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案中来

　　未晞轻轻阖上门，从门上的玻璃窗向内望去。

　　白淼正靠在床边，低头抿了口水，细软的发梢在微风下轻荡。

　　阳光散落在她周围，看不清表情。

　　赫杰医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将怀中抱着的纸本随意搁在桌上。

　　见未晞回头，他便羞涩地笑了起来，一边朝未晞挥挥手，栗色的发卷随着他的动作上下颤了颤。

　　未晞面无表情慢慢眯起眼，掏出手机拨了出去，嗓音低沉压抑。

　　“……是我，帮我查个人……”

　　脚步声渐行渐远，走廊里又恢复了初时的宁静。

　　赫杰转回视线，腼腆地勾起唇角，抬手推了下沉黑的眼镜，掩去眼底的一丝兴味。

　　他看着低头垂眸的女孩，纤细的脖颈衬出单薄的身形。

　　脆弱，且不堪一击。

　　“白警官，”赫杰清清嗓子，面带笑意地等待女孩回神，“您身体还好吗？”

　　白淼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抬头静静打量这个学生样的年轻人。

　　不出所料。

　　镜片下掩饰的是，一双淡茶色的眸子。

　　白淼只是轻轻一瞥便迅速移开了视线，嘴角平静地勾起些微弧度。

　　“已经不要紧了，“她淡淡地笑着指了指桌上的一沓纸张，故意打趣道，“看样子，我们今天的任务很多嘛。”

　　赫杰跟着笑了起来，他点点头，拿起纸张整理了一下，将装订好夹板的部分递给白淼，一并抽出胸前的那只钢笔放在板上。

　　“您先用我的笔，这些都是需要填的基本信息。”

　　白淼接过塑料夹板，没有看测评问卷，而是饶有兴趣地用指尖细细摩挲着这只钢笔，“您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格外念旧啊，这支笔看起来用了很久呢。”

　　赫杰笑了笑随意靠在椅背上，十指交扣。

　　“的确是用了很久，这是我哥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

　　白淼复笑，她眨眨眼，一副娇俏狡黠的少女模样。

　　“赫医生啊……方便让我猜猜，您的兄长是谁嘛？我倒还认识一个赫医生呢。”

　　赫杰失笑，“您这是早就知道了吧，赫宁的确是我哥。”

　　“我就说嘛，”白淼了然点头，“那说不定我小时候还见过您呢，我记得父亲曾说过，我儿时曾经接受过赫宁教授的治疗。”

　　赫杰面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但神色未变。

　　“应该有幸曾见过您，不过当时我也年纪不大，实在记不清了，倒是我哥经常向我提起您呢。”

　　白淼听到这里，惊讶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赫宁教授还记得我，上次刚好去了他的咨询中心，碰到面没聊两句我有事便先走了。看样子，下次应该专程拜访才是。”

　　“您太客气了。”赫杰强忍怒意，牵强地一字一句道。“怎么能让您跑一趟呢，应该是我来好好‘招待’您才是。”

　　他捏着另一沓资料的手指渐渐捏紧，眼里没有一丝笑意，“我看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尽早进入今天的主题吧。”

　　“您先填吧，填完我再问您一些问题，等过两天具体的测评结果出来，我们再看是什么情况吧。”

　　白淼应声，提笔迅速填着测评问卷。

　　半晌后，赫杰接过白淼的问卷快速翻了翻，了然地将这些资料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其实，您的情况我有所耳闻。”

　　“但局长并没有详细说明，所以您的具体情况，和其诱发的原因也无从得知。我们可以先从这次的任务开始么？”

　　“唔，说到任务，”白淼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我想，我第一次出现异常反应并不是从这次的任务开始的。”

　　“也就是说，”赫杰在纸上迅速记着什么，“您从之前的某次任务开始，就开始渐渐出现这种反应了是吗？”

　　白淼“嗯”了一声，“具体要说的话，应该是从我被犯人绑架那次开始，见到大量鲜血便会出现头痛欲裂的情况。”

　　“除了头疼欲裂的情况，您在被绑架后的这些天中会时常失去意识，醒来不知道自己曾做过什么事吗？”

　　白淼假装细细思考了一阵，这才迟疑地回答：“这个……如果经常出现这种情况，是不是说明我的病情很严重？”

　　赫杰安抚地笑了笑，“还不一定，病情要综合来看，主要是您是否已经意识到自己副人格的存在。”

