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案中来

　　像是随着云雾颠倒旋转，一切都混沌一团。

　　远处传来清脆婉转的鸟鸣声，一阵轻柔的风带着清新草木的气息丝丝流入胸膛，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唔，脖子好痛……”

　　谢铭嘟囔着从桌上爬起来，眼睛酸涩得厉害，稍微动一动扭扭腰，浑身骨头都噼啪作响。

　　晃头醒醒神，转头，旁边龚玥枕着胳膊安安静静睡得香甜。他轻轻脱下外套披在她背上，昨天忙碌的场景在他眼前闪过一幕幕闪过。

　　时间仿佛回到了昨天追查监控录像的时候。

　　一个巨大的屏幕被黑白的动态画面分成六个小块，每块都映着不同的场景。录影的像素虽然模糊，却还能看出这是同一个宾馆的监控录像。

　　谢铭使劲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他盯着屏幕好几个小时了，现在感觉连周围的空气都混沌不堪。

　　一个不起眼的画面一闪而过，谢铭突然瞪大眼睛，手疾眼快按下暂停。

　　“别，先别动！”他指着左上角的画面对旁边龚玥说。

　　画面里，是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个带着帽子口罩、身穿制服的男子，正推着一个清洁车从一个房间出来。

　　他仔细地拉住门，身边清洁车上满满当当塞着一大团纠缠的床单。

　　谢铭点着屏幕上那团床单，问龚玥：“你看，这个形状如果是床单，是不是有点太整齐了？要全是床单，应该有纠缠着从被子里露出来的部分，不应该是画面上这么整齐的，对吧？”

　　他边说边拉起龚玥外搭的格子衫，还把拳头包进去展示给她看，“你看这样平平的，里面肯定是裹了东西。”

　　一边将录像退回男人进房间的时间点。

　　男人进去的时间是22：03：27：12，而出来的时间是22：17：49：09。从被害者开门算起，总共大约十五分钟。

　　画面上，这名男子推着空车走到门口，敲开门，被害者让他进屋，空清洁车停在门口。

　　五分钟后，男子开门，将车推进去。十二分钟后，男人推着堆了床单的清洁车出来，然后细心关上门，一直将车推到拐弯处，最后消失在镜头里。

　　走廊拐角是楼梯间，郁闷的是，楼梯间并没有摄像头。看样子，嫌犯应该是直接下了楼。既然大厅没有拍到可疑人物，那嫌犯就很可能从后门离开了。

　　谢铭立刻将后门的录像单独打开，一幅黑白画面占了满屏。

　　一直快退到九点左右，宾馆员工们正陆陆续续地往出走着，一个带着口罩帽子穿灰色衬衫的身影自然地绕过人群，往里走去。

　　没有人停下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旁边时间显示着21：35：30：19。也就是说，从找到制服和工具，到敲门，一共才二十八分钟。

　　这不对，太短了。

　　“这个人一定不是第一次来。”龚玥也发现了不对，皱着眉头对谢铭说。

　　“我也这么想。”谢铭动手将近五天这个时间段后门的录像都调了出来，和龚玥一起一帧帧地查看。

　　*

　　清晨，寂静的街道渐有人声，大家也都满脸疲惫地一大早就赶到了局里。

　　办公室里，标满红蓝和彩色图钉的地图被粘在白板上立在众人眼前。

　　“昨晚我和小玥查了一夜，终于摸到犯罪嫌疑人的大概位置了。”

　　谢铭举起手中墨蓝的马克笔，边画边对大家说。

　　“犯罪嫌疑人从宾馆后门出来，用麻袋扛着被害者上了一辆枣红色面包车，被对面小区门口的摄像头拍下来了。

　　然后从向南行驶了两个街区，又向东行驶上了金榆路，沿着路一直到S51高速东口的金盏桥后西行驶三百米左右失去踪迹。据监控显示，凶手开着一辆没有车牌的枣红色面包车。”

　　谢铭将路线图清晰地勾勒出来，一条蓝色的线从红线范围内横过半个区。

　　龚玥翻着笔记本，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不过，事发宾馆附近一公里内的一个大型超市停车场里，曾连续两天拍到过这辆车的踪迹。”

