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案中来

作者:鹿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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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来,他都是不被欢迎的那个。

      “呦呦呦,狗柱在这儿呢!”一阵嬉闹声从他藏身的草垛下传来,这些讨厌的大孩像茅坑里的苍蝇一样阴魂不散。张国柱被气得满面通红,跳下草垛。

      “张狗柱,神经病,妈妈带你去看病,医生说,你有病,把你关到监狱去!”带头一个男生唱着顺口溜。

      张国柱七岁了,却还又瘦又小个头像五岁多的孩子,整个人干瘦,身上到处皮包骨头。嘲笑他的是村里其他孩子们,都比他大几岁还不爱读书,平日里没事就喜欢欺负成绩好的小国柱。

      还没走几步,其中一个领头的大男孩就拦住了他,一把将他推搡在地,脚踝随之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应该是扭到了。

      张国柱怀里的书也跟着掉在了地上,在草屑和尘土中滚了一圈。旁边几个男孩抬脚就踩,在上面留下几个脏兮兮的泥脚印。

      张国柱红着眼昂起头,即使跌在地上低人一头,他眼里的恨意也让几个大孩背后一凉。

      “你……看什么看!今天就先放过你!别让我再看见你!”领头的男孩强装样子放完话,赶紧带着其他孩子离开了。

      张国柱眼圈一红,默默伸长胳膊从地上捡起书,细细用衣角擦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只得拍拍身上的土,慢慢站起身,一瘸一拐往自家畜牧站去了。

      远远地,张国柱就听到店里传出了父母争吵和啤酒瓶破碎的声音。他强忍疼痛抱着书赶紧跑,急得满头大汗。

      “臭婊、子!说,你、你把钱,藏哪儿去了?!”酒气熏熏的父亲跌跌撞撞靠在墙边,说话舌头还打着弯。

      “做梦吧!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给你的!小柱还要上学,你拿去赌了他要怎么办?”

      张国柱紧紧抱着书,扒在窗台上小心翼翼往里看。这种时候妈妈是不让他进去的,但他是男子汉,必须保护妈妈。

      “你还敢跟我提那个兔崽子!”男人被激怒了,抄起一个酒瓶子就往母亲身上扔。

      “啪”一声,酒瓶子在母亲身后的墙壁上炸开,一片碎玻璃划烂了她的手臂。鲜红的血从伤口中细细淌出。

      “嘶”母亲疼得捂住伤口,“小柱怎么了?我们小柱多乖啊!”她靠着墙捂着胳膊声音有些微颤抖,脚下是一摊破碎的玻璃碴。

      “你还有脸说怎么了?”男人跌跌撞撞冲过来,一把扯住女人的头发,“你告诉我,你他娘的为什么生出一个结巴?”

      “张志你是不是疯了?!小柱说话不利索怎么了?就算说话不利索,那也是你儿子啊!”女人昂着头,眼里的愤怒刺痛了男人的眼。

      “你他妈还有脸说?!”张志按着女人脑袋就往墙上撞,“我怎么可能生出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傻子?一定是你!你背着我和那个傻子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啪”一道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张志耳边响起,脸上瞬间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他捂着一边脸,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女人。“你居然打我?!”

      “张志你他妈还是不是人了!我十六岁学都不上了就跟着你,结婚以来好日子一天没过上还给你生了个儿子,到头来你还要偷我的钱去买酒赌博!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你!”

      “你个贱女人还敢说!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狗娘养的骚/货!”张志一脚踢到女人肚子上,接着就开始拳打脚踢,扯着女人头碰碰撞墙。

      门外的张国柱再也忍不了了,抹着泪一把推开大门,冲到母亲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她,大声喊道:“不、不许伤、伤害我妈!”

      “好你个兔崽子!正找你呢!”张志一把揪住张国柱的领子将他提起来,“老子辛辛苦苦赚钱给你买的衣服就让你这么糟蹋呢?”