　　“我……的确经常梦到类似小时候我和姐姐的卧室，”白淼疑惑地望着赫杰，双眸清透干净，“但我并没有见过您所说的副人格啊？”

　　“先别急，”赫杰柔声慢慢引导，“您仔细回想一下，在那个小小的卧室里，都有些什么，你做梦的时候经常在做什么？”

　　白淼皱起眉闭上眼，眼睛随着陷入回忆而轻轻颤动。

　　“我记得……经常梦到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阳光很暖，天气不太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邻居家大狗的吠叫，爸爸妈妈正在客厅看电视……”

　　看着她如此信任毫不设防的样子，赫杰嘴角慢慢提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自信满满地倚靠在木椅的扶手上，推了推眼镜，毫不掩饰眼底的阴霾。

　　“卧室里……我看着很小，啊这条裙子，是我六岁时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应该是六七岁差不多……”

　　赫杰听到这里坐了起来，停顿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那你当时，正在做什么呢？”

　　声音又轻又柔，平静的语调让人根本无法将他此时的表情联系在一起。

　　白淼转转眼睛，姣好的眉微皱，看起来像是吃力地回想着。

　　“我、我……像平常一样，在小床上抱着本子画画……姐姐就躺在一旁，闭着眼好像是睡着了……”

　　赫杰迅速在本上记下什么，追问道：“每次梦到这个场景，你的姐姐都在一旁吗？”

　　白淼闭着眼点点头，“是啊，应该是因为我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吧，只要梦到老房子就必定是和姐姐在一起的。”

　　“那你梦到和姐姐在老房子的时候，她都在睡觉吗？”

　　赫杰一副了然的样子，平缓的语调也带上了一丝随意。

　　白淼心笑，本来以为还要再编一会故事的，没想到赫杰这么快就放松警惕了。

　　让我们看看，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我想想啊，好像是呢，有时候姐姐静静躺在一旁什么也不做，我就自己玩自己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样一说，好像是有些不对。”

　　白淼睁开眼，纤长的睫毛又黑又密，像只蝴蝶在空中轻颤。

　　她眨眨眼，不解地望向赫杰，“赫医生，我这样是不是已经说明了些问题？我为什么会梦到这些啊？”

　　赫杰失笑，细心安抚她的情绪。

　　“别担心，照你这样的描述来看，我们可以先猜测，这个老房子作为特定场景经常出现，那就一定代表着你的内心世界和这里有着强烈的羁绊。”

　　他整理了一下语言，重新解释。

　　“人格分裂这种症状是非常少见的，我们通常称之为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想要确诊也需要满足很多特定条件，因此我们不能急于给你的情况下定义。”

　　“我们可以先从这些特定场景、人物或物品的含义进行解答。”赫杰腼腆地笑了笑。

　　“比如说你经常梦到姐姐，‘沉睡’可能在你内心的潜意识中代表着姐姐去世，对你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

　　“真的？！”白淼惊愕地张大了嘴，磕磕绊绊地继续说道：“可、可您这么一说，我好像还梦到过姐姐和我一起在新家玩耍的情景……”

　　“什么？”赫杰拧起眉，面色严肃，“这种情况经常出现吗？”

　　白淼呆呆地点了点头，“我都忘记了，这……不是梦吗？”

　　“不，”赫杰下意识摩挲着手中的钢笔，低下头推了推眼镜，“您介意接受催眠疗法吗？我个人认为，您的姐姐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突破点。”

　　白淼怔了怔，“催、催眠？”

　　“您不用怕，”赫杰放缓了声音，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催眠只是一种帮助您快速进入潜意识、寻找记忆的方法。”

　　“催眠期间您是有自主意识的，大约时长半小时到一小时左右，我向您保证，这种方法是非常安全可靠的。”

　　白淼犹豫了几秒，这才点头答应。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吗？”

　　赫杰笑了笑，拿着手中的钢笔，竖在白淼眼前。

　　“接下来，您只需要全神贯注盯着这只笔就好。”

　　……

　　帝都心理治疗中心大厦的玻璃上，映出一道长身而立的身影。

　　未晞神色森然地接起电话。

　　“……你说什么？赫宁和赫杰同为养子？”

　　“麦考密克？”

　　未晞深深皱起眉，“你是说那个十几年前代号‘死亡密码’悬案的被害人？”

　　对方又说了些什么，未晞一言未发。

　　他满面阴郁地挂了电话，转身朝大厦内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