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冬

　　日上三竿，闻府的大公鸡连叫了三声。
　　闻天冬从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摸出枕头下的匕首对着床头刻了条歪歪扭扭的线。
　　刻完后，闻天冬将匕首塞到枕头下面，摸着刚刻的字，摸着摸着突然一下从床上跳起来。
　　她揉了揉眼，看到床头六个歪歪扭扭的“正”字仰天长笑：
　　“吼吼吼，小的们，姑娘我来验兵啦。”
　　闻天冬风风火火来到演武场，看到挂在木桩上的一众护卫，气歪了眼。
　　“集合！”闻天冬一声河东狮吼，唤醒了这些一个月来吃喝拉撒都在演武场解决的一干护卫们。
　　众护卫慢悠悠挪到闻天冬面前，个个神色萎靡，连打哈欠。
　　“甲鼠，给我看看你的轻功。”闻天冬点名验收这一个月的成果。
　　队首一个一脸横肉的大婶走了出来，伸手指天：“飞。”
　　蹦了一下，离地一指高，没起。
　　“飞。”
　　还是一指高。
　　“飞！”
　　“飞！”
　　“再飞！”
　　闻天冬眉头跳三跳，一脚过去，把甲鼠踹飞到天上瞧不见身影。
　　众护卫也眉头跳了三跳。
　　“乙牛！”闻天冬继续点名。
　　“到！”稚嫩的童声远远传过来。众护卫侧身让了让，露出憋得一脸铁青的小孩儿来。
　　小孩儿站在闻天冬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又深吸....咦，怎么倒下了？咦，怎么抖得跟筛糠似的？
　　众护卫大惊。
　　然后一拥而上，痛哭出声：“大牛呀！你没事吧！大牛呀！你不要抛下我们呀！大牛呀！！！”
　　“还不赶紧送去医馆！”闻天冬闭眼扶额。
　　这帮子护卫呀，怎么这么不靠谱呢！果然自己也不能依靠他们吧？闻天冬内心长叹。咦？怎么没有声音了？她悄悄张开一只眼，娘嘞，人都哪儿去了？
　　闻天冬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演武场，气的上串下跳。
　　果然还是不能依靠这些人吧。
　　等了一个下午也没等来送甲鼠和乙牛去医馆的众护卫，闻天冬彻底死心，决定自力更生。
　　入夜，闻天冬换了夜行衣，拐去众护卫的院子，把丙虎的暗器顺走，这才放心地溜进隔壁商府的院子。
　　她的这些护卫里，也就丙虎的暗器能拿得出手了。闻天冬曾见过丙虎用他的飞天入地网抓到过鸽子，天女散花扇拍死过蚊子，还见过他的鬼见愁灯照瞎过蝙蝠。反正呀，偷丙虎的暗器绝对是没错的。
　　听说天下第一高手名叫商陆，听说隔壁的商府就是他老巢，听说他府里没有什么护卫，听说他长得挺好看的。
　　咦？最后那个听说好像跟此行没啥关系吧？
　　反正在丙虎的暗器下，这个天下第一高手还不是手到擒来...哦吼吼吼。闻天冬光是想想都觉得这个计划完美的天衣无缝。
　　闻天冬小心翼翼将耳朵贴在墙上。很好，墙后没人。然后她拿出藏在草丛里的梯子，搭好后爬上墙头，再把梯子拉上来，扔到墙这边。
　　咦，怎么听见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
　　闻天冬定睛一瞧，发现墙下大片荷叶铺满水面，没有荷叶的地方在月光的照耀下，水光粼粼，煞是可爱。
　　她忍不住爆了声粗口。
　　第一次刺杀商陆，未得出入之法，败！
　　闻天冬恨恨跳下墙头。没有了梯子，她差点给摔折了脚。
　　她从地上爬起来，发现消失了一整个下午的众护卫齐齐出现在自己面前，表情诧异。
　　“姑娘，您在这里做什么？”丁兔跳了出来，歪着头问。
　　闻天冬看着丁兔满脸的皱纹，面无表情道：“我梦游。”
　　“啊，梦游呀。”丁兔点点头，回头对众护卫道：“大家都回去吧，姑娘没去刺杀第一高手，都回去睡觉吧。”
　　众护卫露出一脸放心的表情，摇摇晃晃地各回各家 。
　　只有丙虎留了下来，一脸无辜。
　　闻天冬瞪着他，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拿出飞天入地网，拍到丙虎的手上。
　　丙虎拿出一个盒子，把飞天入地网装好，这才笑眯眯的走开。
　　闻天冬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闻天冬重新整理了心情，为明天第二次刺杀做准备。
　　她铺开纸，磨好墨，想了想，写下两行字：
　　做一架梯子
　　再做一条小船
　　然后又在下面画了一个笑脸。
