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红娇

　　楔子

　　传说，从前的世界，人魔仙妖鬼交杂而居，后魔界被灭，仙界崩毁。世间的人仙妖鬼四界便渐渐分离了。不知何时，便会出现一种人，他们负责将不属于此界中人带走，后来，就有人叫他们卫道者。

　　正文

　　第一章

　　穆家别墅建在秋水山半山腰上，山峰种满了山茶花，这里的山茶花四季不败，被当地视为一道盛景。

　　这一年四月，阳光中氤氲着红茶花的馥郁花香。

　　游人如织。

　　阿玄沿着石阶拾级而上，路两旁皆是开着红艳艳的山茶花。

　　她抬头看向山顶之上的小亭里，那里距离她很远，但她就是可以看清小亭之中那少年正辩解着什么，父亲认真的听完，时不时地提出自己的见解。

　　父子之间的相处美好的真像一幅画啊。

　　阿玄静静地嗅了嗅空气中的馥郁花香，捻断手里的花枝，抛在泥土中，然后转身离去。

　　小亭中是穆家别墅的主人穆杰，他穿着普通的家庭休闲服，正在耐心的听儿子抱怨他这个寒假的实习生活多痛苦，儿子万分不甘的举例说明同学都去了哪玩儿。

　　最后做出总结，年轻时不看看大好河山，老了只能像某人天天逛自家后山！

　　某人穆杰持保留态度。

　　“你想出去玩，可以，我告诉过你，实习考核合格就可以痛痛快快的玩，可你呢？有没有认真学？穆阳，你要学会对你的人生负责。”

　　“我可不想像爸你这么无趣。”穆阳小声嘟囔。

　　“小阳……”穆杰欲言又止，还是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探入亭内的山茶花，神情温柔缱绻。

　　穆阳最受不了他爸这样，好像他多不孝似的，只好敷衍的连连说好话。

　　每次他都这样插科打诨过去，可这次，穆杰却没有让他轻易蒙混过关。

　　“小阳，我多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对将来能负责的人，这样就算我发生什么事也能对你妈交代。”穆杰叹气说:“小时候，我一对你严格你就哭，看着你那双泪浸的眼睛我就不忍心，只好让你这么混过去，你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妈，也对不起你。”

　　这话怎么接？

　　穆阳想了想，小心翼翼说道:“爸，我妈在天上看到她大儿子平安长这么大，这么英俊，肯定不会怪爸你的，说不定还会夸你会养儿子呢。”

　　看到儿子毫不在意的说着母亲，穆杰却只感到深深地愧疚。

　　你小时候，是多羡慕别人的妈妈啊。

　　可你不知道，你的妈妈最疼你。

　　为了你，她愿意付出一切。

　　穆杰想，自己这么多年是不是做错了。

　　为了让他们两人的儿子平安快乐的过一生，隐瞒了关于妻子最重要的秘密，扼杀了儿子的知情权。

　　“爸，天晚了，我们回家吧。喜欢这花，我明天还陪你看。”穆阳说道。

　　“好，回家。”这漫山遍野的红山茶，在落日的余晖下，绛色的红好像一直连到家门口，穆杰看着看着，突然就很是心满意足。

　　穆阳在前面走，穆杰在后面看。一步一步下山，一步一步走回家。

　　第二章

　　几天后，穆阳要参加一个学校的社团活动，需要去外省几天。

　　穆杰一个人空闲的时候总是喜欢去山顶坐坐，轻轻抚摸着那株最大的山茶花，不知经得多少年，红山茶才能将分支开遍这山野。

　　“娇娇，我很想你，你还会回来吗？二十年了，我不知还能再等多少年，还能不能等到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天。”

　　红色山茶花片片飞落，好像在回应着穆杰的话语。

　　看着这一幕，穆杰笑的像个开心的孩子。

　　阿玄隐匿在花树后，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许久，阿玄轻声却可以被穆杰听到的声音开口，带着些微的引诱:“穆杰，你想救她吗？”

　　穆杰先是吓了一跳，听清话语后，激动着寻找着说话的女孩。

　　花树后是一个面貌并不美丽的女孩，这是客气的说法，实际上，这个女孩，长得有点丑陋。

　　她的面容凹凸不平，好像整容失败的后遗症，仔细看，发顶扭曲的向上凸起，好像什么要冲出来的样子。

　　这幅模样，却只使穆杰惊了一惊。

　　他颤抖着嘴唇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有办法让红娇活过来吗？”

