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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暴戾的
结界轰然而碎。
半空中的法阵黑气缭绕，乌光暴涨，叶醒急迫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宇宙彼方而来：
“学姐！不要用！”
分明是嘶哑的声线，却仿佛穿透铠甲的坚矛一般击穿她混沌的意识，呼之欲出的最后一个字就这样硬生生的卡在了舌根。
下一刻，狂风忽至。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笼罩整个天台的巨大法阵拔地而起，暗红光辉之中，净天地罡煞符秘法迅速破散，柳叶漫天纷飞，浓郁血气横生，哀凄鬼鸣四起！
一滴鲜红的血液自半空坠落，啪一声落在刘念念脸上，又顺着骨骼轮廓，自眼角滑入她的左眼中。
眼前顿时一片血红。
这是……叶醒用鲜血开启的六甲秘祝。
六甲秘祝——即九字真言，在手抄本里为数不多的攻击类咒术中排在最后一位，按照叶醒的习惯，就是最强的一个。
而叶醒也那页明确写道：辟三山五岳，扫鬼神酆都，荡天下凶煞。
但他后来也说了，这个咒术煞气极重，于一般修者而言，要么根本无法发挥出其中威力，要么更加严重，控制不了咒术的暴走，最后落得个反噬其身的下场。
平时的叶醒大约能发挥出三成威力，但对于望日的他而言，则是属于能力不及的禁区。当时听到这里，刘念念的第一反应就是坚决不同意他用，但他是这样说的：
“不是一定要用。”
渐渐西斜的太阳下，叶醒用柳枝在装满潮湿朱砂的罐子里沾了沾，继续在天台陈旧的地砖上绘制法阵。
“今晚情况不明，作为最后的保险罢了。”
“可是你竟然要放血……”刘念念端着朱砂罐跟在后面，担忧地看着他的左臂，他手肘的内侧有一道新添的伤痕，是刚刚放血的伤口。他用自己的手臂血、一点指尖血和一小杯白云边调配出了现在用的朱砂，作为绘制法阵的材料。
“确保成功率罢了。”他仍轻描淡写道，“我在六甲秘祝的法阵里叠入了操控的咒术，不会失控，没有问题。”
阵法没有问题，你也没有问题吗？
与凄切的鬼鸣一起，六甲秘祝的光芒渐渐淡去，刘念念脖颈内的剧痛竟也逐渐消失，最后只在里面留下一个空虚的感觉，被周围的血肉不断填满。
“你的阴阳眼驱邪力太强，那只鬼没有真正伤到你，他只是放了一团鬼气到你的身体里侵蚀你的血气，本体一散，鬼气也跟着散了。”二二二解释道，情绪听起来有些低落。
刘念念现在并没有时间深究这个问题，剧痛远去过后，她立马爬起来奔向叶醒。被六甲秘祝洗礼过的天台上，那些后来被吸引来的鬼统统不见踪影，除了半空中居高临下望着他们的顾洽明以外，只剩下元气大伤的邹小清。
而同样元气大伤的还有叶醒。
看清倒在地上的叶醒后，刘念念一颗心当即高高提起，蹲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摸他的脉搏。
还好，还在跳，不算虚弱。
她长出了口气，正要起身，却看到叶醒的手指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不要用……”
他面色煞白，周身阴阳力紊乱，眼睛半睁半阖，瞳仁毫无神采，仿佛两湾浑浊的湖。
“净天地罡煞符秘法虽然是超度咒术，但过于凶险……如果用在一般鬼煞身上……只会魂飞魄散……”
“那就魂飞魄散啊！”刘念念几乎愤怒了，“就算你是半鬼身好了，可是他们要杀你！你还护着他们干什么！？”
像是支撑不住，叶醒又慢慢闭上眼睛：“地狱难熬，做人不易……何况、除却极恶厉鬼，灭其他鬼类同样造杀孽……学姐如果动手了，以后进了地狱同样受……”
最后的声音细若蚊蚋，他彻底昏死过去。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刘念念抬起胳膊狠狠抹掉，又确认了一遍叶醒的脉搏，终于起身转向邹小清。
惨无人色的月光下，他蜷缩成一团，魂体剧烈颤栗，一时膨胀、一时紧缩。
刘念念一步步走近，最后停留在三步开外，看着他，用一种仿佛不属于她般的冷淡声线说：“叶醒说过，他身上有鬼类的血，与你们是半个同类，所以并不愿意驱散你们，一直都想要超度你们。”