　　第二天，闻天冬踢飞了一众护卫，做好了一架梯子和一条长得像船的某物，开开心心地准备刺杀第一高手了。
　　恩，丙虎的飞天入地网也“借”了过来，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是夜，闻天冬开开心心背着小船爬上了墙头，顺利地把船放到水面上，然后自己攀着绳子跳到船上...傻眼了。
　　船漏水了...并且...她好像忘记做船桨了？好像...自己也不会划船来着吧？
　　沉默半晌后，闻天冬背着漏水的船面无表情地穿过众护卫的围堵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第三日，夜。
　　船扔下去的时候，闻天冬听到一声闷响。她探头往下看，池塘呢？她怎么记得这里应该有个池塘的？算了，不管了，还不用自己划船了，多好。
　　闻天冬大喜，哧溜溜趴下墙头，直捣黄龙。哦不，直奔商陆卧房。哦呵呵呵，今天这么顺利，都没有被发现，老天都在帮自己呢。
　　她悄悄贴近房门，听里面动静。恩，没声音。过了一会儿，好像听见一点点杂音。什么声音呢？闻天冬扒着门贴近了耳朵，这才听清了一些。不过还是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她忍不住又贴近一点，却没想到这门没反锁，也没关严实，只轻推一下这门就开了。她一时不妨就这么扑了进去，摔倒在软软的毯子上。
　　还好有这毯子，她并没有制造出多大动静来，屋里也静悄悄的，就连刚才听到的那种类似于摩擦的声音也没有了。
　　闻天冬站起身，揉了揉膝盖，再次小心翼翼往屋内行去。
　　透过屏风，闻天冬隐隐看到内室有着微弱的灯光。作为颇喜欢珠宝的女人，她一眼就认出那是颗夜明珠。
　　果然不出所料，她从屏风后探出头，看到内室桌子上一颗鸽蛋大的夜明珠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有个身穿寝衣的男人，背对着她坐在桌旁，正对着夜明珠的光细细擦剑。
　　这时，男人手腕一转，剑光向后映在闻天冬脸上，她吓得立马打了个寒颤。不过，仍没有惊动仔细擦剑的男人。
　　闻天冬把鸡皮疙瘩按了下去，然后悄悄接近内室的男人。
　　太好了，不要回头。我的匕首非常锋利，保证不会有任何痛苦的。
　　她离他越来越近，到最后，两人就快挨到一起了。
　　男人却忽然回头，深幽的黑色眼睛直直地望进闻天冬的眼睛里，沉默不语。
　　闻天冬吓了一跳。她看着面前男人的脸，心扑通扑通跳。她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被吓到的，还是被这男人的容貌给惊艳到的。
　　天下第一高手...好看的名不虚传呀。不过，他们现在离得是不是太近了？
　　闻天冬默默后退了两步。
　　商陆站起身，朝她走近了两步。闻天冬又退，商陆再近。再退...后面是屏风了，退无可退。闻天冬干脆心下一狠，从袖中甩出上天入地网来，罩在商陆身上。他终于不再往前走了。
　　“天罗地网。”他看着身上的网，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
　　她拍拍手，亮出手中的匕首来，对着商陆得意地笑。
　　“天下第一高手也不过如此嘛。”闻天冬笑嘻嘻地，左手放在他的左胸上。感受着掌下的跳动的心脏，她收了手，用刀尖轻戳商陆心脏的位置。
　　“你真的想要杀我吗？”商陆低头看着闻天冬，问她。
　　他的瞳孔很深，他看着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被人看透了。闻天冬忍住这种不适的感觉，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道：“我就是要杀你。我不光要杀你，我还要偷走你的夜明珠！”
　　商陆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是天下第一高手。”他说。
　　“我知道。”闻天冬回答，像看白痴一样看他。都落到自己手里了，还装什么谱。
　　商陆轻咳了一声，说：“你杀不了我的。”
　　“骗小鬼呢你。”闻天冬手上用了力，匕首戳破了商陆的寝衣。
　　“你这张网做的不好，上面有很多绳结，早就破过很多次了。”他说，“我只用一成内力，就能撑破这张网。”
