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月亮的人

作者:卿玖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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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4


      下午不上课,全校都在进行大扫除。

      物生3班上午被安排去学校的主干道扫地,下午就在教室打扫。

      关蓉心被分到擦窗户小组,手里转着湿漉漉的抹布找正收拾讲台的檀苹传话。

      “檀苹,刚才我遇到老班,她让你去一趟她办公室。”

      “哦,谢了啊。”檀苹抬头笑道。

      她将手里的红色塑料扎绳迅速团成球,顺手扔进路过同学拎着的畚箕里。

      高三班主任办公室在办公楼四楼,金玲是语文老师,在语文组。

      去办公楼前,檀苹顺便先去当层楼东南拐角处的水池洗手。

      教学楼里此刻很热闹,每个班级都在进行大扫除,走廊上有举着扫把拖把追逐打闹的学生。

      檀苹来的这个水池,因水龙头出水量极少,被洗抹布拖把的人放弃。

      也有两个跟着她过来的学生,看到涓涓细流时扭头就走。

      檀苹左手包了半截纱布,碰不得水,只洗了右手。

      洗完手,拧上水龙头。上下甩手,莹润的水珠溅上脸颊,她抬胳膊抹掉。

      倒退着离开,脚跟猝不及防踩到一块异于平地的凸起。檀苹忙往旁边一躲,脸上略带抱歉地看向来人。

      “不好意思——”

      仰头看到来人是谁后,愣了下。

      站在她身后的是单手拄着木头拖把的江时东。

      檀苹右手背在身后擦了擦,“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身后有人。”

      江时东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没看她,视线从被印上小半截黑印的白鞋上抬起。

      手一抬,拎着拖把塞到水池里。

      “没事。”他的声音伴着拧龙头的吱呀,清冷极了,“你后脑勺又没长眼睛。”

      檀苹抱有歉意的心情莫名变了。

      怎么觉得他这话像在骂人?

      可又是事实。

      三栋楼都在用水,原本出水量就少的水龙头,这会水施舍般一滴一滴往下坠。

      水滴断断续续又持之以恒地滋润着拖把,气氛莫名僵住。

      江时东极具耐性,尽管如枯草般干涸的拖把才湿了一角,他仍然不死心地霸着这个水池不走,还将水龙头拧到最开。

      少年安安静静站着,指尖无聊地在木头棍上以某种节奏轻敲。

      半边侧脸隐在日光下,黑色的短碎发被染上一层极淡的金色,原本略硬朗的下颌线也被光照柔。

      檀苹这时才发现他一边耳朵里塞着白色耳机,另一只环过后脖子垂在锁骨前。

      她突然想起昨晚写的那个以江时东为原型的武侠故事。

      故事中的江时东也是在这一片柔光中从天突降,寒刀出鞘,浑身杀气一如他眼神冷酷。

      .

      班主任金玲找檀苹是为了明天开学典礼的事。她被选为高三学生代表,届时发表演讲。

      金玲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演讲词,不过还得她根据个人情况进行必要的修改。

      “你一会去班级说一下,明天开始要穿校服了,住宿生没带的明天早操排队时往后排。”

      金玲从抽屉里取来张表格纸,递给檀苹,“还有这个全国物理竞赛,我看班上有好几人上学期就报名了,预赛是这个月5号,你再去班上核实一下人数。”

      “嗯,好。”

      这张纸上打印出了高二高三要参加物理竞赛的学生名字。

      檀苹由上往下看,瞥到几个熟悉的名字,是她以前的同学。

      表格还是按照他们上学期的班级打印的,班主任提前把本班的几个勾了出来。

      共四个人。

      她,朱晨奇,于佳熠,还有江时东。

      檀苹看到江时东的名字后,第一反应是:

      他高二时原来是15班的,就在她隔壁班,离得那么近她都没注意到这么个人。

      很奇怪。

      这世上有千奇百怪的事,而此事就是其中一件。

      她对江时东的记忆是由昨天开启,哪怕他们曾经是初中同学,曾经离得多近,他都仿佛从未在她的生活中存在过。

      可这个人出现在她的视线内以后,又像是一道光,瞬间盈满整个世界。

      眼前,身后,余光所至,皆是他。

      或许是因为江时东曾目睹她昨日的出糗,她才开始不受控制地关注他。

      也或许是因为,关蓉心说他曾经是个胖子。

      毕竟人都有猎奇心理,“逆袭”这样一件既梦幻又真实的事,谁不好奇呢。

      .

