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案中来

　　唐琪并没有关上电视机，而是将武器装好后穿了校服遮盖起来，手里拿着刀子揣进口袋里。

　　他无声地阖上门后紧张地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开始四处寻找小佳的下落。

　　右手无名指上，一枚细小的银色尾戒刚好卡在他指节中上的位置，勒的周围皮肤白了一圈，显得有些怪异。

　　不长的走廊上根本没有人，这个点很少会有人来住店，尤其是这么破旧的小旅馆，连基本的卫生情况都不达标。

　　红色的廉价地毯已经被灰落成了灰红色，上面还有一些大块的黑渍和黏腻的口香糖都已经干在了里面。

　　唐琪住的是这层的第一间房，整层楼数了数一共有二十间，门挨门的离得很近。走廊对面有一个公共卫生间，卫生间旁边是另一条楼梯。

　　他准备找完这层再上楼去，如果被老板发现还可以假装自己是去解手。

　　这层的房间门都是紧锁的，门缝有地毯挡着也透不出光亮来。他只能一边留意着楼梯上是否有脚步声，一边悄无声息地趴在门上偷听，看看里面有没有动静。

　　就这样一个门挨着一个门找，唐琪随时处于紧绷的状态，生怕错过了那一点点救小佳的讯息。

　　小佳从小就不能说话，声带受损开不了口，偏生人又聪明水灵，是唐琪隆冬早起去外面捡瓶子的时候，在孤儿院门口发现的。

　　当时的她还是个皱巴巴的小猴子，皮肤黄地吓人还被冻得一脸紫红，包在小棉被里裹着小手眼睛都睁不开，哭都哭不出来。

　　小猴子眼泪扒在脸上冻成了冰，只会安安静静躺在棉被里喘息。

　　小唐琪在孤儿院呆了七年多，也经常见到院长阿姨在门口捡到孩子回来。

　　他看着有气进没气出的小佳，赶紧放下自己捡瓶子的蛇皮袋，将破破烂烂的棉衣脱下来包裹住她，然后吃力的抱起她撒丫子就往院长室跑。

　　原本奄奄一息的小孩因为送得及时而保住了一条命，可能是因为之前哭得太久导致声带受损，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发出声音。

　　就这样，小佳的命是唐琪抢回来的，所以自然冠上了唐琪的姓。

　　唐琪自此多了一个听话的小哑巴妹妹，小佳也多了一个视如己出的哥哥。两个人打小便相依为命，约定好永不分离。

　　再苦再穷，唐琪也拼了命在孤儿院这滩浑水下将小佳顺利送到了小学。就算院长公报私囊将上面的捐赠和拨款都占了去，也好歹给了他们两人一口饭吃一张床睡。

　　唐琪每天拼命打工挣钱，为的就是当自己年满十八离开这里时可以把小佳接出去，带她过上好日子。

　　虽然他也只有十四岁，但这些年也为小佳偷偷攒下了一些积蓄。

　　可天有不测风云，原本唐琪以为他就能和小佳过上好日子，不用再依靠孤儿院艰难生存了。这时却有一对夫妇来，想要领养小佳。

　　那对夫妇带来了很多他们这些孩子见都没见过的东西，还体贴的怕小佳为难，所以给她时间考虑。

　　可以看得出夫妇为人和善有教养，也是真心喜欢小佳，想要带她过更好的生活。

　　他永远无法忘记小佳当时震惊略显羞怯的表情。

　　虽然她躲在他身后揪着他的衣角，还像当年的那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他，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却看着夫妇离开的背影充满了憧憬。

　　唐琪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努力一下子化为了乌有，那些起早贪黑累得像条死狗的日子完全没了意义。

　　他看着身后的小不点第一次慌了神，强忍眼中的泪掰开了她捉住自己衣摆的小手，然后掉头冲了出去。

　　他跑得很快，三两下便没了踪影。

　　身后，泪水无声糊了满脸的孩子死命奔跑却不小心被石子绊倒，胳膊蹭破一大块皮却执着地又爬起来，继续踉踉跄跄追了过去。

　　唐琪当时狠了心没有回头看，于是当满脸泪水和着灰尘抹得满脸脏兮兮像个小花猫的小佳爬上树来找他时，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刮子。

　　小佳找到他开心地揩了两把泪就撸起裙子准备上树，那夫妇特地给她买的新裙子也粘了土。

　　胳膊上破皮的血迹被她不小心蹭了上去，发圈不知道掉哪去了，柔软的发丝在微风中轻扬着，无声呢语。

　　唐琪就坐在这棵老梧桐粗壮的树杈上，这里是他俩的秘密根据地。

　　盛夏的清风扬起女孩嫩黄碎花的裙摆，映衬着她脏兮兮的笑脸，一切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连死亡都不能。