　　屋外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闻天冬对商陆的话将信将疑，毕竟她心底确实是不大相信自己手底下那帮子护卫的能力的。
　　“你可以用自己的匕首试试。”商陆说，“不用使太大力气，轻轻一割就好。”
　　闻天冬瞧了瞧商陆的神色不似说谎，便当真拿匕首在上天入地网上磨了一下。
　　然后网线真的直接断裂。
　　然后整个网突然间松散起来，向地上坠去，变成数根长线，落在他们两人之间。
　　屋外又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闻天冬目瞪口呆。怎么觉得...自己被骗了？
　　商陆活动了下手脚，对她说：“喏，我没有骗你。”他笑了笑，又说：“你杀不了我的。”
　　闻天冬愣了一下，又猛地惊醒，推开他仓皇逃走。
　　后面有一道黑色的人影也紧随着追了出去。
　　这时，传来敲门的声音。
　　“进来。”商陆边说边取了件外衣披上，手指隔着一层衣料摸着破损的位置。
　　丙虎一脸怨念的走了进来，看见地上断成八截的天罗地网，顿时生无可恋。就算是下属，他也是个有脾气的下属。
　　一整根金刚藤做成的天罗地网呀，几乎是所有神兵利器克星的天罗地网呀，却被这两个家伙毁了一次又一次。丙虎收拾着地上的八截金刚藤，暗暗发誓，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原谅他俩了。
　　商陆转身，点了烛火，将夜明珠收了起来。
　　“地毯还是太薄了，明天再让人铺一层。”他说，“以后阿冬要做什么你们都帮着点。这两天她又是做梯子又是做船的，手上都磨茧子了。”
　　“是。”丙虎依然怨念脸。
　　“你们...多看着她点。”商陆垂眸，看着闻天冬不小心落下的匕首鞘，沉默了片刻，又说：“她最近来我这儿越来越频繁了，我担心她会出什么事，你们一定要帮我看好她。”
　　“姑娘每天都这个样子，不会出什么事吧。”丙虎觉得这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她又记起要杀我了。”商陆摸着鞘上的红宝石，眉头阴郁，“阿冬不记得我，更何况她每天醒来都会忘记前一天的事情，现在怎么会每天都想着要杀了我。这其中一定有人做手脚，你们平日帮我看好她，别随便让人接近。”
　　“好。”
　　这之后，闻天冬又刺杀了商陆无数次，不过都以失败告终。还好她逃得挺快，没有被抓到过。对于自己的逃命功夫，闻天冬还是很自信的。
　　但是，她心里隐隐感觉到一种焦虑。心里有什么东西催着自己，跟自己说时间不多了。
　　这天晚上，闻天冬决定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完成任务。
　　潜入商府之前，闻天冬又去了丙虎那里，她翻遍了所有的暗格，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捆妖绳。
　　这次一定要成功。
　　闻天冬从商府正门走进去打算以拜访的名义来行刺杀之事，没想到商府空空荡荡，一路上竟然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她只好厚着脸皮一路走到商陆的卧房门口，这才停下。
　　漆黑的夜，清冷的月，和掌灯的人。
　　商陆拿着一只红烛，站在门口。灯火影影绰绰，怎么也照不出他脸上的神色。闻天冬心紧了紧，唯恐自己的企图被对方发现。
　　“外面冷，进来坐吧。”第一高手掌着灯，进了屋。
　　闻天冬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了。
　　第一高手看起来好像早就知道她要来的样子，让闻天冬紧张的匕首都拿不稳了。
　　“坐下吧。”第一高手把灯放在桌上，坐在了她的对面。
　　闻天冬用脚蹭了蹭凳子底下的毯子，不过毯子太厚，她也没察觉到下面有什么机关，只好也坐下了。
　　第一高手给她倒了杯茶，顿时茶香四溢，整个屋子都充满了茶叶的馨香。
　　闻天冬心痒了。她好茶，尤喜花茶。但凡这世上叫得出名头的茶她都尝过，也曾对某几种上瘾过，但都不长久。但是今夜第一高手这里的茶却让她当下就产生了占有的心思。茶香中隐隐有茶叶的涩味，却也有花的香味。花香清新淡雅，似有还无，不知究竟是什么花。
　　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好几口茶香。
　　还是没嗅出是什么花。
　　“是苦相罗。”第一高手说。
　　原来是苦相罗。不过...