      开学第一天,学校也没给予学生一丝偷闲机会,晚自修照常上。

      晚自修晚上7点开始,10点结束。

      东辰中学一贯的习惯,晚自习前15分钟是英语听力时间,高三新发了英语听力书。

      教室里有外放广播。

      这个时间段也是校园最安静的时候,只听到从每间教室里传来的电流声和男女流利的英语口语声。

      为了不影响听力效果,檀苹关了呼啦啦作响的电扇,让靠窗的同学打开两侧窗户。

      听力时间没有老师看班,檀苹身为班长担负起监管纪律的责任,带着听力书坐到讲台前。

      每两栋教学楼之间有块小草坪,草坪上种植了高矮不一的植物。

      草坪上的白玉兰树足有三层楼高,树梢上有几只鸟唱着雀跃的歌,混合蝉鸣和草丛里的虫鸣。

      檀苹整个心思从英语上渐渐转移。

      耳旁的虫鸣越来越大,超越其他一切声响。

      她伸在讲台里的脚尖忍不住跟着轻轻翘起,再轻轻放下,一下又一下。

      檀苹嘴角携着笑,埋头盯着书上的英文字母,那些字母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个个跳上书页排队转起圈圈。

      一段短文结束。

      檀苹挑了几个看合眼的字母填到括号里。底下有人小声讲话,她这才抹平翘起的嘴角,抬头朝同学们看。

      第一组最后一排的某个男生,正后仰着身子小声喊人。

      她看了下贴在讲台上的座位表,出声的男同学叫景程,正是昨天问她有没有失忆的男生。

      檀苹顺着男生的目光,他在叫第三组的江时东。

      天气炎热,晚上的江时东已经脱了衬衫外套,里面只一件白色短袖T恤,一边袖口有圈红色纹样。

      听到景程的声音,他微侧头朝后右方望去。脸上没什么表情,又似乎冷着脸在催促景程有事说事。

      景程注意到讲台上的人投来炽烈中带着警告的目光,只好演哑剧似的张嘴做口型,比个OK的手势。怕对方看不懂,加以额头撞击桌面的动作。

      “咚咚咚”三声,声音特响。

      周围的同学被逗笑,捂着嘴尽量不出声。

      江时东皱了眉,撕了张草稿纸,刷刷写了几个字,然后将纸捏成一团朝景程脑袋扔过去。

      景程被砸得故意哎哟一声,下意识抬头对上讲台前檀苹冷静的眼神,嬉皮笑脸地咧嘴卖乖。

      她没点名。

      景程大着胆子拆开草稿纸,上面写着:【要三叩九拜等下课】

      景程:“……”

      他明明只是想借一下江时东的MP3听歌,怎么就成了三叩九拜?

      接着在江时东那行字下面写:【大哥,借MP3!】

      写完发现自己的字跟江时东一比,蚂蚁爬似的。他又刷刷几笔划掉,意气豪迈地写下:【MP3!!!】

      写完纸一团,也朝江时东脑袋扔。

      奇了怪,对方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躲开了。

      江时东捡起纸团打开,看到被划掉的那行字扬了眉,又写了几个字上去,将纸团传给景程。

      【谁是你大哥,叫大爷】

      景程:【大爷】

      江时东回:【乖,下课来拿】

      景程:“……”

      正要回纸条,余光瞥到桌旁站了人。

      老师进来都这么悄无声息,应对这种情况景程得心应手。

      不紧不慢地将纸条夹在书页中,翻过这一页。

      桌旁的人两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敲他桌子。手小,细白,班主任的手这么嫩的吗?

      他抱着好奇抬头,还未抬起,只听那人声音柔柔的,小声提醒他:“景程,要谈情说爱下了课行不行?别影响其他同学。”

      桌旁,檀苹静静与他对视。

      声音不大,明明没感觉到什么威慑力,可景程就下意识地点了头。

      “行!”

