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捕光者

　　东京今日小雨。
　　正值深秋，卷着细雨的寒风凄楚地嗖嗖刮过，东京国际机场巨大的荧幕上，红绿交替的航班信息闪了又闪。
　　这是个星期三，并非节假日，世界如同往常一样运转着，机场人不多，都是行色匆匆。

　　看起来二十刚出头岁的年轻女生手里捏着登机牌，百无聊赖地坐在休息的位置上，她不时地扫一眼手里的登机牌，看得出来，距离她登机的时刻还有很长时间。

　　和周边穿着工整考究的商务人士们不同，她画着烟熏妆，短发笔直利落，牛仔短裤配短袖皮衣。
　　戴着TRAPNEST限量周边骷髅银戒，她的右手食指不时烦躁地轻敲两下胸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软包香烟，又离开了。

　　整个大厅里只有她一人这么认真地盯着上方可有可无播放着无聊新闻的屏幕。
　　如果不是因为手机没电了，她才不会这么傻。

　　无人问津的屏幕上面滚动播放着一条熟悉的新闻。
　　“三日前，著名美籍日裔网球选手越前龙马顺利夺得美网公开赛冠军，自此他已经完成了四大网球赛事的大满贯……”
　　“四满贯啊，好厉害。”
　　她轻声咕哝了一句，目光还是落在屏幕右上方的时间上。

　　这条耳熟能详的新闻已经爆炸了三天了，现在的世界各种消息无孔不入，这三天时间里，就算这条新闻是日本沉没，恐怕大多数人也早就听到耳朵磨茧了。
　　“日本的网球武士”这个名头早就如雷贯耳。
　　大概是三年前，这位日裔美籍的网球选手开始在职业网坛崭露头角，成绩势如破竹。
　　去年在澳网惜败了一次后，砥砺一年，终于在今年拿了四个大满贯，走上了网球界的巅峰。

　　“越前选手在美网结束后便不知所踪，据美国纽约每日新闻报记者秘访，越前选手似乎有急流勇退的想法。”
　　新闻解说还细心地配上了同样被播放了无数次的视频。被保镖环绕着的越前龙马沉默着推开一排采访的记者，将毛巾打在头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结合越前选手的父亲，网坛传奇越前南次郎的经历，这样的情况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从纽约飞往东京的日本航空AA8402次航班，已经顺利到达机场，请下机的乘客……”

　　机场里回荡着机械优美的女声，提醒着最新的航班到站的消息。
　　电视上冗长的有关越前龙马的的新闻终于切换。

　　明亮的闪光灯配合着嘈杂的快门声下，面无表情的长发男人将墨镜轻轻拉了拉，露出淡漠的眼。
　　声音沙哑，冷淡疏离，却也彬彬有礼。
　　“是的，TRAPNEST下月将在东京巨蛋举行出道十周年的纪念演唱会‘To Eliza’。”
　　旁边采访的记者配合着问道：“名字有什么深意吗？”
　　电视里，一之濑巧被放大的精致的脸上，表情明显顿了一下，又摆出官方的微笑：“是为了纪念五年前，发掘TRAPNEST的一位伯乐。”

　　她眼神猛然一亮，身子前倾，一扫之前的不耐。
　　“是大魔王！”
　　她欣喜地低呼着。

　　TRAPNEST，日本当今流行音乐的top乐团，她是TRAPNEST的忠实粉丝，基本演出场场必去。想到这里她的视线顿时黯淡了下去。
　　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虽然她百般抵赖，却也不得不在这个月离开日本前往美国了。最后没能在日本看到TRAPNEST的十周年纪念演唱会，令她心情十分低落。

　　她垂下头去，脚步却因着惯性没停，结果一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来人拖着足足两个大号行李箱的行李，穿着一身运动服，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脸被口罩遮的严严实实。
　　被她这么结结实实一撞，对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原本戴在耳朵上的耳机和耳机连接着的，放在口袋里的索尼MP3也飞了出去，掉在了一边。