　　“是飞鸟阁的苦相罗？”苦相罗味极苦，向来是用作药材的。也只有飞鸟阁的苦相罗经过天水饲养，才能去了苦味。只是这种苦相罗从来是有贾无市，她无缘窥其面。
　　“你记得飞鸟阁？”第一高手微微皱了眉。
　　“江湖人都知道它吧？”闻天冬感觉自己被人当做白痴了，语气有些恶劣。“江湖上出了名的□□，却又偏占了图元谷那样的好地方，可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呢。”
　　图元谷是难得的好地方，有天水在身，奇花异草遍地都是，却偏偏给势力强大的飞鸟阁给占了去。如果不是自己力微势薄，闻天冬真是恨不得自己将图元谷给占了去。
　　“你还记得些什么吗？”第一高手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的紧了紧。
　　闻天冬瞥了他一眼。
　　“还能有什么？飞鸟阁做的丧心病狂的事情多了，难道都要我说出来不成？”
　　第一高手垂了眉，轻轻地叹了口气。
　　“三年前，飞鸟阁阁主寿元将尽，趁各大门派的核心弟子外出历练之际，暗中将人捉去，欲修邪法，增其寿元。一年后，此事方才败露，武林哗然。”
　　闻天冬听完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第一高手看到她满是震惊的双眼，偏过了头。
　　“因为，”他说，“你得了失魂症。”
　　闻天冬张口欲言，又被第一高手打断：“两年前，你受了重伤，濒死之际，魂魄离体。虽然最终保住了性命，却也忘记了许多事情。”
　　“我寻遍了名医，却怎么也治不好你的病。后来就想着，这样也挺好，反正我们还在一起。”
　　“只是你每天醒来都会忘记我。开始我还一次又一次地跟你解释，后来...我也实在是厌倦了。每天看你防备着我，倒不如远远看着你，这样也不会太难受。”
　　“可是有一天，你突然来找我了。我以为你的病好了，能记起我了，正想拉你的时候，你却一刀刺了过来。”
　　“你骗人。”闻天冬咬了咬嘴唇。但是不可否认，现在她是慌乱的。第一高手说的什么她根本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最后那一句话。
　　他知道她是来刺杀他的。
　　闻天冬全身微微颤抖，暗中握紧了匕首。
　　他知道了她的企图，可是他并不在意，甚至说出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来分散她的注意力。闻天冬可不是那么容易被骗到的。
　　她深吸了口气，稍微镇定了一些。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第一高手只看了她一眼，就又转过头去，好似不敢瞧她一样。
　　“一年前你又来刺杀过几次，只是都没有成功。后来有一天，我像今天一样，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你讲了一遍，你听了之后，说的也是这句话。”第一高手垂了垂眸，又说道：“我知道今天再跟你讲这些也没什么用，只要你的病一天没好，我们就要一直这样敌对下去。”
　　“我只是...想多跟你说说话罢了。”
　　闻天冬手抖得厉害。
　　她不知说些什么，又觉得口渴的厉害。一口牛饮完，她伸手拿了茶壶自己倒水，没留神，刚煮好一阵儿的热水一下全浇在手上，她痛得甩手惊叫。
　　“别动。”第一高手抓了她的手，拿近了瞧，却见闻天冬的右手手背通红一片，急忙去找药膏。
　　闻天冬咬着牙，痛得想哭。她在心里发誓，苦肉计这种东西，以后还是少用为妙。
　　第一高手取了药过来，一手执着她的，一手沾了药膏给她受伤的手背慢慢涂抹。
　　“怎么还是这么莽撞？”
　　闻天冬看着他紧皱在一起的眉头，往下看，又看见了他眼睛里的心疼和自责。
　　闻天冬自己的心跟着疼了一下。
　　她看见第一高手涂抹的专心，再次狠了狠心，摸出了背后的捆妖绳，一把丢了过去。捆妖绳似有灵性一般，刚接触到第一高手的手腕，就迅速绕着缠了两圈，头尾扣在一起，没有动静了。
　　其速度之快，饶是第一高手也没有反应过来。