　　阿玄缓缓扯开一个笑:“穆杰，想要违抗天道，是要付出代价的。”

　　希望到的那日，你不会后悔，阿玄心想。

　　“只要能救活她，再见见她，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如同誓言般，穆杰的话音一落，山茶花的花枝在颤抖，无风，常年不败的红山茶花瓣却纷纷落下，如同一场不详的红雨。

　　阿玄抬起头，丑陋的脸庞上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她轻声说道：“冤孽啊。”

　　残红铺落一地，秋水山上最大的一颗红山茶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枯萎，穆杰双眼紧紧地盯着这株古久的红山茶，眼见从枯萎的树干中渐渐凝聚出一个穿着绛红衣的二十芳龄的少女，即便闭着眼睛，也能看出她容色极其艳丽。

　　“红娇！”

　　穆杰激动地冲上前，半抱住那少女，怜爱的亲吻着少女的脸颊，待转身想要感激的道谢时，却早已不见那丑陋少女。

　　穆杰内心隐隐不安，蓦地想起当年红娇生产时也好似被一神秘女子所袭，这女子，来去如此突然，会不会与当年的神秘女子有关？

　　又想到可看到怀里的红娇，又安慰自己，一个是杀人，一个是救人，两者怎么可能有关联？

　　第三章

　　守了红娇几天几夜，红娇才在一个院子里洒满月辉的晚上苏醒。

　　那时，穆杰正在接儿子穆阳的电话，穆阳说项目提前结束，再过几天就回来了，这时，穆杰闻到浓烈的花香，强烈的预感震动着他的心，他立即飞奔着冲向红娇的房间。

　　二十余年不见，红娇还是初见时，软软的冲着他笑，说道:“阿杰，我回来了。”

　　穆杰没想到自己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能哭的像个孩子一样，哭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红娇不会哭，妖是没有眼泪的，再难过，也不会有眼泪。

　　外表再如何像人，本质还是一枝花，这就是人和妖的不同。

　　红娇掩饰住落寞，说道“阿杰，虽说我睡了二十多年，可我却能看到你和……小阳，你陪着他长大，做一个父亲做的那么好，怎么现在哭的反倒像个孩子？”

　　穆杰睁着泪眼，仿佛回到初遇前的那天，在阳光正好的天气，秋水山开着漫山遍野的红山茶，一片绯红落入怀中，渐渐凝聚成一个明媚美丽的女子。

　　巧遇飞红落入襟，焉能不跳少年心。

　　这是他们的初遇，爱情开始的那一刻。

　　红娇不安的问:“我消失了那么多年，小阳会不会不愿意见我？毕竟你从来未曾告诉他，他有一个花妖母亲。”

　　穆杰胡乱擦了一把眼泪，觑着红娇的神情，说:“你是不是后悔不让我告诉他了，儿子现在都在怀疑他是我捡来的。”

　　红娇皱眉，“我不想现在就告诉他，不如你就说我是你朋友的女儿？”

　　穆杰不愿意，但是红娇一皱眉他就投降了。

　　怎么把老婆当成女儿，还不让人看出来是一个技术活。

　　真是甜蜜的烦恼。

　　第四章

　　穆阳最近心里有点堵得慌，因为老爸带回一个妖妖艳艳的青春少女。

　　这种事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不就是寂寞了想要再焕发第二春吗？

　　至于吗？还什么朋友家的女儿，骗谁呢。

　　他心里有点闷闷的，但他自认为是个大度且开朗的好儿子，应该支持老爸！

　　可他讨厌这个总是对他献殷勤的女人！

　　红娇端着热烫的汤面，满怀期待的递给刚进门的穆阳。

　　“工作很累吧，这是我做的面，我听……叔叔说你最爱吃面，你尝尝好不好吃？”

　　穆阳却一眼都没看她，径直走进他房间，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什么大度？他还是个孩子！

　　红娇失望的看着穆阳的房门，眼里热热的，却没有眼泪。

　　“穆阳，错失你的二十年，再面对你，我也很无措。”红娇低低的喃语道：“会不会到我再消失时，我们母子依然不能相认。”

