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案中来

　　帝都心理治疗中心，一楼待客厅内。

　　不小的厅堂以木质结构为主，四周环绕着几组简约的咖色皮沙发。

　　平静淡雅的钢琴曲在精心修剪的绿植间跳跃律动，咖啡醇厚的香气缭绕鼻尖。

　　未晞倚靠着沙发背，指尖随着思考的速度在夏日室内被空调吹得冰凉的大理石桌面上越点越快。

　　他脑中一遍遍回放白淼说过的话，不知不觉间，面色肃然。

　　“你猜猜，赫宁教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如此简单……又怎么会时隔这么多年又需要我出面呢？”

　　“要知道，我可是被教授专门唤出来的。”

　　专门。

　　按导师和队里提供的资料来看，十几年前的那起代号“死亡密码”的悬案，和赫宁绝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被害人麦考密克，死前未婚独居，没有伴侣。

　　唯一奇怪的是，一个没有工作整天游手好闲的人，却曾有过一个养子。

　　而这个养子，就是赫宁。

　　米国十几年前，还没有现在这种完备的人口登记系统。这个记录还是近期负责整理十年前积案的小组，在重新录入档案时发现的。

　　麦考密克，在被害的一年前左右，曾因□□妇女和盗窃入狱八个月。

　　当时女权主义尚未兴起，女性的权益根本得不到任何捍卫。

　　因此，即使是□□既遂，麦考密克在家人的疏通和打点下，也不过是判了大半年而已。

　　养子赫宁，多次受到麦考密克的教唆，盗窃抢劫不下数次。警方在收监麦考的同时，也将赫宁拘留了几天。

　　赫宁是麦考养子的信息，也是这个时候偶然记录在案的。

　　在此之后，赫宁便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音讯。

　　直到十年后，他作为国际知名教授，在心理学界名声大噪。这才重新回到了大家的视野。

　　赫宁当时十四岁，那么在他离开了监牢之后，麦考密克死亡之前这段时间内，又在哪里？

　　未晞眼前又闪现出离开医院时，那个自称赫杰的年轻人，和他镜片下一闪而逝茶色的眼眸。

　　还有，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走廊上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未晞望向来人，肃然的面色略有缓和。

　　一身休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和煦地笑了笑，眼角因笑容延出几丝细纹。

　　“未警官来得真快啊。”

　　未晞站起身迎了上去，“打扰教授了，今天办案刚好路过这里，想着和教授一起吃个饭聊一聊。”

　　赫宁直望进未晞眼中，丝毫不在意他随口编出的谎言。

　　“刚好，我知道不远有个新开的西餐厅，”他了然点头，“那我们边走边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大厦，未晞在暗中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丝毫神色的改变。

　　平静无波的寒潭下，暗潮渐涌。

　　……

　　夏日的艳阳使柏油路面蒸烤出胶皮味，即使是绿荫下也难掩炎热。

　　屋内，随风摇曳的浓绿在玻璃上印透出斑驳的光影。

　　热倒是不热，室内空调的冷气适中，安静的包厢内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赫宁教授十指交叉交叠在桌面上，“让我猜猜，未警官今天找我……是和白鹿的事情有关吧。”

　　未晞视线从他的指尖落在了他小指上的一抹银光上。

　　那是一枚细小却雕琢精细的戒指。

　　上面的花纹细细看去，倒像是西式天主教的十字架。

　　“这是……您母亲留下的吗？”

　　未晞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而是正大光明打量起他的尾戒来。

　　“未警官真是好眼力。”

　　对话显然出乎了赫宁的意料，他有些不自然地转了转戒指，一丝驳乱的细纹从指缝间现出。

　　“不过，我没有母亲，这是曾经在我幼年帮助过我的女士留给我的。”

　　几乎是眨眼间，赫宁就已经调整好了面上的表情，收起了那些微的猝不及防。

　　“赫教授应该才三十几吧？您的机构在米国很是知名，我经常听到有关您的传闻。”

　　未晞嘴角牵起一丝弧度，使整个人显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哦？”赫宁笑了出声，“我倒还不知道自己有哪些传闻呢。”

　　“我想想，”未晞假意思索，缓缓说道，“媒体都流传您是少年起家，甚至有人还说您十二三就已经起家……”

　　赫宁听到这话笑着摇了摇头。

　　“哪有这么夸张，一个十二三的孩子能做什么？我是十五岁才考上的大学，不过是比平常人读书快了点。”

　　未晞怔了，“十五岁就已经上大学了？您岂止是快了一点。”

　　“哈哈，”赫宁下意识蹭了蹭指间的银戒，“小时候没有条件就没怎么上学，多亏好心人帮助才有自学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啊，”未晞打趣道，\"您这要报道出去可是独家新闻了，自学一年就考上了全国顶尖大学。\"