　　“他带着帽子和口罩没有拍到脸，但可以从画面中分辨出个大概，年龄应该在25到40岁之间，体格健壮，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八，最特别的一点是——凶手一直带着一双手套。”

　　“手套？那这就吻合了。”法医小倪也在，他拿两张单子比对着。

　　“昨天我们从被害者许璐小区里找到的砖头上的确没有指纹，但有棉纱纤维。上面的棉纱纤维和被害者吴倩身上留下的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性。”

　　“根据上一次的作案时间，凶手一定会加快作案速度，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凶手救出许璐。”安平拧眉思索，手指敲敲桌面。

　　“谢铭再深入查一下附近监控看看能不能缩小凶手的活动范围。贝贝联系当地派出所，将符合条件的名单列出来。未晞和小白走访周围尤其那个停车场。我再去一遍案发现场，小玥走一下安德路看看有没有潜在的目击者。”

　　*

　　依旧是那片青黄的麦浪，太阳烘烤着大地，空中翻涌着暖烘烘的草木味，几片云蓬蓬软软的，像一朵朵小棉花。

　　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世界就是这样，不论发生什么，都会回归原轨。四季景物不变，变的只有人心罢了。

　　安平其实不喜欢回犯罪现场。对他们这种冲在一线的人来说，回到犯罪现场只会唤醒感官记忆。

　　别问能不能忘，那些鲜血淋漓的罪恶会在你试图忘记时化身梦貘，让你始终体会到当时的感觉。

　　况且，经历过的永远不会忘，你只是没想起来，但终有想起来的那天。

　　于是，为了这个“没想起来”，安平挨家挨户跑遍了整个村，想再查到点什么，当汗水打湿后背时，终于有了一点发现。

　　一个小孩说曾见过这车一次，是案发前一天前的傍晚，车从主路开过并未停留。

　　根据他的记忆，这是一辆有不少刮痕的枣红面包车，没有车牌也没看到车的标志，窗上有层黑色的膜，看不清驾驶室。

　　这是，凶手抛尸前来先踩点？

　　按这么说，凶手后悔杀害被害者，而被这个插曲打乱了杀人计划后仍保持理智，有条不紊地继续处理尸体……那么，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有一辆车可以藏尸、可以远距离抛尸，有明确的作案顺序，但不能通过社交方式诱导被害者上钩，而需要选择跟踪这种冒险的方法。

　　那他一定因为某个原因对自己极度缺乏自信，甚至在犯案多年的情况下仍对自己没有信心。

　　但作案多年还没被抓到，可以肯定的是，凶手的智力不低。所以说，缺陷更应该是生理上的。

　　刚猜想到这儿，白鹿就打电话过来了。

　　“安队，我们调出了监控录像，凶手在事发蹲点的前两天还出现过一次，他没有进超市，而是去了后面的大型五金市场。一家劳保用品店的老板说这个人每年开春都来买一件子手套。”

　　“那人看着三十多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声音嘶哑有点口吃，感觉人老实内向。我们已经让技侦带老板去提供画像了，一会准备沿着凶手的路线再去走一遍，看看会不会有别的发现。”

　　“辛苦你们了，我现在通知贝贝，你们别打草惊蛇，先跟她汇合，我们随后就到。”

　　*

　　“就是从这个路口开始，右拐后失去踪迹的。”

　　白鹿坐在副驾驶，未晞将车拐弯后靠边停下，两人开始仔细地观察周围环境。

　　这是一个双向四车道的柏油马路，周围是大片的绿化林，没有什么建筑，来往车流很多。未晞皱着眉头打开手机卫星地图开始定位。

　　如果他自己就是凶手，那他会怎么做？

　　在明知道警方可以顺着监控找到这里的情况下，他不会住在这附近，甚至会给警察引导一个错误的方向……可以通过小路回到途中经过的某个地方？

　　当警方搜查那片离他不远、但绝对不会首先找到他的区域时，他就已经听到了风声，足够毁尸灭迹或开始逃逸。

　　那么，他一定住在附近，不远也不会近。有没有可能，是在温榆河边的小片农区？

　　白鹿突然一把抓住未晞的手，口中嚷着：“等等、等等……”，边说边将地图缩小了两倍。

　　金榆路周围有三片区域，路东进入密集住宅区，人多眼杂家里想再关个人不容易。

　　路北有一条环河，环河内有一个巨大的高尔夫俱乐部，而沿着环河可以绕到温榆河旁，那里有小片的农区。

　　路西则是大片大片的农区，几乎有密集住宅区的两倍大，一直向东沿着温榆河延伸着。

　　未晞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大隐隐于市。”

