的模样，觉得好笑且幼稚。她顿了顿，问了第三个问题：“假如有从缅甸带走一个东西，你希望是什么？”

　　东西？郁瑾眨眨眼，笑道：“当然是翡翠了。”
　　“翡翠？”照青有些意外。
　　“对啊，玉石之王，我当然要带走一块。”

　　原来是个物欲旺盛的财迷。
　　照青点点头，说：“继续吗？阿瑾姑娘。”

　　当然要继续了，她还一把都没赢过。

　　照青似乎看出她想赢的决心，她想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便在第四局放水。
　　打开盖子，郁瑾7点，照青五点。

　　照青把玩一颗色子，指甲轻轻划动它的圆润棱角，说：“你问吧。”
　　郁瑾想了想，凑近照青，压低声音：“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她的模样太神秘，故意放低声音，在照青眼里反而是欲盖弥彰。
　　照青轻而易举地掩饰掉眼里的嫌弃，道：“问吧。”

　　郁瑾问：“我师兄他，他……在缅甸，有没有老婆，嗯，或者女朋友。”
　　照青一愣。

　　郁瑾来缅甸的第一天，傅琢就说他娶老婆了，但别说老婆了，连老婆毛都没看到一根。
　　她判定，傅琢八成是单身。但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单身这么多年实在不可能。今天在隔壁包厢的情况郁瑾也看见了，傅琢对这女人爱答不理，老杜对她似乎不错，小顾老板跟她吵架。他们四个肯定很熟。
　　老杜小顾老板都是男人，郁瑾脸皮薄，不好意思问。正好照青组织问答游戏，她便抓住这个机会，趁机问了，让心中巨石落地，求个安稳。

　　照青眼珠一转，已然笑道：“你问我这问题……”
　　“……”郁瑾脸蛋开始发烧，争辩，“说好的，愿赌服输。”

　　“别急啊。”照青安抚她，“那我可把这话说在前头，我告诉你的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说。”
　　郁瑾鸡啄米式点头：“不跟任何人说。”
　　“这事是傅琢的禁忌。”
　　郁瑾竖起耳朵，认真听。

　　“就是前两年，他死了个女人。他对那女人很好，有一次他出了高翠料子，别人出钱买他不卖，专门带回去，说做好挂件送给那女人。唉——”照青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那女人福薄，死了。”
　　“……”过了几秒，郁瑾才找回自己声音，“她……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的。”照青语气淡漠，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乱军打死的。”
　　“什么？！”郁瑾惊骇。

　　照青道：“近几年，傅琢生意越做越大，得罪的人自然越来越多。黑心商人从他那找不到破绽，自然就找他身边人下手。那女人，就这么死的。据说找到那女人尸体的时候，已经腐烂被野兽吃干净，只剩下一些残损衣服。”
　　看郁瑾微怔神色，知道她还在消化自己的话，照青趁热打铁，柔声道：“没人敢在傅琢跟前提这事。你也别去问他，否则又揭他伤疤，惹他难过。”

　　其实郁瑾并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只是下意识点头，“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她本以为，所谓的“嫂子”不存在，傅琢有一两个女朋友她也能接受，但万万没想到，他有生死恋人了。
　　他很喜欢那个女人吧。
　　那个女人因他而死，他很愧疚吧。
　　他现在还喜欢那个女人吧。
　　可是既然喜欢，为何他家里，没有那个女人的东西。

　　郁瑾胡思乱想着，忽然灵光一闪，想到紧闭的次卧门。
　　大概……是锁在那个房间里了吧。

　　郁瑾小声问：“那个女人死了之后，傅琢没有别的女伴吗？”
　　照青轻笑，笑她傻：“他一个正常男人，怎么可能不找女人。”
　　郁瑾垂眼，情绪中的失落，怎么埋都埋不住。

　　照青将她表情尽收眼底。她是察言观色的老手，自然知道自己的谎已起作用。
　　这种类似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鬼才会讲真话。
　　照青蔑视这种无聊的规则。

