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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诡影【1】
芜眠一夜未睡,云长湮也没有合眼。两人安安静静地独处到翌日清晨,云长湮洗漱完,下楼点好了早食。再推开门,就见芜眠坐在桌前,桌上放着打开的妆奁,胭脂粉黛一字排开,芜眠对着一面铜镜,敷粉描眉点唇,动作轻缓又平稳。
她只要出门,就要先花上很长时间来化妆。云长湮见怪不怪,问了句:“今天要出门?”
芜眠应了一声,凑近铜镜,指尖扫了扫眉梢,又拿一方手帕将刚描的眉擦了,重新画:“一会我要去取一样东西,你在这待着就好,这东西你们妖怪不能碰。”
云长湮奇怪:“是什么?”
“宝镜。”
云长湮立即噤声,远远地避开她。
修为再高的妖怪,也怕宝镜。
它其实是一面铜镜,传说是黄帝时期流传下来的宝物,是黄帝仿造满月的模样铸造的。当时一共造了十五件,后来另外十四件不知所踪,只留下第八面。隋末年间,有个名叫王度的人得了这件宝物,平日就装在镜匣中。突然有一日,宝镜长鸣,鸣声如同龙吟虎啸,王度再打开镜匣,宝镜已经凭空消失不见了。至于它后来去了哪,也就再无人知晓。
妖怪最怕这类上古灵物,只要被宝镜照一照,就要显出原形,然后当场死去——它比任何道士的灵符宝器都可怕。
芜眠独自出门了。
她许久不入世间,对长安更是陌生。没有云长湮在,她一个人是绝不会去找路人问路的。但长安城这么大,要是兜头乱转,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她没出门,绕到后院的墙根下,在一方老鼠洞前站定,屈起右手,礼貌地敲了敲墙。
人说礼尚往来,妖怪也该明白这个道理。
洞里响起一阵叽叽喳喳的嘈杂声。过了一会,一只看起来颇为年长的老鼠钻出来,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拜了一拜,一开口,竟然吐出了清晰的人言:“芜大人……”
“紧张什么?”芜眠冷淡地说,“我又不是来杀你的。”
老鼠精不敢抬头看她,兀自哆嗦了一会,这才慌慌张张地问:“芜大人有……有什么吩咐?”
芜眠说:“长安城里,开了三百年以上的当铺是哪一间?”
老鼠精伏在地上,发着抖想了一会,回道:“是……是城东那家福瑞典……您出了这客栈门,向东走三百步,右转再走三百步,然后左转沿着街上一直走下去,就能看见了。”
这老鼠精倒是挺精明,没问的也说了,省得她浪费时间。芜眠点点头:“知道了。”
老鼠精小心地问:“那……芜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跟你打听一个人,”芜眠说,“一个年轻女人,很漂亮,手腕上系着跟红缎带,很喜欢喝酒,还带着一柄折扇。五天之内,我要知道她现在在哪、之后准备去哪。”
老鼠精苦着脸,连连应声,将这要命的活揽了下来,一边悄悄抬起一只眼睛,看见芜眠转身走了。
五天打听一个人,这时间也太短了。它得叫上一帮亲戚朋友,往四面八方没日没夜地赶路,动用一切能用的手段——五天之内,这都不一定能打听到。
可它——它敢说一个不字吗?
它哪敢!
都说芜眠喜怒无常,变化多端,万一一句推脱惹得她不高兴,说不定它马上就要血溅当场。
虽然说,要是五天之后没消息,它估计也得死,但晚死总比早死要好吧!说不定到那天,就真的走运,来了转机呢?
“芜大人慢走!”老鼠精贴着地,见她走远了,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无论是鬼还是妖,只要是修行低些的,都怕芜眠。自上一任刑神自请贬谪下凡之后,天上的碧落天宫已经许久不问世事,犯了事没人管,这些妖怪也就大胆起来。后来,地上又出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芜眠。犯了事的妖魔鬼怪她不管,但一旦惹到了她,就要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她三百年前失踪了,各路妖鬼高兴得在昆仑山开了一场聚会,大醉三日之后纵情而归。都以外她是被人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谁知道三百年后,蜀中的竹妖传出消息,说她出现在了青城山上,而且下山往长安去了。于是各路妖鬼又聚在一起哭丧了三天三夜,特别是曾经惹过她的,都觉得自己末日来临了。
芜眠不是妖,不是鬼,更不是神官,谁都不服她,可谁都不得不服她。
没办法,谁让人家地位高,本事又大呢?
