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

　　“夺嫡在即，朝中有势力的皇子们人人都想拉拢候爷，真是稀奇，候爷竟要扶持我？”

　　慕容珣接过沈煜递过的热茶，却只是稳稳当当放在桌上，并没有要饮的意思，顿了下，他摇头：“只可惜我一个人自在惯了，只想悬壶济世做个清闲县主，对于问鼎天下的事当真没什么兴趣，怕是要叫候爷白来这一趟了……”

　　这话说虽说的婉转，却已是明明白白拂了沈煜的意。

　　沈煜在他对面坐下，脸上平静，并无半点恼色，甚至于眼里连一点波澜都未起。

　　先皇夺嫡后，诸位皇子纷纷落马，就连支持他们的党羽都无一幸免，却独独将这个九王爷留了下来，可见慕容珣此人绝非庸才，可他也不自负仅凭一言便就劝的动他，于是笑笑，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状作不经意问道：“听闻王爷生母慧贵嫔原是鲁国公主？”

　　慕容珣眉睫狠狠一跳。

　　他的母亲惠嫔乃是鲁国国主长女，那时大历为东方强国，鲁国则居于西部，极是弱小，为与大历修的秦晋之好，鲁国国主便将长公主赠了先皇，也就是当时的昭文帝。

　　昭文帝已过知命，与其诞下的皇七子也便成了皇子里最小的一个，年纪与皇孙们相近。

　　后来大历为扩张疆土，万人军马向西部挺进，鲁国国灭时惠妃自缢于宫中，慕容珣那时才八岁，昭文帝便下旨将他养在了刘太后的膝下。

　　时隔这么多年，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母妃，他怔了半晌，这才稍一点头：“的确。”

　　沈煜叹一声：“当年沈煜年纪虽小，却也听母亲说过，先帝与惠妃娘娘乃是伉俪情深，只可惜娘娘韶华年纪，却因为鲁国之事早早殒命，真是一桩遗憾事……”

　　“候爷究竟想说什么？”慕容珣沉声打断。

　　“王爷就不恨吗？”沈煜忽然道。

　　眼前飞快略过一副画面，慕容珣心中一痛，狠狠捏紧了拳，但很快，那拳头又被他松开。

　　慕容珣将视线投在沈煜脸上，语气有些冷淡：“看来候爷知道不少事。”

　　“即便是宫闱秘事，可纸也是包不住火。更何况当年慧贵嫔自缢疑点重重，我不信王爷就也认为您的生母乃是自缢而死。”沈煜语气笃定。

　　屋里的地龙烧的正旺，但慕容郯却觉得周身冷置冰窖。

　　他怎么会信？他怎么能信！

　　当年长宁宫的人用一只万字寿枕闷死他母妃的时候，他明明在场！

　　可是亲眼所见又如何？谁又能相信一个八岁孩子的话？

　　沈煜的声音还在继续：“当年慧贵嫔独得恩宠，最是有望得那凤座，却恰巧在那个时候有人在朝堂上起意征兵讨伐鲁国，难道不蹊跷？若当年不起这番变故，那朝堂问鼎的人，怕就是王爷您了……”

　　慕容珣眼里微微带了丝戾气，他拂袖起身，紧盯着沈煜的眼睛。

　　“候爷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是离见我和太后圣上，还是逼着我造反？”

　　过了会慕容珣又忽然笑起来，语气尽是嘲讽：“这些年我虽远离汴京，却也看的清朝中局势。若说三皇子和东宫侯爷不投诚倒也说的过去，只是这四皇子郯向来与你情同手足，沈家又是刘太后外戚，舍了他，却独独要扶持我？怎么，候爷觉得我将来给沈家的荣耀会比慕容郯允的高？”

　　沈煜容色淡淡，慕容珣则觉得再无可谈下去的必要。

　　身为皇族，宫中的尔虞我诈他见得多了，也看的倦了。皇位、权势，他通通都不想要，于是道：“今日这番话我只当是候爷无意的胡言，既然侯爷的伤势已无大碍，明日便回汴京去吧，寿县穷乡僻壤，怕是入不了侯爷的眼。”

　　这话分明刺耳，沈煜却没有丝毫恼怒，他起身，一撩衣袍，就这么直直跪下了。

　　慕容郯一怔，眉头跟着皱起来：“候爷这是做什么！”

　　沈煜背脊挺的很直，瘦削的脸看起来尤为刚毅，朗声答：“沈煜不为别的，只今日为大历的黎明百姓恳求王爷！”