　　想到这，心里突然疼的紧，眼里渐渐凝聚出一滴晶莹的血红泪珠，滑落出红娇脸颊的那一刻，屋子忽然涌起浓郁的花香。

　　红娇也一瞬间失了力气，面碗洒落在地毯上，弄脏了洁白的羊绒地毯。

　　“不能，不能让穆阳发现。”在发现身体变化的一刻，红娇挣扎的想到。

　　回归本体，寻着本能，红娇化为一阵带着花香的烟气钻入了院中的红山茶树枝。

　　穆杰回来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红娇，心中的恐慌使他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在听到修剪草坪的工人说红娇和穆阳吵了一架后就不见了时，愤怒使他听不进任何的辩解。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彻底掐断了穆阳企图辩解的声音。

　　穆阳摸了摸亲爹第一次打他留下的火辣辣的巴掌印，笑了。

　　怪不得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这还没上位呢，就这么宝贝，等将来她给老爹生了孩子，他们一家三口甜蜜蜜，哪还有他穆阳的位置！

　　他抹了一把脸上火辣辣的巴掌印，笑着说道：“爸，既然你老觉得我趁你不在家欺负你心肝了，那我走还不行吗？”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可是你妈！”

　　穆杰气急之下不小心说出了真相，不过，穆阳却认为他爸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哟，终于肯让人家上位了？爸，你娶小老婆我不拦着你，今天我就搬出去，给你腾地方。”

　　穆杰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摔门而出，气的胸闷，但对他来说，当务之急还是找到红娇，红娇这么久不见是不是遇上什么危险了？

　　第五章

　　穆阳一个人没带钱，没开车的跑出了家门，出来他就对自己的行为鄙视，多大人了，还搞离家出走，离家出走倒是带钱啊。

　　这天寒地冻的。

　　真倒霉。

　　“现在回去肯定不成，一个女人就把我爸迷成那样，他心里都快没我这个儿子了。”

　　穆阳跺着脚，走在下山的小道上，从山顶延伸下来的红山茶的分支也已打蔫，不再鲜活。

　　阿玄看着穆阳离开的身影，手指捻着打蔫的红山茶枝，自语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人多好，可惜，你母亲不懂，你父亲执迷，而你，终将承受这一切的苦果。”

　　穆阳走着走着，身后突然传来车的引擎声，他高兴回头，发现一辆黑色的车正从山上的小道上开来，他还以为是他爸良心，等那辆车到近处才疑惑，这不是他家的车，可这座山峰就住了他一家，他从家里出来，也没有见到拜访的人？

　　“你，是从山上开下来的？”看着车停在他面前，他不确定的问道，这不活见鬼吗？

　　阿玄摇下车窗，露出一张清丽的笑脸，明亮的眼睛弯弯，非常好看。

　　“我刚从山顶上下来，想赏花，可惜，山茶花都开谢了？”

　　“谢了？”自家山顶的花自己知道，从他出生就没有见过花谢，现在，花竟然谢了？

　　阿玄轻轻一笑，“你也要下山吗？先坐上来再说吧。”

　　“好，谢谢。”

　　“准备去哪？”阿玄问道。

　　去哪？穆阳还真没想好，他那些朋友的家一去就会被他爸发现，可不去，又能去哪呢？

　　被阿玄看着，穆阳也不得不说，“就把我放在中心广场吧。谢谢。”

　　“不用客气。”

　　穆阳坐上车，觉得很不好意思，人家大老远的跑来看花，花没看到，还捎了他一段。

　　穆阳还是很疑惑，问道:“我在这附近住了20年，从没见过山茶花会开谢啊。”

　　阿玄不答反问:“或许是什么缘由吧。对了，我叫阿玄，你呢？”

　　“穆阳。”

　　“穆阳，阳光灿烂？真是个好名字。”阿玄说道:“你既然住在这附近，那你知不知道山茶花的传说？”

　　有吗？他怎么不知道？

　　“那是个怎样的传说？”穆阳怀疑。

　　“曾经，有一株山茶修炼了千年，终于得以化形，一个人间男子恰巧经过看到了花妖化形的过程，然后他们相爱了。但是就像所有传说里的一样，他们的爱情不为天道所容，有人劝他们放弃，可这个花妖却偏偏怀了孩子。”说到这里，阿玄顿住，问穆阳:“你说，这些人为什么偏偏要跟天道作对，明明不会有好下场。”

