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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面地图【2】
“就是他了。”江晚殊说。
这座破庙的确当得起一个“破”字。不仅空徒四壁,屋顶也塌了一半,四根支柱摇摇欲坠,朽烂不堪的门楣上挂满了蜘蛛网,三月的晚风长驱直入,吹起地上的飞灰。
她是个有地方坐就绝对不站着的人,也不管地上有多少灰尘,随便掸了掸就坐下来,伸手朝明初示意了一个角落。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听见有人说话,才勉勉强强地动了动,露出一只隐藏在一头乱发下浑浊不清的眼睛。明初走近几步,借着半边塌掉的屋顶外漏进来的月光,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那是个乞丐,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他脸上沾满了烟尘,将五官遮了大半,蓬乱的头发下隐约露出一只眼睛,身上的两条裤腿被撕破了,左边的袖口比右边长出一节,身上打着大大小小数十个补丁,露出的手臂和小腿像枯黄的树枝,透露出某种行将就木的死气。
乞丐看见有人来了,反倒吃了一惊,猛地坐起来,像是见了十分恐怖的东西一样拼命往后退,背后抵上了墙壁,他就低头摇手作求情状,嘴里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
明初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背后的江晚殊却突然出声道:“那天晚上,你看见了什么?”
她声音很轻,很有种循循善诱的意味,乞丐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灯……”
他几乎是在嗫嚅了,吐字却比一开始要清楚许多。
江晚殊没出声,乌黑的眼睛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明亮。
乞丐用一只眼睛去看面前的明初,眼神呆滞刻板:“那些人……点灯……很多鬼飘出来,然后……”
明初用右手摩挲了一下左手腕,眼神渐沉。然而乞丐不知是疯了还是傻了,翻来覆去也就只会说几个零星的词句,根本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更不可能从中找到完整的讯息。
她刚一转身,江晚殊就把双眼一挑,道:“这礼物够真诚了吧?”
明初没接她的玩笑,只问:“你从哪里找到他的?”
江晚殊单手托着下颌,认真地回答:“天上地下,上穷碧落下黄泉。”
明初突然发现,此人十句话里总有八句让人想打她。
她冷笑了一声,说:“挺好……很真诚。”
江晚殊笑眯眯地看着她,她思量了片刻,道:“我考虑考虑。”
“可以,”江晚殊说,“不过,等你考虑好了,记得要来找我。荆渝镇就这么大,你要是找不到我,宝藏什么的,也就别痴心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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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下起了雨,檐外雨声淅沥,空阶滴到明。
明初半夜里就惊醒过来,盯着床幔怔忪了半宿。
恍惚间,床头好像坐了个人,穿锦缎织就的中衣,挽了妇人的发髻,用手帕捂着嘴,低声抽泣。
她的眼睛很暗淡,和江晚殊明亮乌黑的双眼相差甚远,睫毛垂下来,将眼底仅剩的少许光亮尽数遮去。
明初有片刻的朦胧恍惚,察觉到肩头洇湿了一片,是妇人的眼泪滴落在她身上。
耳边有滴滴答答的声音,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窗外的雨声,还是那妇人以泪洗面时泪珠落下的声音了。
明初微微开口,低声道:“娘,别哭了。”
妇人没有回答。
压抑的低泣突然消失了,房间里灯光大亮,她坐在床边,抱住怀里大哭不止的女孩。
女孩只有十一岁,却不得不提前面临可怕的命运。她哭得抽抽噎噎,无助地说:“姐姐,我不想去……”
明初很想说一句:“那就不要去了。”
可是她不能。
她说不出一句话。
女孩抬头看她,杏眼睁得很大,眼泪一串串滚落下来。
她说:“姐姐,我听说死掉的人如果没人收尸,来生是要投胎做猪狗的……可我不想啊,怎么办?”