      张国柱衣服上灰尘仆仆的,手里书掉在玻璃渣上。

      “你不许碰孩子!我跟你拼了!”女人摸起一片玻璃冲着男人就挥舞过去,被男人一把搡开。

      女人跌倒在地,手掌按在了玻璃上,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张国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母亲和父亲扭打一团,他扭头,发现不远处的桌面上有把菜刀。

      张国柱举起菜刀冲了过去,“啊、我跟你、拼了!”

      但他的招数被男人轻而易举化解了,刀被夺过拿在手里,母亲眼角青黑蜷着身子缩在一旁。

      “小兔崽子还拿刀?想杀我?门都没有!”那酒鬼父亲已经杀红了眼,举着刀眼里满是疯狂,一步步向母子俩走近。

      女人抱紧孩子向后挪动着,一点点,直到背抵上墙根。

      没有路了。女人绝望地抱紧孩子,将小国柱锁在怀里。

      就在这时,只听“啊”一声轻呼,父亲踉跄着撞到了地上翻倒的椅子,手里没有握紧的刀随着他身体的倾斜脱手而出。

      母亲眼睁睁看着刀马上要掉下来,本能地挺身翻转,将小国柱圈在怀里,用背护住了他。

      张国柱呆呆看着面前的母亲,像是痴傻了一般。

      他只能看见一片血色中,母亲那张温柔的脸上不符的悲戚神色和青乌眼角凝聚的泪。她脖颈上争先恐后涌出的血液沁湿了母子俩的衣裳。

      他哭着伸手去捂,却怎么都没有用。

      “小柱别哭,”母亲倒在他身上,一手抹掉他的眼泪,“勇敢点我的儿子,妈妈永远爱……”话还没能说完,母亲的手臂就已经滑落了。

      “妈、妈啊啊、啊!!!”张国柱第一次哭得这么大声,却再也没有人会温柔地替他擦眼泪,“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妈、妈啊!!”

      张志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一动不动地只是看着。

      “你、你还我妈、妈啊!!!”张国柱扑过去死命捶打着他,“你、你这个杀人、魔!!!我要、你血、债血、偿!!!”

      张志好像被这句话一下点醒了,眯着眼用力掐住了张国柱纤细的脖子,眼里尽是疯狂。

      “闭上嘴!今天这件事要是被人知道了,你就等着和她一个下场!”

      手上越收越紧,张国柱拼命想挣开那双大手,却根本无济于事。

      胸腔火辣辣的钝痛着,黑暗如潮水般一下淹没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国柱醒了。

      那一瞬他差点以为那一切只是一场梦,他还没有失去这辈子最爱他的人。

      但不幸的是,睁眼的刹那全身的疼痛就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张国柱翻下床,看着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上的另一套衣服,干干净净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跳下床开始疯狂寻找,为什么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妈妈去哪了?那么多血为什么不见了,满地的玻璃碴呢?他的妈妈呢!!

      就算是尸体也好,再让他见妈妈一面好吗?

      “呜……妈妈……”张国柱含着泪靠墙蜷缩成一团,他清楚地记得这个位置,这是妈妈最后保护他的地方。

      “求、求你……还我妈、妈……”他小声啜泣着,视线沿着地面寻找曾经发生过的印记。

      突然,不远处桌脚下的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他走过去将它捡起。这是一本布满干涸血迹的书,黑红色的血从封面沁到了最后一页,纸张全部粘黏在一起。

      “妈妈啊!!!”张国柱死死抱着书放声痛哭起来,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袖。

      “吵死了!”突然,一句咒骂从隔间传来,紧接着,已经不能称之为父亲的杀人犯从里面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张志蹲在张国柱面前,浑身酒气熏人,他脸颊酡红双眼朦胧地使劲拍了拍张国柱的头。

      “你、你妈在院子里呢,这下再也没人管我拿钱了哈哈哈哈!我、我告诉你,今天这件事,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让你生不如死!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她跑了。”

      张志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吓得张国柱背后一身冷汗。张国柱呆住了,下意识点了头。