　　明明会死的很惨烈。

　　穆阳想了想，无所谓地说道:“因为爱吧，电视里不都这样演吗？爱会让人义无反顾，无所畏惧。”

　　“爱？”阿玄笑了出来，反问穆阳，“你知道，生下的孩子要承受怎样的磨难？”

　　没有理会穆阳的反应，阿玄继续说:“天地有规则，任何妄图破坏者，必杀!他们生下的孩子注定不会被天道承认，他，要么为人，要么化妖。”

　　穆阳感觉心脏有些剧烈的跳动了一下，热血涌到了脑子里，他听到自己在问:“那又怎么样？”

　　“为人很简单，只要花妖散尽妖力永远沉睡，为妖也不难，只要狠得下心就成。”

　　“狠下什么心？”

　　阿玄不回答他，又问：“是要爱情还是要孩子？你说那个花妖会怎么选择？”

　　穆阳沉默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脏跳动着厉害，明明这个故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却忍不住的想，是爱情还是孩子？

　　“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无论爱情还是孩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穆阳冷冷的说道。

　　真是莫名其妙！

　　“穆阳，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有些决定，是妖的本性，他们，无法选择。”阿玄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心情很好的说:“中心广场到了，你该下车了。”

　　穆阳木然的下了车，看着古怪的女人架着车离去，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

　　第六章

　　已是深夜，红娇从红山茶树干中幻化出来，寻着气息在山顶上找到了痛苦的穆杰。

　　“穆杰。”

　　穆杰惊喜的回头，紧紧的搂住红娇。

　　“我怎么都找不见你，我还以为，你又沉睡了。娇娇，你要是离开，也把我带走吧。”穆杰说道。

　　“那小阳呢？我这个母亲不称职，你这个父亲也不管了吗？”红娇反问。

　　“小阳他已经长大了，他能自己一个人独立在这世上生活，而你需要我。”

　　穆杰不想要做这种选择题，因为他的选择永远都是红娇，这让他感到对不起儿子。

　　“穆杰，我是一个母亲，从我决定生下他的那一刻，我和小阳的联系就已经割舍不断。我不会抛弃他。”

　　红娇狠了狠心，继续说道:“希望你也如我这般想法。”

　　穆杰落寞的说:“当初你为生他宁愿沉睡二十年，我就想了你二十年，现在，你回来了，却还是眼里只有他，如果不生他，只我们两个人多好。”

　　眼看着红娇要生气，穆杰赶忙承认错误:“是我错了，孩子都生了，还说这样的混账话。”

　　“小阳呢？为什么我在房里没看到他。”

　　这下糟了。

　　穆杰企图混过去，却被红娇一眼看出端倪，喝问他：“小阳呢？你别骗我。”

　　“小阳今天和我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不过你别担心，他的朋友很多，去谁家都能凑合一夜的。”

　　红娇恨恨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卫道者就在附近，她要是对小阳动手怎么办？”

　　穆杰很慌，他连忙安慰道：“你别担心，我现在就去找。”

　　谁知，这一找就是三天，穆杰找遍了穆阳的同学朋友，却谁都没有小阳的消息，这下，他是真的慌了。

　　红娇从最初的心焦，现在反而心里有了准备，她对穆杰说：“你别找了，小阳可能被她抓去了，我去找她。”

　　“你疯了！你会被她送走的！你不是说妖界就是关押你们的笼子吗？”穆杰不可置信的大吼道：“小阳是人！这二十年来他从没有妖的特征！他会哭会流血，没有任何妖力，就是个普通的人！卫道者不是只抓妖，她不会抓人的！不会抓人的！”

　　“可我已经回来了，穆杰，我总是害怕，我明明连受损的妖力都没有恢复，却能够化身，这太奇怪了。”

　　红娇想：她二十年前相当于死去，卫道者不会对死去的妖感兴趣，可不是卫道者，这天地间又有谁会费尽心力复活一个妖呢？

　　“娇娇，我说过，是我们运气好，碰到了好人，你不是说，这世界上还有许多隐世的高人吗？”

　　红娇看着他，说道：“我是妖，修炼了千年才得以化形，如果我相信运气，早就像我的姐妹一般湮灭于这世间了。”

　　“穆杰，你不用如此担心，二十年前卫道者没有送我走，二十年后也未必会送我走。”