“哈……！？”邹小清的脸因魂体的不稳而激烈扭曲，声音更是愈加变调，仿佛一台漏气的手风琴，“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他所说的极恶厉鬼，吞食同类，从此不入轮回，你难道还想超度我不成！？”
刘念念并不理会他，她在书包里摸索片刻，掏出一支录音笔，开机，选择曲目，播放。
“呃……我是戴文博。”
刘念念面无表情地举起录音笔，全身红光翻腾。这支录音笔很贵，外放的效果很好，听清里面流出的那个声音，邹小清的魂体静止了一瞬。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听到这个，但是不管你能不能听到，我……”他的声音放缓下来，而后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猛然抬高音量，“我……对不起你！”
邹小清那张扭曲的脸骤然一呆。
缓缓下坠的太阳下，戴文博满头大汗，肉乎乎的脸上油光满面，他慌慌张张地拿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那副卖萌的苍蝇眼镜都给撞歪了，他只能又慌慌张张地扶一下眼镜，那手忙脚乱的模样，看得刘念念都忍不住想上去帮他拿好录音笔。
然而看到那已经被他的手汗濡湿得一塌糊涂的录音笔，她还是默默地克制住了自己。
戴文博讲的是一个听起来没什么新意的故事。
从前有两个大一新生，入学后分到了同一间寝室，军训列队时站隔壁，又是相对喜静的性格，关系很快就铁了起来。
直到其中一个得罪了同寝室里的寝室长。
与这两人相比，寝室长是个外向热络性子，入学没多久就呼朋唤友，班级年级里都混得开，这样的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性格阴郁的书呆子，偏偏得罪他的那个就是这种书呆子，每天除了上课就是上自习，几乎不跟其他人打交道，一有机会就拼了命地讨好老师。
而这种人，竟然凭着一点破期末考试的成绩，压过集体活动无数的寝室长，抢走了国家奖学金。
八千块。
寝室长家境优渥，虽然多少有些肉痛，但和钱相比，这口气才是怎么都咽不下去。
他知道班里很多人都跟他一样看不上这书呆子，经过蓄意发动，全班学生愈加地孤立起了书呆子，班级事务也好、活动也好，再没人去通知他，甚至在微信与□□群里，大家也能毫无顾忌调侃他，浑然不在乎他本人也在群里。
终于逼得他自己退了群。
寝室长得意非凡，自以为大获全胜，邀了一帮子兄弟去堕落街庆祝，却在路过一间小饭馆时看到了坐在里面的书呆子。
这足够令他诧异，他是班干部，早就知道书呆子家父母双亡，生活费都靠校内打工和亲戚微薄的接济，平时在食堂最多二两米饭配一个素菜，或者干脆一个煎饼了事，根本不可能有钱下馆子。
接着他就看到了坐在书呆子对面、正一脸安慰地不停说着什么的人。
这个人寝室长也很熟，一个脏兮兮的胖子，在寝室里班级里都是边缘人，即便一直在在同一个寝室，他却从来没特别注意过他。
而这时，寝室长才忽然想起来，这个书呆子居然还有一个朋友。
接下来的发展顺理成章。
回过神的时候，书呆子忽然发现，那个从大一入学起混在一起的好哥们唯唯诺诺地站在寝室长身后，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书呆子有一个秘密，从记事开始，他便偶尔能看到些特别的东西。
这么多年，他只对这一个人说起过这件事，还半开玩笑地说，自己可能有小说里讲的那种灵力。
几乎一夜之间，这件事传遍全班，那些平时无视他的同学终于不再无视他，他们都用嘲笑的眼神看着他，时不时还过来奚落两句。
听说你有灵力？变个魔术来看看？
我相信你啊！要不然怎么考的年级第一，你说是不是？
书呆子埋下了头。
从小父母都死了，亲戚也不愿意接纳，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一个人住在父母留下的旧房子里。
进入大学后，他曾经以为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