　　是的，按常理应该循着消失踪迹的位置开始，率先会预想路线，然后重点排查西边和北边的农区，而因隔了一条机场高速，路东的大片农区并没有立刻进入考虑范围。就算已经排查到路东，这里有那么多散落的小村子，要逃跑也很容易。

　　未晞正思考着，白鹿已经给贝贝打电了。“贝贝姐，你重点排查一下路东这片农区的名单，很有可能凶手就混迹在这些村子里。”

　　“反正没开警车，我们就先去看看路。”未晞开动车子，“专挑没监控的那种小路走，前面温榆河边的高速线是架起来的，找找看有没有直通村子的路。”

　　白鹿点头，捧着手机仔细研究。

　　*

　　茫茫人海，这一片区域有三四千人，找个人就像海底捞针一样困难。大家从早忙到晚，每个人都恨不得有分/身术，一个人当十个用。

　　排查持续了两天一夜，在这天傍晚时终于有了结果。

　　贝贝把资料分别递给大家，“根据老板的指认，嫌犯正是这个人。”

　　“张国柱三十五岁，是个农民。幼年大病导致口吃六岁母亲去世。他的母亲早年开了一个不正规的畜牧站有些收益，父亲常年酗酒经常家暴后来母亲跑了染上赌博”

　　“不过他十九岁父亲离开了再也没回来，之后他卖了房子，将畜牧站老房子扩建重新开始。他靠简单医治和宰生挣些外快。为人沉默老实，平时很少出门喜欢在家里大声看电视。”

　　“这是我根据村长的描述画的。”贝贝把两张大纸贴在白板上，一张是村里的地图，一张是嫌犯家周围的平面图。

　　“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这个地段太空了，很容易打草惊蛇。一旦村民引起骚动让嫌犯察觉，我们可能就功亏一篑了。”

　　安平看着地图有点愁。

　　从位置上来看，嫌犯家在全村的西北角上，孤零零地立着，周围五十米没有别的人家。门前有一条小渠，门是大铁门，房子右侧靠后是厕所，周围都是田。

　　“太空旷了，除了树连基本的掩体都没有。白天没办法埋伏，只能晚上再抓了。”

　　安平无奈摇摇头问道，“有狗吗？”

　　贝贝点点头，指着嫌犯家院子内西南方的角落：“伙房旁边有棵大树，下面就是狗窝，狗很听话平时不怎么叫。”

　　“但是保险起见还是打麻醉剂吧。”龚玥说着，掏出手机给法医小倪打电话，让他带挥发性麻醉剂过来。

　　“嫌犯将面包车停在伙房前的空地上，伙房对面是一片菜地，菜地旁边是羊棚和鸡窝。棚子对面有两间房，一间是起居室，一间是储藏室。”

　　贝贝点着图上的位置为大家解释。

　　“现在便衣已经在村子每个出口蹲着了，我们凌晨三点准时实施抓捕。”安平搓搓下巴，抬头问未晞，“你枪法怎么样？”

　　“三百米十环，五百米八环。”未晞仔细回忆了一下集训时的成绩。

　　周围几人一脸震惊。

　　安平挑眉，撞撞他的肩：“深藏不露啊，你把狗搞定，然后直接搜伙房，我们从菜地旁边翻进来，同时搜那两间房子。”

　　“现在是八点，大家还有六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赶紧吃点东西回来躺一会，两点我们准时出发。”

　　安平对大家挥挥手，“这会想干嘛干嘛去啊，记得到点回来就行，我得回趟家看老婆孩子。”

　　白鹿一脸呆，“……安馨不是你战友托孤的么？”

　　安平挠挠头，“这些一时半会说不清，你们就放心吧，下次请大家吃饭再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