　　有一句话红娇没有说，她的苏醒也是卫道者的手笔，她到底想做什么？红娇不明白，这个卫道者与她听说过的不太一样。

　　穆杰见她心意已决，也知道自己从来劝不动，只能乞求：“让我跟你一起去。”

　　红娇转过了身，然后摇摇头。

　　“穆杰，我与人界牵绊已深。可你，不该如此。小阳，也不该如此。”

　　红娇说完褪去人身，天空中飞舞起星星点点的红色山茶花，轻轻拂过穆杰的脸颊，然后飘然远去。

　　穆杰想大声说什么，一阵眩晕袭来，倒在厚厚的山茶花铺就的垫子上。

　　第七章

　　阿玄在山顶上静静地立着，看着半山腰山的穆家别墅。

　　“我以为我救了你，你会感激。”阿玄轻轻接住一枝刺来的尖锐花枝，说道。

　　红娇现身，“小阳，他在哪？”

　　“你自己的孩子找我要？不觉得可笑吗？“

　　“卫道者，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你若敢伤害我的孩子，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不会让你得逞！”

　　目的？真是可笑。

　　阿玄此时觉得那个叫穆阳的男孩真是天真又无辜，他还对凡人的生活充满困惑与希望，就要被他母亲的无知推入深渊了。

　　“花妖，我是卫道者，你就该知道我卫的是天道，你的孩子不被天道承认，而你，也是被这人间道驱逐的妖，这样的你，有什么底气对付我？”

　　红娇脸色苍白的看着她一直畏惧的人，她那么高高在上，怎么知道一个在尘世苦苦修行的妖是怎样的艰难。

　　“卫道者，你知道被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着时是多甜蜜吗？你知道做一个母亲是多么忐忑又幸福吗？”红娇控诉的说道:“凭什么我就要老老实实的被你驱赶到妖界，抛弃我的爱人和儿子。”

　　“我宁愿死，也不离开他们！”

　　阿玄揭开头上的面纱，露出丑陋的脸，问红娇:“你知道，你留下，穆阳会发生什么变化吗？”

　　“他，不属于规则，是天道要将他抹去。这话，二十年前我告诉过你的。红娇，你就感受不到与他在一起，妖力流失的有多快吗？妖力相斥，现在是你，下一个就是他了，他会被激发血脉中属于你的妖力，化妖，而化妖，他会如何你应该知道。”

　　红娇不相信，化妖是需要大量修炼的妖力来支撑的，而穆阳是个人，他不需要化妖为人的。

　　“你胡说，穆阳根本就不懂修炼妖力，他怎么化妖？”

　　听着这几近无知的话语，阿玄笑了，笑这天地无情，笑这花妖的可笑。

　　“你不是给了他一半的妖力吗？他体内的妖力会告诉他如何继续得到这种力量。这，也是妖的本能啊。”

　　掠夺，属于自己母亲的妖力，然后化为天地之妖。

　　阿玄说:“他化妖成功，我会亲自送他去妖界。失败了，知道自己杀了母亲，自责悔恨，他又能活的了吗？到时，不用我动手，他就会了结自己。”

　　红娇不相信，可是心里为什么这么痛呢，她看着自己的手，那种无力的感觉又来了，妖力在大量流失，她又想要缩回本体中了，可她的儿子还没找到。

　　“救……”红娇微弱的喊道，或许意识中相信这个不一样的卫道者会救她一命吧。

　　“红娇，此消彼长，你每虚弱一次，你儿子体内的妖力就会强劲一分，早晚有一天，他会为了化妖丧失理智。”

　　二十年前，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今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当做，我对你的补偿。

　　随着纯正的妖力缓缓流入红娇的体内，阿玄的面容也发生着变化，就像是被重塑肌骨，明亮的眼睛，光洁的皮肤，就连头上的凸起也不见了踪影。

　　阿玄的妖力抚平红娇体内混乱的力量冲击，而红娇的意识渐渐苏醒，疑惑，卫道者竟可以使用妖力。

　　阿玄看见红娇苏醒，收回妖力。

　　她说道:“红娇，这就是天道，不要再挣扎了，你知道，那是无用功，杀了他，让他以人的形态死去是对他对你最好的选择。”

　　“什么是最好的选择？我还有什么选择？”

　　天道已经将他的孩子逼到这一步，她们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母子注定不能共生，却可以她死他生。