　　闻天冬见第一高手的双手被缚，当下抽出受伤的手来，取了绳子将他捆的结结实实。
　　第一高手动也不动。
　　他看着被缚的双手，自嘲的笑了一声：“原来是情人扣。控制你的那人可真厉害，竟然使你换了武器。”而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也没能使她记住过他的名字。
　　闻天冬听不懂他的话。她舒了口气，拿出自己的匕首来。
　　虽然还是有点后怕，但是自己总算是成功了。
　　她看着他，感到有些愧疚：“其实，我并不是来杀你的。”
　　“我只是需要你心口的三滴精血。”她解释说，“只是习武之人的精血尤其重要，我若当面跟你说明，只怕你会觉得我别有居心，所以就干脆出此下策了。”
　　第一高手皱了眉头：“你要它做什么？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闻天冬怎么可能跟他说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这么催促着自己，她才焦急万分，非要将此事办成不可。
　　“你别问了，我不会跟你说的。”她说，“取了心口血之后，我会帮你叫大夫的。这几天里，你好好休养一下吧。”
　　闻天冬说完，就用匕首刺了过去。
　　第一高手没有躲。
　　匕首很锋利，闻天冬还没有用多大力气，匕首就刺破衣服，入肉一寸。她吓得赶紧收了匕首，此时鲜血已染满了衣襟。
　　第一高手面色不动。
　　眼见血流的越来越快，闻天冬急忙取了瓷瓶接了一些放进怀里，又赶紧拿衣服帮第一高手止了血，用桌上现成的治烧伤的药膏把伤口抹了个均匀。
　　第一高手原先并不疼，这下却疼得倒吸了口气。
　　“对不住对不住...”闻天冬连连道歉，赶忙把他扶到床上靠着，好让他舒服一些。
　　“放心吧，我一会儿会叫人来看你的。”闻天冬给他拢好了衣服，甚是担忧的看了看第一高手的伤口，这才离开。
　　果然，没过多久，丙虎就过来了。
　　情人扣本就是丙虎的东西，他轻易就解开了。
　　商陆双手自由，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伤口。
　　“姑娘还是伤着你了？”丙虎看着浸满血的外衣，有些肉跳。“看样子刺得不深，不过得卧床休息两个月了。”
　　“一会儿你把庚马叫来，风禾的伤我处理不了。”商陆痛得眉头皱在一起。
　　“姑娘走的时候已经吩咐乙牛去找庚马了，应该过会儿就到。”
　　商陆点了点头，又说：“我让你们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是没有结果。”丙虎也沉了声，“平日里姑娘都不出府的，晚上一个人呆在屋里，我们几人轮班守在外面。既没有见人进去，也未见姑娘出过门。”
　　“你们没有疏忽过的时候吗？”商陆问，“虽然你们人多，可是这里她毕竟比你们熟。阿冬若是想出门，肯定会想办法支开你们。”
　　“确实没有。”话虽是这么说，丙虎还是很慎重地想了想，“一年前那事发生前，我们五人都守在姑娘卧房附近，并未见有任何人接近。半夜听到姑娘的尖叫声时，我们也都马上将卧房包围，也未见有人出来。如果真有人能随意出入这里的话，是逃不过我们的眼睛的。”
　　商陆也懂。那次他得知消息，匆忙赶了过去，只看到阿冬躺在床上，全身冷汗。除了他，屋里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他跟他们下过令，没有人会罔顾他的命令出入阿冬的房间的。
　　可是阿冬的变化也是有目共睹的。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操控着。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商陆冷汗直出。过了还一会儿，他才问：“庚马什么时候过来？”
　　“应该是快了。我跟乙牛在门口刚碰到姑娘，姑娘就立刻吩咐了乙牛回府寻他了。”
　　商陆心口突地一阵急跳：“你说你们在哪儿碰见的？”
　　“在闻府大门口...”话刚说到这里，丙虎顿住了，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你们两个过来了，其他人呢！”商陆此时的声音急促又严厉。