　　“抱……抱歉！”
　　被撞的发麻，她手一松，机票掉在了地上，浑身一惊，赶忙仓皇地鞠躬道歉。
　　“没关系。”
　　模糊不清的男声从口罩下方传来，沙哑却也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清亮。
　　这一下撞得不轻，她头都有些发懵，正好对方MP3落在自己脚边，她赶忙弯下身子，帮对方去捡MP3。
　　MP3还在运转中，她看到上面的歌名，不由一愣。
　　《望のない愛と深い海（无望的爱与幽深之海）》。
　　TRAPNEST的新单曲。
　　指间触碰到了一丝粗糙，她下意识将MP3翻到背面，然后愣住。

　　那是一张贴纸，贴纸上是一张人像照片，是一个姑娘的侧脸，应该是女朋友。
　　发色漆黑，梳成端庄的盘发，身穿素雅的黛色振袖，面色严肃，妆容精致，身材纤细，只不过一张照片，却足以看出气质。
　　但这张照片，又是一张侧面照。
　　如果是女朋友，难道不该是两人合照之类的吗？

　　头顶上忽然传来声音。
　　“请还给我。”
　　“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她如梦初醒，回过神来，赶忙将MP3还给了男生。
　　“没什么。”
　　男生将MP3揣回口袋，压了压帽檐，礼尚往来地帮她捡起了登机牌，想了想，又低声说道：“你现在已经可以过安检了。”

　　“诶？”她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可是距离起飞还有一个小时……”
　　“起飞前三个小时就可以过安检了。”男生调整了口罩，侧过身，一手一个行李箱握好，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谢谢。”
　　她下意识回过头去，男生却已经走远了。

　　背影有点眼熟。
　　转回去的一刹那，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怕被认出的越前龙马没有回头再和那个女生说话。走出机场，迎面扑来的寒气让他不动声色扯了扯挡风的运动外套，搓了搓手，往周围看，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没人注意到他。
　　口罩下，他轻轻扬了扬唇角。

　　叫了一辆出租车，放好行李，报出目的地。
　　即使进了温暖的出租车内，他也没摘下帽子和口罩，引得司机频频好奇地通过后视镜观察。
　　他早已经习惯了，支着手臂看着车外的风景，也不说话。
　　车窗外闪过熟悉的风景。

　　越前龙马离开日本也有七八年，这次回来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南次郎和伦子。刚刚报出的目的地，也并非是家，而是位于老相识迹部景吾家麾下的一家四星级酒店「王冠」。
　　非常有迹部景吾的风格……不，也许还是收敛了一些。

　　目光涣散地漂浮着，越前想，除去早就已经退役的德川前辈等人，今年年初还在网坛内的也就只剩他和手冢。而手冢的手腕情况这几年愈发不乐观，三个月前，手冢也告诉他要退役了。

　　所有的对手都落幕了，可如今的他只有二十二岁。
　　一个人不知所措，茕茕孑立。

　　已经达成了网球界能取得的最大成就，身旁也再无敌手。继续自己的网球生涯，还是选择退役，退役后又要干些什么。或者说，除了网球，他还能干什么？
　　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答案。
　　最后他选择给自己放个假。

　　出租车到达王冠酒店，雨已经停了。越前一向不喜欢这种湿漉漉的天气，他皱着眉头将行李交给迎出来的侍者。
　　他按友情价订了最高层的一间总统套房，时间是三个月。房间不小，足足二十坪，包括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和浴室，出门右拐不超十米就是一个放满了健身器材的健身房。价格迹部只收了他市场价的一半。

　　“这个酒店定位不高，偏偏却有间总统套房，也不知道是哪个蠢材当时设计的。总是无人问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你住也无所谓。”
　　财大气粗的迹部少爷如是说。
　　越前想了想，自己要是退役了，可就没有收入了，而且现在又没想好接下来要干什么，正是需要节衣缩食的时候。
　　于是从善如流。