　　红娇终于明白了，她盯住阿玄:“你有妖力，是你将我唤醒。为的是让我亲手了结我的孩子，我的一切，万念俱灰随你去妖界！”红娇狠毒的看着阿玄说:“你可真是残忍！”

　　是吗？可这一切不都是你一意孤行的结果？是你将他生下，是你让他承受着被天道厌恶的命运！怪的了谁？

　　阿玄隐含厌恶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踏碎着一地的残红。

　　“花妖，时间不多了。”

　　阿玄最后看了一眼这传说中的人间盛景，想到那个还在上学的年轻男孩。

　　你的母亲会牺牲自己来救你吗？

　　“做人会死，作妖生不如死，不人不妖，呵，还真是期待呢。”

　　若是他不能渡过成妖劫，便如我这般，不人不妖，永远游离在人界妖界边界处，任天道驱使，渐渐迷失自我。

　　红娇看着躺在地上的穆杰，真的后悔了。

　　美好的爱情只那么短，需要付出的代价却那么沉重。

　　“穆杰，我们是不是真的错了。”

　　“你不希望我被拘入妖界，现在我也不希望我的儿子走上我惧怕的命运。这个选择，让他来做。”她万念俱灰，“现在，我们等孩子回家,我们一起等。”

　　第八章

　　穆阳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父亲生死不知的躺在树下，那个女人竟然就在旁边看着！

　　“你对我爸做了什么！”他大喊道。

　　他快速的奔向他爸，见到父亲紧闭着双眼，痛苦的抿着唇，面色苍白，吓了一跳。

　　正当穆阳的手接触到穆杰的一瞬间，周围的场景天翻地覆，就像舞台上转换场景，一幕被撕毁，新的场景重建。

　　他惶惶然不知身在何方，周围皆是土石高山，见不到一点活物，耳边听到的只有洪水怒吼的声音，他站在高处，充满绝望的看着下方的滔天洪水，一点点涨起，渐渐漫过了高山，漫过了他的口鼻，他惊恐的挥舞手臂，想要挣脱。

　　意识消失前，他突然听到洪水中嘈杂的万物之声：仙庭崩毁，万物不存……

　　惊恐的睁开眼睛，却发现他躺在秋水山的山顶，那里种着大片大片的红山茶，正开的热热闹闹。

　　有哪里不对劲？

　　他想起来了，他爸被那个女人害的人事不知，昏迷不醒。

　　她是什么人，她想做什么，想要杀了他，好夺家产吗？穆阳冷笑，最毒妇人心！

　　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从他面前走过。

　　爸！他失声。

　　不对，这是他爸年轻的时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紧紧盯着他爸，就见红山茶树上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在空中，在这美妙的景色中，父亲的怀中飞入一片绯红，渐渐凝聚成一个明媚美丽的女子。

　　这女子，竟然是那个女人！她是花妖！

　　穆阳想起了那个古怪的传说，一个花妖爱上了凡人，他们，生了一个孩子。

　　孩子？

　　穆阳的头有些疼，他不敢想却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孩子？

　　场景变换，这一次是他的家门口，天空阴沉沉的，四周静的没有一点风，没有一点声音，他又想起了那场洪水。

　　心里突然有些害怕，一点也不想进去，一点也不想！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这声音极其刺耳高亢。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婴孩所能发出的。

　　穆阳心里有一种感觉，这就是他。

　　下一刻，他站在自家的客厅，看到自己的爸爸穆杰，看到了那个女人手中的孩子，也看到了一个全身包裹在古怪的黑色袍子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

　　那个女人把孩子轻柔的放在他爸爸穆杰的怀中，孩子张嘴要哭，她赶忙轻轻地拍了拍。

　　那样温柔地神情，那样轻柔的动作，穆阳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种感觉，这种她就是妈妈的感觉，是那么真实且强烈！

　　“妈妈。”穆阳的眼睛湿了。

　　红娇哄完孩子，带着胜利又痛恨的表情看向黑色袍子的人，说：“我不会跟你走！我宁愿死也不会离开我的家人！”

　　“你不会死。只是妖力没有了，花妖，你会沉睡。”

　　这个声音！是那天车里的女人阿玄！

　　阿玄撩开盖在头上的袍子，露出一张丑陋的脸，看向穆杰手里的孩子，意味不明的说道：“花妖，你会付出代价的。”