      景程应得欢快,周围一圈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克制不住笑意。

      檀苹还是一脸平静,维持秩序,“好了,大家继续做作业吧。”

      听力时间已经过去,檀苹怀里抱着书,顺便从第一组后面绕到第三组,回了座位。

      她的座位靠里,江时东坐在她右后方。

      关蓉心瞧她挺娇瘦的就没起身,往前一靠,背后留出空间。

      檀苹横着身子穿过去,尽量不碰到江时东堆垒成山的书。

      可事与愿违,书跟长了眼睛似的,偏往她腰侧撞。坐下的同时带歪了他的书。

      檀苹转身,猛不丁对上江时东的眼睛。

      那双眸子平静无波地看向她,也不过两三秒,她莫名在这份平静中瞧出了对方的无奈。

      “对不起。”檀苹忙伸手扶正书本。

      慌乱中抓住了一根手指,带着些许温热的触感令人愣住。

      对方却在她回神前收回了手。

      江时东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重新拿起笔在草稿本上演算题目,声音沉沉,“没事,它又没长眼睛。”

      “……”

      一秒打破尴尬。

      檀苹有些哭笑不得。

      想了想,檀苹在草稿纸上写了句话,转身交给他。

      【你的衣服我还是明天早上给你吧】

      中午的时候她回去找了个不透明的袋子将衣服塞进去,却被关蓉心发现追问。

      心虚使然,檀苹决定,还是明天早早起床把衣服还他,还能不惊动同学。

      递完草稿纸也没敢看江时东的脸,同桌关蓉心奇怪地打量她。

      檀苹怕被误会,冲关蓉心一笑,用口型说:“问题目。”

      关蓉心半信半疑地无声回了个“哦”的口型。

      翻出物理模拟卷,檀苹又拿出尺笔,看第一道选择题。

      题目看完,可讲的什么脑中一团乱。

      一分钟过去了吧,江时东也没回她。

      正要放弃,右后方课桌“嗒嗒”两声笔头敲击的声音。

      她没转头,身体微微后倾,右手掌心朝上举在右肩。

      草稿纸一落掌心,檀苹一秒不停顿地收回手。

      纸上写着:【行.】

      一个字,再加一个力透纸背的实心点。他的字好看,笔锋锐利颇有大侠风范。

      下了晚修。

      教室门的钥匙在檀苹身上,她要等大家都走后才能离开。

      檀苹让关蓉心先回去洗澡。

      檀苹把明天早读要看的英语书和笔记放到最上面,然后拿出演讲稿修改。

      后桌男生长叹一声:“哟景程,你又来找你家江时东谈情说爱了啊。”

      后桌男生叫朱晨奇,胖胖的戴着眼镜,人很好相处。

      檀苹之前调侃景程的那句话已经在班里传开了,课间时间不少人拿这话揶揄景程和江时东。

      景程不甚在意笑道:“对呀。”

      朱晨奇忙起身,“要不要跟老师说,我俩换个座位?”

      景程:“别了兄弟,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小别胜新婚吗?”

      接着插进来江时东冷冷的声音:“景程,你刚才洗过头?”

      默默听着的檀苹突然笑出声,又憋住。

      江时东抬头看她微俯着背,一手撑住半边脸,似在忍着笑意。

      景程不解,拨弄着短秃秃的刘海问:“没有啊,我头发看起来像洗过了?”

      “不是,”江时东轻笑,起身离开,“你脑子看起来像是进过水。”

      “……”

      还没出教室门的朱晨奇快笑岔气。

      他们一走,教室里安静不少。

      等人走得差不多,檀苹才准备离开。翻出教室门钥匙,带上要扔的垃圾。

      看到跟江时东对话的那张草稿纸,旁边都是演算公式。犹豫了会她又坐下,将最中间那两行字裁下来。

      裁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指顿在纸片上。

      “咦,同学你怎么还不走?”

      门口突然传来值班老师的声音,檀苹心下一惊,慌乱间急忙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

      “哦哦,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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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使万千晦暗,我还是捞到了我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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