　　慕容郯眸光微微一动。

　　沈煜沉声道：“王爷生于皇族，能守住淡薄名利的心性实为难得，只可惜如今不是太平盛世，现今西北匈奴壮大，日日寻衅滋事，边疆重镇岌岌可危!可皇子们日日所想的是如何讨好圣上，如何招兵买马！朝臣们想的则是投靠哪个皇子更稳妥！”

　　沈煜看着慕容珣，坚毅的眼波起了波澜：“党争不断，受苦的只有黎明百姓！王爷身为皇族，难不成要置身事外！”顿了下，他复道：“王爷行医诊病，必定是医者仁心！悬壶济世，王爷救得是百姓，那些边陲之地受苦受难的就不是百姓了？”

　　沈煜俯身拜下去：“三皇子为人狠辣，东宫太子才智平庸，四皇子虽有太后扶持，却是有勇无谋，这三王之中都没有一个能称为明君，唯有王爷虽有显赫的王爷藩位，却宁愿去江南寿县做一个清闲县主，江南上至各府衙门，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对王爷赞誉有加！王爷问我为什么扶持你？”

　　顿了下，沈煜复道：“今日沈煜选择的不是王爷，而是民心！”

　　悬壶济世救得是百姓，那些边陲之地受苦受难的就不是百姓？

　　慕容珣先是一怔，随即伸手扶起沈煜，目光灼灼道：“那我问你，昨日单钢带着流风寨一众弟兄朝着汴京而去，可是侯爷劝说的？”

　　沈煜并不隐瞒：“单寨主虽是流匪，却豪气冲天，诚如王爷所言，的确是沈煜劝说他们归于千总骑萧铎总兵的麾下！”

　　慕容珣只觉五味杂陈。

　　向着沈煜拱手一拜，慕容珣郑重道：“如此局势下，一个流匪头目都愿意投身西北重镇，守我大历山河，而我堂堂一个王爷，却只愿留在寿县，过着所谓的清闲日子……本王真是惭愧！”他朗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慕容珣今日起誓，愿与候爷并肩而战，夺嫡之争势在必行！”

　　顿了下，他复道：“不为王权，不为皇位！只为我大历百姓！”

　　“王爷大义，沈煜铭记于心！”沈煜行了君臣大礼，随即郑重一拜：“从今日起，王爷便是我沈煜效忠之人，沈煜不才，愿作王爷的刀剑，一路披荆斩棘！”

　　慕容珣眸光微动，他扶住沈煜的手臂，脸上凝重着，语气却有些颓丧： “只可惜我这些年远离汴京，朝中三公九卿中无一人忠于我，军营里亦没有我的党羽，这样的我，只恐不能胜任候爷托付……”

　　“王爷以为我劝说单钢一众人入军营是为了什么？”沈煜忽然说。

　　慕容珣一惊：“沈卿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又想起百姓们对这位明玉公子的评价，慕容珣不由道：”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候爷筹划好的？”

　　沈煜不答，只道：“朝中有我沈府，军营之中自然也得有王爷的心腹才是。”顿了下，他劝道：“单钢此人虽是草莽出身，却当的起江湖英豪四字，愿王爷用人不疑，善待之，往后，单钢必能成为王爷的左膀右臂！”

　　慕容珣一时怔怔，半晌才想：这样的心计城府，若是沈煜真的是个男儿，这天下怕姓的再也不是慕容了吧……

　　沈煜：“朝中之事自有沈煜谋划，王爷不必忧心，只沈煜有一个请求，望王爷务必答应！”

　　慕容珣答： “你说。”

　　脑海里印上一张年轻的面孔，沈煜蠕了蠕唇，半晌才说：“若王爷登基为帝，沈煜只求您，可否放慕容郯一条生路……”

　　慕容珣轻轻一皱眉，他将视线重新投在沈煜的身上，凝住他的眼睛，希望从里面窥探出些什么，然而并没有，那双眼眸依旧平静无波。

　　“说说你的理由。”慕容珣说。

　　沈煜恭声答：“慕容郯虽参与夺嫡，不过也是受太后之意。”顿了下，他复道：“况且慕容郯与沈煜相交多年，无论如何，沈煜都有私心想要保他一命。”

　　慕容珣的声音有些冷：“你是谋臣，该比我更清楚，夺嫡最忌的就是心软。你求我饶他一命，可若是慕容郯知道你已投靠了我，可会饶了你？”

　　他会杀了他吗？沈煜想。

　　若以慕容郯的个性，定然容不下自己的身边人背叛，到那时，他是否也会顾及这么多年的情分饶他一命？

　　想了会，忽然又笑起来。

　　即便他不饶他又怎样？自己终究狠不下心对他下杀手不是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