　　在所有人惊愕且抗拒的注视下，阿玄说：“天道不会承认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他的悲惨命运，总要有人承担。”

　　“花妖，你会苏醒。那一天，我会再来。”阿玄最后再看了一眼那个孩子，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穆阳呆呆的看着阿玄离去的方向，不知道这个女人什么意思。

　　直到父亲的一声破了音的惊叫，穆阳的心颤了一颤，迅速的看向自己的父母，就见他的妈妈，那个花妖在他的面前又渐渐变回了那一点绯红，消失了。

　　父亲抱着幼年的自己悲痛欲绝，他也忍不住留下了眼泪，他想，自己以后可以对那个女人好一点的，至少不要不理她。

　　第九章

　　“小阳。”

　　遥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穆阳意识清醒，睁开眼，已是现实世界，父亲还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我爸他怎么了？”穆阳别扭的问。

　　看到了以前的画面，他也没有心急的相认，却总归心里有些疙瘩。

　　“是我施法让他沉睡了，穆阳，我想和你说说话。他醒着，会扰乱我的决定。”

　　红娇不是不失望，她明白，现在叫不了她妈妈，可能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小阳，其实，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陪着你，我知道你每一次的烦恼和喜悦，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跟爸爸吵架，总是会揪下我身上大片花，过后又会后悔，小手摸着我的树干，问我疼不疼。”

　　红娇的心变得柔软，她说：“我一点都不疼，但是我心疼你，如果我还在，我就能把你抱在怀里哄哄你。妈妈希望你一直开开心心的。”

　　穆阳一直在听，他想说话又不想说话，矛盾的很。

　　等到红娇说累了，他才开口问：“你，是被那个穿袍子的害的吗？”

　　红娇的身子颤了颤，许久，才惨淡的说道：“她是卫道者，要捉我去妖界。这是她的任务。”

　　“那我呢？”

　　“什么？”

　　红娇轻声问，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穆阳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的问：“我这个不被天道承认的孩子，是化妖还是为人？”

　　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红娇震惊的看着他。

　　穆阳别开眼睛说道：“我做了二十年的人，都习惯了，不想作妖。但我做人，你是不是要沉睡？还是别了，我爸那么心疼你，肯定舍不得。但你也别太难过，世上高人那么多，肯定有办法的。”

　　“小阳。”红娇情绪激荡，刚刚施法制造环境，已经使用了大量妖力，现在情绪不稳，那种虚弱的想要回归本体的感觉又来了。

　　可不是这样的，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她沉睡就能解决了，小阳，你体内的妖性已经被激发了啊！

　　“小阳，对不起。”红娇眼里流下了泪，绛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芬芳，穆阳的魂好像都被这香气震荡了一下，有些恍惚。

　　“你说的没错，你不被天道承认，本不该出生。是我一意孤行，舍弃半身妖力给你，你才降生人间，如果我一直沉睡，你会平平安安像这世间的每一个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可我苏醒了，你体内的妖力也苏醒了，妖力苏醒，你就不再是人类。”红娇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绝望，她说：“小阳，不化妖你就会死。”

　　“可我是个人啊，我体内怎么会有妖力？”穆阳说。

　　“人类进入幻境，是会遗忘现实记忆，可是你却在幻境里有着清醒的认知，你知道你叫穆阳，你知道你不在现实世界。”

　　穆阳想起第一个幻境，洪水滔天中他的恐惧，他很确定，那时，他是没有现实记忆的！

　　红娇说道：“化妖是你的本能，就如吃饭喝水一样的本能，你拒绝不了。”

　　“那我死呢？！”

　　“不！”红娇快速的打断他，急迫地说道:“小阳，不要轻言生死，好好活着。”

　　妖没有眼泪。红娇却流下了第二滴泪。

　　馥郁的山茶花香仿佛拥有魅惑的力量，勾的穆阳的心神隐隐脱离，体内想要吞噬的渴望逐渐苏醒。

　　“你快走，我好难受，啊！”穆阳形容不出那种陌生的感觉，却本能的感到危险，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在他的身上了。

　　红娇伸出手，变出繁盛的花枝，覆盖在穆阳身上，阻断他体内妖性的复苏。

　　可这也只是一时的。

　　红娇决绝的说:“小阳，我本来想让你做这个决定，可你宁愿死也不愿作妖，我不想看到你死。”