　　赫宁愣住了，蹙起眉来。

　　“一年？什么一年？”

　　未晞微微倾身向前，刻意压低了声音，嗓音低沉磁性。

　　“当然是，你消失的那一年。”

　　赫宁猛然挺直脊背，小指不由自主地微颤两下。

　　他皱着眉，瞳孔微张。

　　“您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未晞倚在靠背上，慢条斯理地将手机屏幕轻扣在桌面上。

　　“赫宁，原名麦考赫宁。”

　　“十四岁，因盗窃抢劫被拘，出狱后至此消失。”

　　未晞眯眼皱起眉，死盯着赫宁的眼睛。

　　“麦考密克到底怎么死的，我想曾是他唯一养子的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赫宁指尖猛然收紧，喉结上下艰难弹动，下意识将小指蜷缩在拳中。

　　但惊慌也只是一瞬。

　　赫宁平复了一下心情，双手环抱交叉胸前。

　　“我承认，我曾经是那个人的养子，也因此受他逼迫，做过很多不好的事。”

　　他已然没有刚才的无措，语气坦然诚恳。

　　“未警官调查过我应该也知道，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那个时候我可以说是自顾不暇，根本没有能力去管这些事情。”

　　“在离开麦考家后，我就在别的市流浪，受到了贵人的帮助，这才逃离了那种命运。”

　　未晞紧咬不放，“真的是这样吗？”

　　赫宁听到这笑了，轻松地倚靠着扶手，“怎么，您是觉得我有嫌疑？”

　　“不说我到底有没有嫌疑，这都十几年前的案子了，也早过了受理期，您说是吧未警官？”

　　“我可不这么认为，”未晞抿了抿嘴，“麦考留下了唯一也是最重要的死亡讯息。”

　　赫宁皱眉不解，“什么意思？”

　　“死亡密码。”

　　赫宁眯起眼，紧盯未晞，“你是想说那个乱七八糟根本不知道写了什么的遗言？”

　　“不是不知道写了什么。而是，既然麦考从小就有写密码的习惯。”

　　未晞附身，一把握住赫宁的手腕将他的手拉了起来。

　　“那么身为养子的你，肯定也学会了那一套密码的使用方法。”

　　银色的尾戒印花的部分因为拖拽摩擦而向内转去，露出尾戒本应朝下藏于指间内侧的部分。

　　一道顶端带有竖纹的银色凹槽横在戒指底部，尾端不自然地勾起一抹弧度。

　　像个……横着的字母。

　　是大写字母，“J”。

　　未晞只瞟了一眼便被赫宁大力挣脱。

　　他愤怒地攥起拳头，质问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

　　未晞拿起桌面上的手机随手装到兜里，笑了一下。

　　“真相是不会随着时间变化而消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赫宁愤怒地瞪着他，身体因气愤而微微颤抖。

　　“不好意思教授，局里突然通知案件进展，我必须赶回去了，今天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赫宁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温度却没有流入他的眼眸。

　　“没……关系，为人民服务最重要。”

　　未晞点头，“那，有机会下次再见。”

　　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包厢。

　　赫宁低下头，猛然一把捞起桌面上的餐刀。

　　狠狠一刀扎在了桌布上，餐盘间相互大力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冰冷的眼里尽是狠厉。

　　“居然大意了……”

　　……

　　医院里。

　　清风，吹起女孩洁白的裙摆。

　　女孩脸上懵懂稚幼的表情，看上去和她的年龄完全不符。

　　像一个偷穿了大人皮囊的孩子，努力蜷成小小一团靠在床边发抖。

　　连声音都是小心翼翼的。

　　“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学生样穿着白大褂的栗发男人，茶色的眸间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他手边的桌上，放着一幅呆板的黑框眼镜，和一只斑驳老旧的钢笔。

　　赫杰翘起腿，抱着双臂惬意地支在桌边。

　　语调，是与眼里阴郁不相符合的轻柔。

　　“是啊淼淼，要是警察叔叔不开|枪，淼淼就不会受伤了啊。”

　　白淼大大的眼睛渐渐蓄满了泪珠，她小声啜泣着。

　　“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赫杰不耐地皱了下眉，随即舒缓，声音更加轻柔起来。

　　“淼淼别怕，哥哥会为你报仇的，淼淼只要听哥哥的话就好啦。”

　　白淼懵懂地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淼淼真乖。”

　　赫杰笑了笑，向白淼招了招手。

　　白淼轻轻凑近了一点，疑惑地望着他。

　　赫杰附身，不知道悄悄在白淼耳边说了些什么。

　　小白淼听后认真点点头。

　　赫杰这才起身，笑吟吟地看着她。

　　“淼淼一定要来哦，哥哥会一直等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