　　马上要入冬了，旅游也进入了淡季，偌大的酒店内也没几个人，越前龙马戴着墨镜，去餐厅用餐。
　　任谁也不会想到刚刚获得美网冠军的明星网球选手竟然会不带保镖助理的出现在这样的酒店内。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酒店内原本就寥寥无几的顾客，没有一个认出他。

　　吃了饭，回到房间，行李已经被送上来了。越前龙马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傍晚时分。
　　一个人的房间显得空荡荡的，越前龙马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此时正在播放着吵闹欢乐的综艺节目，这房间里总算有了点生气。

　　即使是迷茫期也不能放松锻炼，他下定决心晚上九点去跑步。

　　然而，事情似乎和他想得有些不同。
　　时针指向八点五十五，东西却只收拾了一半，很少收拾东西的越前龙马更是早已经心累无比。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心里踌躇了一下。
　　窗外刚下完雨，清新湿润的东京街头映入眼帘。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在东京街头走过了，越前龙马思忖了一刻，决定出去跑步。

　　他戴了帽子，鼻上架了一副平光镜做掩饰，换好衣服，戴上MP3，穿上跑鞋。
　　走到门口时，他踌躇了一下，最终也没关电，而是保持着亮着灯的状态关上了门，走楼梯下了楼。

　　外面的空气湿润的刚刚好，越前微微颔首，心底觉得很满意，刚刚来的时候他在出租车上观察到附近有一座公园，由于下雨天气偏凉，加之又是夜晚时分，如今街道上人已经寥寥无几。

　　计步器上显示的数字跳到20km，时间也到了晚上十点半。
　　回去的路跑到一半，人却奇怪地多了起来。越前龙马一开始有些奇怪，直到他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酒馆闪烁起的昏黄的灯光，才恍然大悟。
　　他调转脚步，不再走人来人往的大路，而是选择从居民区内穿过去。

　　这个决定非常正确，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他再没看到一个人。

　　在喘/息着奔跑的过程中，也许是因为多巴胺的分泌，在这幽暗安静的夜晚之中，一个夏日的片段却忽然闪过了他的脑海。

　　后院里，穿着白裙子的女孩躲在围墙的阴影下，数着爬山虎的叶子。
　　他在不远处看着她，心底满是好奇。
　　却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心底轻轻啧了一声，他甩了甩头，将脑海里的画面甩开，加快了脚步。

　　夜色缓慢地流淌着，像舞台剧的幕布一样缓缓垂下。
　　越前龙马渐渐放慢了速度，长时间的运动使他脸颊潮红，眼中的景象也仿佛蒙了一层雾气。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令他毕生难忘的景象。

　　拐过最后一个转弯处，笔直高大的长长路灯投下橘色的光芒，在路灯下面，一个女人背对着他，靠着路灯蹲着，蜷缩成一团，将白色的西装外套紧紧地裹在瘦弱的身上。
　　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落。

　　“也太慢了吧……”
　　无人的居民区街道，这声不大的叹息声清晰可闻。

　　他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仿佛被什么预感蛊惑一样，跑下的最后一步，踏在地面的脚尖竟有些微微颤抖。

　　这声音实在是过于熟悉，反而让他产生了不真实感。

　　夜深了。
　　从口中呼出的白色热气渐渐升上天际，幻化成虚无。

　　心底隐隐有猜测缓缓成型，他快速地喘了两口气，用手背挡在唇前，放轻呼吸和脚步，上前两步，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谁？”
　　被猛然刻意压低的声音透露着危险，一道不祥的预感窜过心头。

　　右手手臂忽然被牢牢制住，顿时，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身体向前倾去。
　　越前瞳孔一缩，凭借着运动员出色的力量和敏锐的直觉，左手抓紧了路灯的灯杆，同时用着颤抖的声音，大声喊了出来。
　　“希子，我是龙马，越前龙马。”