　　“原谅我作为一个母亲的自私吧。”红娇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挣扎在妖性复苏的痛苦中，心如刀绞，眼神却越发坚定起来。

　　她的口中喃喃，向天地规则祷告祈求。

　　“妖道人道，存于世间。花妖红娇，厌弃为妖。吾以吾身，献于天地。吾以吾魂，归于我儿。”

　　红娇话音一落，就在穆阳震惊的眼神中，身上突兀的升起了一点火星，火星很快蔓延到红娇的全身，熊熊燃烧。

　　同时，穆阳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侵蚀全身，却剧痛袭身，骨骼血肉一寸寸裂开，又一寸寸重组，他甚至看见他的双手变成花枝，头发上生了叶子，滑稽得很，也痛得很。

　　尘埃落定后，他的外貌也发生了变化。

　　一袭红衣覆盖全身，上面盛开着绛红色的山茶。他抬起头，面容还是那个面容，却变得更精致美丽，最绚丽夺目的是穆阳额间盛开的绛红山茶，美丽妖娆，却是他掠夺妖力的象征，罪恶的印记。

　　第十章

　　“妈妈！啊！”

　　穆阳眼睁睁的看着亲生母亲被烈焰焚烧，灰飞烟灭，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这就是妖。”穆阳问自己。

　　“还不是，你忘了你父亲是个人吗？”

　　“谁？”

　　穆阳一回头就看见阿玄站在身后，面容平静，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

　　“你是半妖，就算花妖予你一身妖力，你仍旧是个半妖，今日的化妖之痛你每一日都会经历，这就是天道。要想杜绝这痛苦，化为真正的妖，你还需要杀了你的父亲。”

　　“你闭嘴！我就是死也不会伤害我爸。”

　　“哦，你可以试试？看看你死的成吗？”

　　穆阳早有死的意志，又亲见母亲离去，自己变成不人不妖的鬼样子，他听得阿玄的话，也不用出去找什么刀具，变出花枝就插向自己的腹部，刺进拿出却没有一点伤痕。

　　“不要白费力气了，在人界你是伤不了自己的。别忘了，你是妖。”阿玄仔细观察化妖后的穆阳，说：“你要是狠不下心杀了你的父亲，就跟我走吧，至少不用日日经历化妖之痛。”

　　听得这句话，穆阳混乱的头脑终于清醒了。

　　“二十年前，你和我妈是敌人，现在又怎么会帮助他的儿子？”

　　“因为我可怜你呀。”阿玄说。

　　可怜？穆阳确实觉得自己很可怜，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的妈妈，却转眼间，妈妈死了，他变成了一个妖，还有人让他杀了他爸。

　　“阿玄，我们初见时，你问我，花妖会选择孩子还是爱情，就证明你知道结局会是怎样的。或许这一些都有你的参与，就如同二十年前，你并不震惊我妈妈生下我，最关键的是……”

　　穆阳盯着阿玄，问：“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我妈妈会再次醒来？！”

　　阿玄看了看躺在地上快要苏醒的穆杰，哂笑着回答他:“知道是我做的你又能怎么样？”

　　“杀我你没这个本事，杀不了我你更痛苦。所以，我奉劝你，跟我走，是你最好的选择。”

　　眼看着穆阳妖异的眼睛充满了不甘和仇恨，阿玄才心满意足的补上一句：“别忘了，你的妖力是怎么来的，你的父亲那样爱你的母亲，他会怎么对你这个儿子，还如从前一般疼爱？”

　　穆阳所有的力气被这句话抽干。

　　他，不敢面对他父亲。

　　许久，他才吐出一句，声音低沉暗哑。

　　“我会报仇的。”穆阳妖异的眼睛滴血一般的血红，那是他想要流泪却流不出。

　　“我非常期待这一天的到来。”阿玄说。

　　尾声

　　只要人界不曾毁灭，世间的卫道者便不会消失。

　　许多年之后，穆阳来到曾经的家，只看到满目的荒凉，不见满山遍野的红山茶。

　　风吹过，露出被发丝覆盖的脸，额间的山茶花纹肆无忌惮的覆盖了整张脸，这是化妖失败的印记。

　　“阿玄，如我们这样的人，能与天道抗争吗？”

　　“我想要成为真正的妖。”

　　“因为我—不想像你一样死去。”

　　穆阳低声呢喃着。

　　却再无人回应他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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