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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埋骨【1】
夜幕终于降临。
古旧的房子里没有点灯,黑夜的阴翳笼罩了整个房间。江晚殊怔怔地望向窗外,流转的月华洒落在窗沿上,却照不到透她眉眼间的阴霾。
明初思索许久,才低声问:“这故事的最后,段城……”
“他死了,”江晚殊仿佛一眼看穿了她想问什么,直截了当地给出了回答,“他没死在那个故事里——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他的尸骨,就会明白了。”
她声音平静,毫无起伏,明初却生生听得一颤。江晚殊平时从不会这么说话,她的语气总是懒洋洋的,拖着慵懒悠长的调子,永远带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可是这句话里,她语气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到毫无感情,可是一字一顿间,又带出某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种感觉,就像那天夜里在屋顶上,江晚殊突兀的那一笑。
明初觉得,江晚殊有时候总令她无端地感到畏惧。
她不知道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可它分明是刻在了骨血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像是被烙下的印记。
她等了好一会,估摸江晚殊的情绪应该差不多平复了,这才小心地问:“回去吗?”
江晚殊没答话。
她坐在落了灰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真像一尊雕像。
明初又问了两声,见她还是不动,只好上前去问。
轻轻拍她肩的时候,明初听见她喃喃着说了句:“我一定会找到宝藏的。”
世人想找宝藏,无非是为了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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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庄时已入人定,明初回房休息,江晚殊独自在山庄里晃荡许久,才慢悠悠地上楼去。
长夜寂寂,山庄里灯火已歇,她凭栏眺望,神色渐沉。
段城的死有蹊跷。
二十二年前,她在六月与段城相识,十月下旬离开了洛阳,十一月上旬收到了段城寄来的、关于宝藏的信件。收到信以后,她立刻赶回洛阳,可段城已经失踪了。
从信上落款的时间来看,从段城写下这封信到她回到洛阳,期间不过二十日,可是段城在这段时间之内突然失踪,从此不知下落。
世人都认为他是失去踪影,可她很清楚,段城的失踪就意味着死亡。
这二十天之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江晚殊手肘撑着栏杆,本来正定定地盯着繁茂的花树沉思,余光突然瞥见了枝叶背后一个飞快掠过的一个身影。
那人黑衣佩剑,看不清面孔,他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警惕地东张西望。这副装扮让她想起了武道大会开始之前,她在北邙山水潭边见到的黑衣人。
江晚殊收起思绪,仗着离得远又有花叶遮挡,黑衣人看不见她,半身探出栏杆,远远地盯着那人。
他行色匆匆,很快就走进她视线难及的地方。
江晚殊正犹豫要不要追出去,身后突然有人说:“在看什么?”
她立刻听出那是方恒的声音,摇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指了指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压低声音,说:“我见过他,在北邙山上。”
方恒示意了一下北邙山的方向,两人默契地跳下栏杆,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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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衣人果然走到了北邙山上。他越走越快,也许因为步伐太急,脚下有些不稳,背影看起来摇摇晃晃的。江晚殊和方恒远远缀在他身后,一直跟到了水潭边。
黑衣人停在水潭边上,弯下腰,将手探入水中。
藏在树上的江晚殊摘了片叶子,手腕发力,将它甩了出去,正中黑衣人后颈,他身形一顿,直直倒了下去。
他本是弯腰去看水面,这一倒,整个人像挂在水潭边一样,上半身浸入水中,下半身还挂在外面,看起来颇为滑稽。
江晚殊从树上跳下来,悠闲地往树干上一靠,丝毫没有要上前救人的意思。方恒只好动手把他拖上来,摘下面具一看,这人双眉紧蹙、脸色苍白,正是虞启歌。
江晚殊凑过来一看,当即讥诮道:“这不是虞盟主么?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荒山野岭来干什么?”
虞启歌身着夜行衣,半身浸过水,还湿淋淋的,像尸体似的瘫在地上,真是一点盟主的风范都没有了。方恒保持对他最后的一丝尊敬,不置一词。江晚殊就不太有良心,先绕身一周观赏了他的惨状,然后慢悠悠地说:“这么说,我当时在北邙山看见的人就是他了。”
她看着虞启歌,越看越气,恨恨道:“我就说吧!什么盟主,虚伪!道貌岸然!”