　　类似谎话一出，没几个纯情小姑娘受得了。
　　年轻的姑娘总是希望爱情忠贞不二，容不得一点身心出轨背叛。
　　只有年纪再长点，才会明白这样的爱情根本不存在。

　　不过，她也25了，论年纪，确实算不上小姑娘。
　　她该感谢她，给她上了宝贵刻骨的一课。

　　照青抓起两颗色子，掂量着：“还玩吗？阿瑾姑娘。”
　　郁瑾哪还有心情玩，摇头，不再说话。

　　照青心情大好。

　　******

　　隔壁，傅琢不停地抽烟，向老杜讲诉自己的决定。
　　“干北新矿，我不做。”

　　杜史锐瞪眼：“为什么！”
　　“那矿区有问题。”傅琢说，“还没经过开发，那儿驻扎的军队给我们看了挖出的原石，我看了看，这些料子分明是老后江所产。刘定鹏想唬我，用这李代桃僵一招，未免小瞧我。”

　　赌石界有句话说得好——“不识场口，不玩赌石”。因为矿山不同，坑口不同，所产的翡翠质量优劣必有所不同。优秀的赌石高手，一看原石就能判断出是哪个场口挖出的料子，进而推断原石玉质好坏。
　　这些话往往说起容易，但目前，能练到如此眼力的人极少。
　　杜史锐自认自己没那本事，恰恰傅琢能。
　　不服不行。

　　杜史锐是聪明人，听了傅琢的话后，就明白这个大买卖做不了了。
　　顾昱完全不懂他们在说啥，插嘴道：“后江料子，刘将军给放到干北去干什么？”
　　杜史锐浓眉一翻，白他一眼：“你该跟你老子多学学，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咋就不懂呢！”

　　顾昱道：“你说了我不就懂了吗。”

　　“刘将军放出翡翠新坑消息，并告诉傅琢和那个孙子，自然希望这两家竞争，拍出高价，他好挣更多钱。”
　　“但傅琢刚刚说矿区有问题……”
　　“你不是傻，是蠢。刘将军拿后江的料子说是新矿料子，说明什么，干北可能根本没有翡翠。姓刘的专门讹人。”杜史锐猛吸了口烟，骂骂咧咧，“那个刘定鹏，脑袋被驴踢了，竟然想了这损招骗老子，老子白高兴一场。”

　　傅琢弹弹烟灰，笑了笑：“刘定鹏想骗的不是我们，否则，他怎么会放我去勘察新矿。”
　　“那他想骗谁？”顾昱依旧憨憨的。
　　杜史锐拿烟杆的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睛亮起来，一拍大腿：“傅琢，你是说，姓刘的要骗的是孙传那孙子？”
　　傅琢气定神闲笑笑，不置可否。

　　那三天，孙传对干北新矿势在必得的态度暴露无遗。他其实根本不懂玉石，根本没看到朴素低调的原石后，埋藏的陷阱。

　　傅琢说：“等真正签了合同，干北新矿是不是翡翠矿就不一定了。我猜干北那边，应该是铝矿并且储量不多。等孙传付钱后，找不到翡翠，就有的他哭了。”

　　杜史锐哈哈大笑：“傅琢，没有翡翠，你肯定没提醒他吧？”

　　为什么要提醒？
　　傅琢无声地笑。
　　他甚至故意让孙传偷听，这矿的料子有多好多好，很大几率出高翠。

　　“你心眼真他妈坏，敢情你和刘定鹏合伙骗他啊。奸商！”杜史锐笑骂。

　　如果孙传站在悬崖边上，傅琢绝对充当黑手推他下去。
　　因为他巴不得孙传一败涂地，翻不了身。
　　只是没人知道他与孙传这么不对付的原因。傅琢从来没说过。

　　顾昱懵懵懂懂，总算懂了：“你们这些人，套路玩得真深。”太可怕了。

　　傅琢把烟头暗灭在烟灰缸里，站起来，说：“现在这事就翻页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

　　郁瑾与照青静坐，一个郁郁寡欢，一个春风得意。
　　“阿瑾。”直到一个声音传来，“该走了。”

　　郁瑾惊抬头，眼眶微红，眼神有些不自然。
　　傅琢看得分明，心尖一颤，嘴角微沉。

　　空气静止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