      就这样,那醉鬼放过了他,转身回椅子上睡觉去了。

      当天夜色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院里土地上,不停地在挖些什么。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照在他的头顶,光亮如斯。

      *

      十年过去,那个沉默的孩子变得更加沉默了。

      十年时间,够发生很多事了。

      比如,张志抵了家里老房子换钱赌博酗酒。

      比如,张志买了一个长得像张国柱母亲的妓/女带回家,他们苟且时,刚好被处在青春期的张国柱撞见。

      再比如,那个妓/女偷走了张国柱母亲的唯一嫁妆,被张国柱跟踪,打晕后带回家,趁父亲外出赌博时凌虐强/暴,最后被斩首砍断四肢,埋在了院里距他母亲不远的位置。

      那年张国柱太小,始终没有挖到母亲的骸骨,却将院里翻遍了,最后确信只有那一片的土层新动过。

      于是,那名妓/女命丧于此。

      同年,张国柱趁醉酒父亲熟睡时将其斩首,活生生放血而死。死后斩断四肢,扒开土将其埋在了母亲身边。

      隔年,张国柱翻新了畜牧站,交了一个外来年轻的女人做女友。女人品行不端,背着他经常勾搭村里其他青壮年男子。不久,便再没有人见过女人。

      张国柱谎称女人分手回家,实则将其囚禁了半年凌虐施暴强/奸,最后将其斩首放血抛尸于某个他们最初相遇的地点。

      故事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回溯着,张国柱没能走出过去。

      *

      未晞读完整张纸时,有好一会,频道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最后,还是谢铭打破了沉默。他挠挠头不解地问:“可是未晞哥,你之前不是说要揭秘为什么嫌犯张国柱会被这种类型女人迷恋吗?”

      未晞还没说话,白鹿便学着龚玥的样子照着谢铭头顶就是一巴掌:“笨啊,小师傅刚不是都念出来了么。”

      “原因有三。”未晞淡淡抬眼,面色说不出来的沉重。

      “第一,他母亲因他惨死,死状就是斩首血流不止,造成张国柱之后的所有作案行为都以此为标志,或说以此为祭奠。后来的斩断四肢也只是囚禁的进一步体现,用来展现他的权与力。”

      “第二,他刚性/萌动的时候遇到父亲和妓/女苟合的场面。

      精神分析中有‘俄狄浦斯情节’,简单来说,就是在孩童性心理发展的性/器期,儿童的性/要求在亲近的异性家长中得到满足的一种表现。而大部分孩子都普遍存在有‘恋母情结’,男孩会模仿父亲夺得母亲的关注。

      但张国柱的情况很特殊,这样的家庭环境本身就让他加重了对母亲的依赖,母亲的死亡造成他精神上潜意识对母亲思念的抑制,最终遇到与母亲长相相像的妓/女而爆发。妓/女被他想象成母亲的替代品,却又因不是本身母亲而可以肆意纾解其性/欲。”

      “第三,女友的背叛让一个本来就嗜过血的罪犯彻底沦陷。或者说,这个女友都是他潜意识里依照之前妓/女的特质挑选的。还记得我举的那个例子吗?他一次又一次将主观臆想带入其中,才会一次又一次选同类的人,一辈子重蹈覆辙。”

      “那现在嫌犯情况怎么样了?”安平冷静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

      “别担心。我想,他已经找到了答案。”

      *

      一行人安顿好后续工作精疲力尽准备爬回家,就这样,这起情节恶劣的案子终于画下了句点。

      大家知道,干久了这行容易麻木。但总要有人为这些枉死的人做些什么,能尽力做到问心无愧,这辈子都值了。

      离开警局时,未晞抬眼。

      那一瞬,阳光穿破孽障直射眼眸,如同佛光普照。纯净的金刻在心上,一闭眼,视网膜印下一片纯白,透着隐隐约约的金光,仿佛一下被照透了灵魂。

      一句曾经很熟悉的话,突然在未晞脑海中浮现——你,相信宽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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