她一边说,一边气恨地踹了方恒一下。
“喂!”方恒连忙往后跳了一步,“你骂他就骂他,踢我干什么!”
“就踢你,怎么样!”
两人差点吵起来,地上的虞启歌动了动,似乎要醒,江晚殊又把他给踹晕了,跟方恒描述了那一队人往水里倒了一些东西、然后引出一只骷髅手爪的事情。
说到最后,她先明白了什么,踢了一下虞启歌垂在身侧的手臂,说:“虞启歌费心引出这些骷髅,分明是想让武道大会无法进行,然后趁着诸多江湖人都聚集在此地,鼓动大家和他一起下北邙山去寻找璧姬的囚牢,看看能不能找到和宝藏相关的线索。毕竟人多力量大,多死几个人,说不定就找到线索了呢?”
这话说得在理,方恒走到水潭边,问她:“要不要下去看看?”
“不去,”江晚殊说,“要是再碰见那些骷髅,我可没第二个镜子拿来砸了。”
“不就是面铜镜吗?”方恒很不理解,“上街找家古玩店,都有一模一样的卖。”
“哪有那么简单?我的镜子是花点钱就能买到的吗?”江晚殊翻了个白眼,“那是我以前用的,从碧落天宫带下来的——人间的镜子,怎么能对付得了妖怪?”
难怪她一摔镜子,所有的骷髅都不动了。
方恒低头去看水面。潭水漆黑、深不见底,他的倒影和一轮明月一起映在潭上,随波而动。
潭中水是活水,也不知连到什么地方,他看着看着,耳边仿佛也灌入了大河的涛声。
即使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会害怕滚滚滔滔的河水。
方恒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回头看江晚殊,发现她坐在地上,望着虞启歌沉思。
方恒走到她身边,唤了声:“阿九?”
江晚殊抬头看他,眼神有些奇怪:“假如你是个普通人,生活虽有苦难,但尚有希望,什么事能让你突然想要自杀?”
方恒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回答道:“也许是……突然失去非常重要的爱人,或是罹患不治之症,或是遭到好友的背叛。”
江晚殊又说:“那你觉得,虞启歌这人可靠吗?”
“我和他不熟,也就有几面之缘。”
江晚殊盯着虞启歌的脸,声音轻得像飘忽的风:“那他会不会为了钱财或功名,做出背叛朋友的事呢?”
方恒反应过来,恍然道:“你怀疑他害了段城?”
“除了他以外,还有当年追杀长舌鬼的那些人。”
夜风飒飒,江晚殊单薄的肩背好似被磨出了棱角似的,虽然脊背并不挺直,但是整个人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令人无端胆寒。
她几乎是冷笑着说:“这江湖真是脆弱啊,什么热血风流、什么侠情义气,不还是全败在‘宝藏’两个字上?”
方恒沉吟道:不过只是个传说而已,就引得这么多人为之疯狂,谢钧埋下这些宝藏,就没想过会惹来争端吗?
江晚殊冷冷地接了句:“他不可能想不到。”
方恒一惊,还没来得及问,她却已经把话题转开了。
“二十年前那次武道大会,段城还活着。那时候的江湖,才是真正的江湖……”江晚殊眯起眼,轻声回忆从前,“那年武道大会,真称得上人才济济,各路英雄豪杰以武会友,把酒知交。武道大会开了半月,洛阳城里没有一天不是十里艳阳,牡丹花开得比任何一次都茂盛。还有那些江湖侠客,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好像根本不知道愁怨为何物……而今就大不如前了,各大门派都各有凋敝,也没有天赋异禀之人出世,包括段城在内,当年名动天下的五位侠客,也散得七七八八。这江湖,又该到哪里去找当年的风华?”
方恒听得唏嘘,看虞启歌动了动,像是要醒了,连忙上前给他补了一下。
江晚殊目光漠然瞥过,看虞启歌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要不是在这里动手太明显,虞启歌突然失踪也会引人怀疑,她恐怕就要直接给段城报仇了。
方恒笑了笑,说:“豪情义气本就脆弱,江湖里在人的心里,不在人的梦中。”
江晚殊解下手腕上的缎带,慢条斯理地重新系好。这个动作她重复过很多次,每一次都用了十二分的耐心仔细,像是在完成一个繁复的仪式。
再抬头时,她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模样,轻笑道:“其他人都死了,就差这位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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