但是，原来他真的只是一个人。
“我怕被孤立……我不敢跟何睿他们对着干……我没想到会害死你……”
录音笔里戴文博的声音哽咽起来，刘念念不用想也能回忆起他当时涕泪横流的模样，又怂又丑，不忍直视。
“但是我……真的一直都把你当成……”
他泣不成声，声音混成一团，几乎无法分辨，但谁都知道最后那几个字是什么。
……兄弟。
录音放完后万籁无声，邹小清的魂体忽大忽小，像一颗不断收缩的心脏。
“假惺惺……假惺惺……假惺惺！！！”
他的声音仿佛在磨砂纸上滚过，既凄惨又干涩，当中带着疯癫似的情绪。
从前做那种事，现在又来说这些，有什么用！？
现在是兄弟，当年帮着他们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是兄弟！？
刘念念把录音笔收进书包，慢吞吞地说：“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她抬起头，“如果道歉有用，世界上就没有暴力机构了。”
邹小清似乎并没有听见刘念念说的话，自顾自咆哮道：“考上大学又怎么样！没爹没妈，活着受苦，死了也受苦！！我要他们付出代价！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真要怪，就怪你上辈子没积够德吧。”刘念念冷淡地道，“抱歉，我没有叶醒那么好心，因为你，我的朋友受伤了，所以我对你的悲惨人生一点兴趣都没有，现在就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我想超度你？”
她嘴角一斜，露出一个近于暴戾的微笑：“你做梦。”
周身翻腾的红光倏然高腾，仿佛火山口下忽然沸腾的熔浆，一步、两步，她走到邹小清身前，红光暴涨的左手精确无误地掐住他的脖子。
烈焰滚滚而至，迅速将邹小清裹入其中，惨痛的狂嚎中，灵魂焚烧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谢谢你是厉鬼。”刘念念两眼大睁，嘴边始终挂着一撇诡异的弧度，“我就能毫无负担地……干掉你。”
“那这样就行了。”
随着这个午夜幻梦一般轻柔美丽的声音，刘念念手中的邹小清骤然消失，她一惊，慌张地抬眼张望，立即在前方的半空中看到提着邹小清的顾洽明。
“顾洽明！”她爆炸了，浑然未觉自己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全名，“你他妈想干什么！？”
“叮！叮！属性【顾洽明好感】升高15，目前数值：70。”
好感度的升高仿佛与他无关，就像她刚才无视邹小清一样，顾洽明也无视了她的话，他一手拎着邹小清的后颈，另一手猛然插入他口中，片刻后又猛然一抽。刘念念眼前一花，接着便在他的那只手上看到了一只浑身鲜血、微微萎缩的鬼魂。
那只鬼魂看似三十岁上下，一身皱巴巴的马褂，面上歪曲地架着一副圆框墨镜，模样极像天桥下摆摊的算命先生，他身上鬼气暗淡，一副虚弱模样，却硬是艰难地扭过头，看着顾洽明笑了。
那是一个混着谐谑与恶意的，令人异常不舒服的笑容。
“晚上好。”他的笑容越来越夸张，嘴几乎咧到了耳边，“顾爷，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顾洽明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淡淡道：“我是没什么，你好像不太好。”
“哈哈哈！那是！谁能想到我多年英名、坑人坑鬼无数，最后竟然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手里！”
“嗯，我也很想知道。”
那算命先生模样的鬼呼哧呼哧笑了几声：“顾爷刚也是看了全场的，实不相瞒，您难道不觉得——”
他两眼一眯，一脸狐狸似的狡猾：
“——这小娃娃很有些像——十年前的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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