　　小佳小心翼翼地扶着树干挨着唐琪坐好，手指在裙子上蹭了蹭才揪住了他的衣角，死死攥在手心里仰着头看他。

　　唐琪看着她无邪的笑容黯然地笑了笑，伸手将她固执的小手细细裹在掌心，轻叹了口气。

　　小佳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似的，松开了他的衣角转而握住他的大手，郑重地牢牢贴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小小的嘴巴不断开合说了些什么。

　　唐琪突然湿润了眼眶，一阵清风充满蜜香的清风掠过，阳光从梧桐叶的间隙中洒落下点点金斑，打在她的发梢上，一时间将小孩照得有些透明。

　　是他自私了，小佳这么好，她值得更好的生活，她要有自己的家了，这个世界上又会多两个人去爱她照顾她。有什么不好呢？

　　这是目前来说对小佳最好的选择，一个没有他唐琪的未来。

　　唐琪虔诚地牵起小佳的手，也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胸前，笑着对她说了一句。

　　“我知道，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所以我会拼了命，给你最好的未来。

　　因为小佳平时不说话只会躲在唐琪身后，所以当唐琪擅自和院长阿姨商量好接受领养时，小佳第一次对唐琪发了脾气不理睬他。

　　唐琪只好追着她左哄右哄解释了大半天，两人这才重归于好。

　　然后唐琪答应了小佳，在她八岁生日那天，也就是即将被领养的那天提前去庆祝一下，给她一份大大的礼物。

　　这才会被坏人有机可乘。

　　唐琪贴在门板上压抑住自己的痛苦和悔恨，一直警惕着楼梯动静的耳朵突然听到有人上来。

　　他赶紧快步冲进厕所关上了隔门，冲了冲水假装刚才自己在解手。

　　那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是从他房间那边的走廊响起的，那人没有在这层停下，而是继续又上了楼。

　　唐琪右眼皮使劲跳了跳，赶紧跟了出来，凑在靠卫生间的楼梯旁悄无声息地听着。

　　脚步声就险险停在他头上的位置，三长两短的敲门声从上面传来。

　　他隔得位置远，听不到里面人说了什么，只听老板油腻的声音闷声闷气从上面传来。

　　“是我……放你娘的屁，赶紧开门让我进去……精虫上脑了你们仨……”

　　吱呀一声门开了，脚步声进了屋再无声响，唐琪听到“仨”的时候心里咯噔一跳，他记得当时那个小孩在屋里求救清清楚楚说了是三个人。

　　唐琪刚准备抬腿悄悄上楼，头上那间的门突然又响了起来，老板骂骂咧咧走出来准备从这边下楼，嘴里还叨叨两句。

　　“妈的什么龟玩意，才让我爽一次就想抵这两天的房钱……嘿嘿嘿，不过一会就该到我了……”

　　唐琪赶紧两步缩回了卫生间，关上隔门蹲在那儿嗯嗯啊啊的假装用劲拉屎。

　　老板没有进来卫生间，只是顺着二楼走了走，路过他房间时咚咚咚地大声敲了几下门。

　　“嘿小子，吵死人了！声音关小点！”

　　然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沉重的脚步拖着他油腻的身躯下了楼。

　　唐琪趴在洗手池上打开水龙头对着水池一阵干呕，恨不得把心肺肠子都掏出来才没那么痛苦。

　　他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老板那油腻的几句话，眼睛像要滴出血般，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他抱着头靠着墙壁缓缓蹲了下去，频繁跳动的神经像是想要离开他的脑袋般撕裂地剧痛着。

　　突然，一个清晰的声音在他脑中重复了一遍老板的话。

　　“才让我爽一次就想抵这两天的房钱，嘿嘿嘿，不过一会就该到我了。”

　　唐琪惊恐地抱着头看向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他摸出口袋里的刀子站了起来，颤抖着手质问。

　　“谁在那里，出来！”

　　“……嘿嘿嘿……不过一会就该到我了……”

　　那声音又唐琪脑中响了起来，他提着刀转身，看见了镜子里那个和他一模一样长相的男孩。

　　镜子里的男孩突然对他勾起了嘴角，嘴巴一张一合着继续重复着。

　　“……该到我了……”

　　唐琪猛地反应过来，这好像是他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