　　“今天就我跟乙牛跟着，他们三人守在府里没有离开。”丙虎的脸上带了惭色，“我们二人离开后，无人守在姑娘身边。”
　　商陆气急攻心，蓦地呕了口血。他顾不上擦净，急道：“所有人都叫上，先去看看阿冬有没有回来，没有的话你们都给我出去找！”
　　“是！”丙虎自知失职，丝毫不敢耽误，说完这话当即就出发了。
　　闻天冬确实没有回闻府。
　　商陆心中焦急，可是因为心口受伤，行动不便，只能在屋里等消息。
　　今夜太难熬了。商陆疼晕了好几次，可是每次醒来还是没有消息。风寒露重，他自己在屋内都觉得甚是难熬，不敢想象她一个人在外边是怎样的情况。
　　天快亮的时候，闻天冬满身是血地被抬了回来。
　　商陆脸色阴沉地坐在床边，看闻天冬的伤口。
　　伤处同样也在心口，伤口深又齐，显然是一刀径直刺入。刺入之后血流不止，显然凶器也是风禾。
　　同他的一模一样。
　　而奇怪的是，伤口很显然不是他人所为。商陆猜测，定是那暗中的人教唆她自裁的。
　　另外，装有他三滴精血的瓷瓶不见了。
　　识相的人自会知晓，那把叫做风禾的匕首几乎可破万物，是难得的宝物。背后那人若真对他有所企图，怎会偏偏舍去这风禾而单单取走精血？
　　这其中的疑点太多，得好好思量才是。
　　一晃半月过去，商陆的伤势已有好转。闻天冬却丝毫没有要转醒的迹象。
　　商府中他留下庚马来照看闻天冬，其余十一人均外派出去打听消息。
　　这日，丙虎带来了一个消息。
　　有人在图元谷脚下的大相元镇看到了“商陆”。
　　商陆眉头紧皱，直觉事有蹊跷，说：“仔细说来。”
　　丙虎将自己听说的一一道来：“属下刚听说的时候也不相信，就自己跑去大相元镇看了看。当时我是中午到的，在那个巷口守了一下午，日落的时候才看见有个人影从巷子里走了出来。远远看去，那人确实和您长相一般无二，衣裳也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那人执了把伞，不论去哪里都随身带着。我离得远，好像还听见他在说什么话。我偷偷跟的紧了些，就被他发觉，拔了剑向我挥了过来。那剑气和招式...也跟您的一样。”
　　不可能。商陆很清楚，那绝不是自己，那是另外一个人。
　　可是，又怎么解释那剑气和招式呢？丙虎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决计不会认错的。
　　思索片刻，商陆当下做了决定：“把他们都召回来，你跟我一起去大相元镇。”
　　大相元镇不远，他们二人到的时候刚过午后，阳光很盛。
　　他们在巷口等了没多一会儿，就看见有人执着伞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商陆远远看着，忍不住眯了眯眼。
　　那个人当真和他一般无二，就连腰中挂的长剑，都是一模一样。
　　那人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似有察觉，向二人躲藏的地方望了过来。商陆立刻屏息，暗暗退了几步。
　　丙虎也小心地后退，对着商陆耳语：“他好像更厉害了。”
　　商陆也觉察出来了，这个人，武功不会比他差。如果他们对战的话，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赢。这是个很棘手的对手，一定要小心应付。
　　那个人走到巷口就不再向前走了。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又对着身边说话。
　　“好，我们今晚就去。”
　　他说完了这话，就开始往回走。商陆留下丙虎，一个人偷偷跟了过去。
　　巷子不长，很快就到了尽头。巷尾那处用茅草搭了一间破旧的茅屋，屋门低的可怜。那个人收了伞，矮身钻了进去。
　　屋内传出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苍老，一个稚弱。
　　稚弱的那个好像在哭，声音低低的，夹杂着哭声，声音听得不是太清晰：“等不了了...现在就要去救他...拜托...”