长街上人声渐起,芜眠迎着日光,顺着老鼠精说的方向走,果真找到了那间当铺。
她没急着进去,在当铺旁边转了转,买了一壶酒,倒空之后砸碎了酒壶,捡了最大的一块碎片进去,跟当铺伙计说,她要领一样三百年前一位年轻姑娘寄存在这的东西。
伙计连忙把掌柜叫了出来,掌柜见了她手中的碎片,又急忙回了后屋,拿了幅画像出来,仔细对照了一番,然后取了一只镜匣,交到她手中。
芜眠打开镜匣看了一眼,匣中装着那面上古时流传下来的宝镜,背有麒麟纹饰,周围一圈刻龟、龙、凤、虎四种纹样,外围又雕了一圈鸟兽,还配着二十四个古老的文字。
“是这个没错吧?”掌柜小心翼翼地在旁边问。
“没错,辛苦你了。”芜眠合上匣盖,离开当铺,随意地将碎片丢了,往街上走去。
路过一处热闹的街市,她见许多人围在一面高墙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就站在外面看了一会。
墙上贴了一张皇榜,说的是淑琳公主被邪祟缠身,需要召一位术士进宫给公主驱邪,若有能人异士应召而来,可领赏金一千两。
芜眠挨着人群的缝隙走进去,也不看周围人,一抬手直接将皇榜揭了,然后不紧不慢地走了。
客栈里,云长湮正翻着话本等她。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先打了声招呼,再一抬头看见她手上的匣子,正想避远一点,又见到她手中还卷着一张东西,不由得疑惑道:“这是什么?”
芜眠笑笑,将皇榜摊开,给她看了一眼:“明天我要进宫。”
云长湮把皇榜卷起来还给她:“你真要去给公主驱邪?”
“不然呢?”芜眠看了她一眼,“我不会这么无聊,进宫,是因为还有别的事要做。”
她一一收起皇榜和镜匣,又对云长湮说:“我很快就要回去了,我们俩这一路,也走不了多久。我知道你一直在想办法跟我相处,可我这人生来就是这样,待人没有和善的时候。实在不喜欢你就走,要是想留,我也不说什么,只一点——”
她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别问太多。”
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云长湮都不生气,只是笑了笑:“我知道。”
芜眠点点头,对她挺满意。
都是迟早要分开的人,追求再多也没什么用处。云长湮一直和她平起平坐,要不是今天老鼠精的反应提醒了她,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芜眠,是各路妖鬼怕得起、惹不起的人。
她会善良吗?会温柔吗?
不可能!
她看了眼云长湮,忽然心生不快。
对她好点她是这个温和的态度,对她凶点她也是这个态度,别人要杀她,她还手的时候也是温温和和的,这是要维护天下太平?
以前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这样,敢情是对谁都这么好吧?
芜眠突然踹了桌子一下,然后冷笑一声,开门走了。
云长湮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不明白桌子又哪里惹到她了。
第二天早晨,芜眠拿着皇榜进宫去了,云长湮留在客栈里。
送她出门的时候,云长湮望着她的背影叹气。
这两日夜里共枕,她发现每到夜里的某个时刻,芜眠都会醒来。不是睡够了之后的自然苏醒,她是被脊背上的疼痛折腾醒的。不管有多疼,她都不会向旁边的人说一声,只会沉默地翻身,将后背抵在墙上,直到挨过这阵疼痛。
芜眠不说,也不让她问,她只好装作一无所知。
其实人情世故她不是不懂,可她总想多了解芜眠一点。
她自化形的这五百年来,一直独自一人长久地居住在山上。头两百年在青城山住过,第三百年搬到了螺髻山住了五十年,后来又回到了青城山上。偶尔下山,也是在蜀中走走。
她修为高,妖怪又是欺软怕硬的,打伤了几只前来挑衅的妖怪以后,青城山上的精怪妖鬼都怕了她,约好了似的纷纷搬家,往后也没再有新的妖怪出现。长此以往,山上就剩下她一个。
她不太想混进人世里,也不想和别的妖怪多来往,有些妖怪们共通的消息,她不去打听,也就不会知道。
云长湮回了客栈,又一次翻开芜眠留下来的那本《百物集》,略过其他内容,翻到关于大葬山的那一页。
可书上这寥寥几句话,并不能告诉她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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