明初颤了颤,咬紧了牙关,勉强朝她笑了笑。
她听见自己说:“不会的,姐姐一定会帮你收尸的。”
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轻得像耳语。
画面在这里停止,所有的声色、光影都倏然退去,她猛地一睁眼,身边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原来是个梦中梦。
明初坐起来,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真想把所有的糟心事都一口气叹出去,让它们随风飘走。
她抬头看向窗外,暗月隐藏在乌云背后,像是梦中女孩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幽幽的,有几分失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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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江晚殊并不难。
就像她说的,荆渝镇只有这么大。
那天夜里,她是拎着酒壶来的。明初大致推断她是个好酒的人,在镇上大大小小的几家酒馆里找了一圈,问了几个人,便有个喝酒的给她指路:“你说那个穿白衣服的?你找找街角,看看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她喜欢往那去。”
明初依言走出去,根据江晚殊表现出来的懒散气度,推断她应该不会走得太远,在附近的几棵树荫茂密的老树下转了转,最后停在了酒馆对面的老槐树下。
树下没人。
明初在原地站了片刻,身边突然倒挂下来一个人。
江晚殊睁开一只眼睛打量她,还空出左手朝她挥了挥,评价道:“不错,动作挺快。”
明初目光瞥过,留意到她左手手腕上系了一根红色的缎带,结成蝶形,和白皙的手腕相对,十分显眼。
江晚殊跳下来,道:“考虑好了?”
明初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传说丰朝开国时,高祖谢钧留下一批宝藏,埋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三百多年来,但凡熟知这件事的人,无一不为之疯狂。毕竟宝藏里除了无法计数的金银财宝,还有珍贵的典籍,足以涵盖天文地理。无论是多可怕的疑难杂症,都能从中找到解决之法。”江晚殊讲完了当朝传说,突然笑了笑,“可宝藏埋藏在什么地方,却没有人知道。而且不管是多珍贵的东西,总要有人去守着,就像陵墓里总要有机关,皇宫里总要要侍卫——如果没有人守着,万一恰恰有人找到了它、把它带走了,那谢钧岂不是很亏?他留下这些东西,总不是为了给后人一个谜题,让他们去找来玩吧?明家随谢钧开国,先祖曾是朝中肱骨,也是他的左膀右臂,自然忠心耿耿。由你们来作这守护者,最合适不过。”
“守宝藏的人二十年一轮换,无论男女老少都躲不开。”明初没看她,右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但没有人愿意去——因为宝藏埋藏在天地之间的裂隙里,活人去了,就只能捞到暴尸荒野的下场,不可能再回来。”
江晚殊慢悠悠地接道:“你们这二十年一轮换,总要有人找得到宝藏。可偏偏没有人能活着回来,那下一代人又如何去找呢?我猜,你们肯定有特定的地图,但为了以防世人争抢,这地图又不能清晰地标出路线,只能留下特定的线索,供后人去猜——是不是?”
明初盯着她。
江晚殊显然很满意,朝她笑得格外好看:“大家都是一路人,你拿地图出来,带我一起去找宝藏,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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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初计划从蜀中开始,只是因为她所了解的零星讯息里有破碎的片段,指明前去守宝藏的人会先被押到蜀中关起来,刻意等一段时间以避人耳目,再重新上路。
她手里所掌握的地图,也只是折扇上的一幅画。
折扇两面上画了不同的图样,一侧是星辰纵横、星轨交错的璇玑图,画的十分杂乱无章,另一侧是一幅截然相反的宫廷宴饮图。
作画者显然功底深厚,在小小一方折扇上,竟将人、事、物都表现得清晰无比,从举行宴会的大殿横梁上的纹饰到每一位宾客面前瓷盘里的食物,每一个细节都不曾忽略。
龙座上的皇帝五官清晰,显然是无数史册都描绘过的谢钧无疑。
撇去龙座上气宇轩昂的皇帝,宴会上的其他人也都极有特点,定格成了一幅宴会上的众生相。
下方左首是一个清冷疏离的青衣女子,衣摆上绣了翠竹,正微微仰首,目光游离,肩头停了一只双目赤红的雄鹰。与她相对的右首是一个彪形大汉,身穿虎皮短袄,半身离座,一脚踏在桌案上,怒目而视。
他右边却坐了一个妖娆的女子,指尖执一朵红梅,正掩口轻笑,与旁边身着蟒袍的俊朗公子四目交接,暧昧无比。
青衣女子右侧披了狐裘的年轻男子生得眉目风流,他支起右腿,漫不经心地坐着,目光瞟着对面的几席宾客,眼里尽是不屑。坐在他右边的是个梳双髻的小姑娘,发上坠了红鲤状的头饰,怀里抱着一只白兔,有些兴奋地倾身向前,侧着头,目光落在大殿后方——
那里站了两个肤色偏黑的外邦人,一左一右护着关了一头雄狮的囚笼,其中一个抓住拴在雄狮颈上的铁链,另一个张开口来,似乎在给殿中的宾客解说,嘴里两只尖尖的犬牙露了出来,格外明显。
为什么本该勾勒了地图的折扇上,会有这两幅完全不同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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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困死了,作者没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