　　这个声音反反复复，有两句话最为清晰，一个是“飞鸟阁”，一个是“救他”。
　　商陆心下觉得奇怪。飞鸟阁这个地方，两年前因事迹败露，遭到武林众人的讨伐，早已不复存在。那次之后，图元谷遭此一劫，寸草不生，毒障遍地，再无人踏足，哪里还有什么可以救人命的药草来，现在就是苦相罗也绝迹了。
　　苍老的女声低低叹气，没说什么劝说的话来，只道了一句“好自为之”。
　　之后就再无动静。
　　商陆等到了晚上，才又看到那个同他相似的男人木木走了出来，撑开了伞。
　　巷尾昏暗无比，商陆隐隐约约看到伞下有个女人的影子。
　　他听到那个女人用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话：“第一高手，谢谢你能来帮我。这次飞鸟阁一行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师兄被抓进去有一个月了，没有人帮我救他出来，我只能找了你。你是第一高手，一定能把师兄救出来的。”
　　那个人微微点了点头。两个人不再言语，径直向外走去。
　　他们用上了轻功，几个纵步就不见了身影。商陆知道他们要去飞鸟阁，倒也不慌，紧跟其后。
　　到达谷顶的时候，商陆又看到了他们。
　　只是夜色太过昏暗，女人的身影影影绰绰，还是看不真切。
　　商陆调整着呼吸，暗中观察。
　　这么一停，他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察觉不到那二人的气息。纵使对方敛息之术再高明，可用了一路轻功也难免会有些气息不稳。那个男人暂且不谈，女人分明没什么功夫，却也通晓精妙的敛息之术吗？
　　他又想起之前的对话来。飞鸟阁三年前暗中捉拿各派精英子弟，后来事迹败漏，两年前已被尽数歼灭。经过两年的沉淀，已鲜少有人再去谈论飞鸟阁了。
　　他的心中隐隐有些什么东西就要出来，可是又有些不敢去想。
　　前面突然传来的女人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个女子身体伏在飞鸟阁地牢的断壁残垣上，放声痛哭。
　　“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师兄呢？飞鸟阁哪里去了？”
　　无数个疑问从她口中飞出，随着声音渐大，她的身影也渐渐单薄起来，开始有些飘忽不定。
　　那个男人站在一旁，不发一词。
　　商陆听着这越发凄惨的声音，觉得有些熟悉。
　　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旁走近，站到了女子身旁。
　　那是个老的不能再老的女人。
　　老太婆微微叹气，伸了手抚摸着女子的头顶，轻声道：“飞鸟阁已被剿灭，你的亲朋定然无恙。执念已了，你也该回去了。”
　　女子还是呜呜地哭。身影似散不散，像有风吹过。
　　“我要把他收回去了。幻化的人不能再这世间停留太久，不然会对本人有所影响。”她耐心地向女子解释，然后挥手向那个人扔出了一个瓷瓶，那个人瞬间不见。瓷瓶直直落在地上，也没摔碎。
　　老太婆拖着身体走过去，弯腰收了瓷瓶，又来到女子身旁，蹲下身问她：“来，跟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终于停止哭泣。她微微偏头，看向了老太婆。
　　风好像停了。女子的身影也渐渐稳定下来，慢慢地，五官也清晰明了起来。
　　商陆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忽然头脑清明。
　　女子轻轻说：“我叫闻天冬，我来找我的师兄商陆。”
　　她话音刚落，身体便像轻烟一般散去。
　　商陆大步追过去，只握到一缕清风。

　　回到住处后，商陆做了个梦，难得梦见了往事。
　　三年前，飞鸟阁暗中捉拿各派精英子弟，手段隐秘，不为人知。
　　商陆奉师命携一众弟子调查此事，历时三个月，渐渐已有眉目，不想一着不慎，也被飞鸟阁掳去。
　　被掳去的一个月，他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恍恍惚惚中，他看到阿冬跪在师傅面前声泪俱下，请求师傅派人出面营救。
　　只是当时并无证据证明背后是飞鸟阁暗中作怪，师傅迟迟不肯下决定。四处求问无门的阿冬毅然决然踏上了去往图元谷的路，只身一人单枪匹马闯了上去，竟也让她一路闯到了地牢。
　　风禾锋利无比，一时间竟无人敢近攻。
　　当时的他奄奄一息，不知有人相救。待醒过来的时候，已在图元谷的天水河畔，身体也已恢复大半。
　　后来的事顺利非常。有了他作证，很快各大门派就联合起来，围剿飞鸟阁。
　　围剿成功，在回去的路上，他终于在谷底杂草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阿冬，拼命救治了回来。
　　无人知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大相元镇一行已有一月，虽然还没有清醒，但闻天冬的气色似乎渐渐好了起来。
　　这日庚马前来看望以后，对商陆说：“姑娘就快要醒了。”
　　果然，临近黄昏的时候，闻天冬终于悠悠转醒。
　　商陆坐在床边，扶起她的身子，让她舒服靠着。
　　闻天冬眨了眨眼，看清身边人的模样，又笑又哭：“师兄，你没事啦？”
　　商陆轻轻笑了起来，紧紧将她揽在怀里。
　　你也没事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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