　　动作停了下来。

　　女生停下了动作，灯光下，她被冻得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些微红色。
　　她瞪大了眼睛，将微微有些蓬乱的头发轻轻拢到耳后。
　　“龙……马？你怎么会在这里？”

　　真的是她。

　　浅川希子。

　　“我暂时回日本休整一段时间。”将巨大的心跳声掩盖在胸腔深处，越前龙马努力装作轻松的样子：“多亏了曾经前辈的照顾，住在这边的酒店，刚刚去夜跑……你呢？”

　　空气凝滞了一瞬。

　　“我……我在这里等人。”浅川希子苦笑，视线飘忽不定，双臂环胸，脖子微缩：“有人和我约定说要在这里给我一些东西，我在等。”
　　“很重要的东西吧。”他喃喃着，看着她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对了，还没恭喜你获得四大满贯呢。”
　　她脸颊苍白，身形瘦削，嘴唇失血，眼睛却是亮的，弯成两道月牙，是真的开心。

　　越前龙马没想到她竟然还知道自己四大满贯的事，一时气血上涌，头脑也有些发热，只是他一向不善言辞，憋了半天，说出一句：“嗯。那你——”
　　他原本想说“那你这几年又过得怎么样呢？”又慌忙咽了回去。

　　她过得当然不好。
　　自从她被那位老管家接回去之后，他就悄悄关注着浅川家这几年的情况。
　　电视里她偶尔闪现的片段，新闻里一笔带过的字句中，她似乎一直都过得不错，挽着父亲的手臂满面笑容参加家族旗下企业的开幕式，父慈子孝的场面，任谁也不会想到笑得慈眉善目的男人却是最想要旁边女儿命的人。
　　后来从迹部那里听说她父亲下台了，他打心里为她感到高兴，却又听迹部无意中说起她弟弟似乎联合了别家人试图在底下搞小动作，他怔了一瞬。

　　“文也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为了保护他，我可以无所不能。”
　　停电的深夜里，他们两个人就着月光坐在庭院里，他打着手电筒，她帮他缝袖子，穿针引线间，她微笑着低着头那么说，眉宇间扬起久违的温馨和幸福。

　　于是，那时他面对着迹部，最后也只是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灯光下，越前龙马话锋一转，出口的话变成了：“那你好好保重。”
　　“嗯。龙马君也是，以后要好好加油。”
　　浅川希子眉眼弯弯，微笑着点头。

　　仿佛重若千钧般，他也缓缓点了点头，手插到口袋里，慢吞吞地向前走去。
　　他装作轻松地向后挥了挥手，后面的浅川希子也挥手回应。一点一点经过她灯光下被拉长的影子。
　　从脚，到腿，到头，最后到她挥舞的手。
　　在最后两人影子完全错开的瞬间，他低下了头，加快了脚步。

　　再转过弯，就是酒店了。

　　拐过弯，他猛地靠着墙缓缓蹲了下去。月亮落在地面的凹坑里，化成一小汪水，他凝视着那握不到手里的月光，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再蹲一会儿，他想，就一会儿，等看到她等的人过来接她，他就走。
　　她之前帮了他那么多，他就姑且帮她这一次好了。

　　他不会问她为什么形容如此狼狈，就像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去送她见她最后一面。
　　大晚上一个女生这么狼狈站在那里，很不安全。

　　他从蹲着变成了站着，从盯着月光变成盯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很久，却还是没有人来。

　　到底有没有人来啊，还是说她是骗自己的。
　　他想着，悄悄转过身去，探头想去看她的情况，却看到了始料未及的场面。

　　路灯下，身穿白色西装的浅川希子跌躺在地，不省人事，身体却仍旧因为寒冷微微发抖，原本就白得像铺了一层霜的脸上此时更是全无血色。
　　狼狈的就像那个夏天迷路的孩子。
　　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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