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八零年代乐与怒。

十年前写的小故事,讲讲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年代文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八零年代乐与怒。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2633   总书评数:7 当前被收藏数:16 文章积分:1,473,529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无CP-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男主
  • 所属系列: 短篇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8705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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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样子

作者:芜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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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一篇



      小姨是我唯一的姨,长得很漂亮,我记事时,她正值青春时代,她梳着李铁梅式的大辩子,瓜子脸上没有浓眉大眼,她的清秀,不象生就在北方胡同,而象来自南方水乡。

      她时常对我说,小铁,老陈家从来没有出过大学生,你可一定要争气。

      我懵懂地点头,在小姨给我包的书皮里郑重地写下一行字——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小姨看到,满意地笑了。

      我还在小学奋斗,小姨已经开始谈恋爱。

      我未来的姨夫生得高大英俊,站在他面前,我象一根豆芽菜。

      姨夫喜欢用拇指和中指夹着烟,眯起眼睛慢慢地吸,他的食指从中间断掉了,剩下的半截指头触目惊心地在烟雾中矗立。

      姨夫追小姨追得很辛苦,小姨跑跑停停,永远跑在他前面,姥姥说小姨的眼睛长到了天上,她自然是没看上姨夫。

      姨夫不死心,总是找各种借口来姥姥家找小姨,在那个闷热的暑假,我一边写作业一边听着他对姥姥信誓旦旦,“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您就成全我吧。”

      姥姥好象被感动了,晚上,我躺在我妈身边,听见姥姥对小姨说:“张兵这孩子厚道仁义,你跟了他,肯定没错。”

      小姨半天没说话。

      我妈搂着我,眼睛闪了闪,叫我赶紧睡。

      从我记事起,我妈和小姨就不说话,我已习惯她对小姨的事不闻不问,我闭上了眼睛。

      半夜里,我被小姨的哭声惊醒,我看了看我妈,她一直闭着眼。小姨的哭声婉转低沉,时断时续,一直绵延到黎明。

      姥姥的话没起作用,成全姨夫的是我妈。

      姨夫又来找小姨了,我和我妈刚好一起回到家,我放下书包偷偷跑进里屋,小姨一如既往地躲在里屋不吭声,她轻轻握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听外屋那个英俊男人对着我姥姥和我妈谦卑地说话。

      后来,姨夫走了,我妈低声对姥姥说:“张兵徒有其表,其实是个草包。”那句明显被压低音量的话钻进我和小姨的耳朵里,小姨握着我的手突然收紧了,握得我生疼。

      从此,小姨和姨夫好上了,好得悄无声息。

      后来我断断续续从姥姥口中得知,姨夫和小姨其实是高中同学,下乡那会儿一起去了大西北。

      姨夫很喜欢小姨,但小姨根本没把姨夫放在眼里,她骄傲得象公主,大西北的艰苦生活磨砺着她的骄傲和健康,姨夫对她百般照顾,可她还是染上严重的肺病,却因此得到返城的指标。

      那时的返城,就象天上掉馅饼一样令人不可想象,人们挖空心思寻找各种办法,姨夫也不例外,为了能追随小姨返城,他忍痛砍断食指,谎称工伤而得以成行。

      回京后,他们一起被分到一家开关厂。小姨的病渐渐好了,对姨夫的态度也渐渐转变,他才终于敢到姥姥家来找小姨。

      这个爱情故事的最后结局好象很圆满,我读小学二年级时,他们结婚了。

      婚礼不算隆重,两家的亲朋好友在胡同口的饭馆吃顿饭就算把喜事办了。姨夫在饭桌上喝醉了,醉熏熏的目光还是紧追着小姨,小姨在他目光中,脸红红的,眼也红红的。

      姥姥很高兴,对我念叨:“小铁,你姥爷去得早,不然看见老闺女出嫁得多高兴啊 。”

      我妈默默地招待着双方的家人,还是不同小姨说一句话。

      小姨住到了姨夫家,和我姨姥爷姨姥姥住在一起,姨夫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妹妹,小小的房子顿时挤得满满当当,第二年,一个女婴降生了。

      我妈和小姨依然不说话,有什么事,她就让我给小姨传话,我成了她们之间的传话筒。

      我妈打发我去看望小表妹,小姨指着怀里的婴儿问我好看吗?当然好看,那肉嘟嘟的小娃娃在我眼中简直是天使,姨夫给她起名叫张小冰。

      日子缓慢地向前行,小姨出嫁后,我的生活又孤单又充实,我没有忘记小姨的话,我考上了我们区的重点初中,在学校里,我没有一个朋友,和我说话最多的是刘四。

      刘四是隔壁院刘家的儿子,大名叫刘天成,在家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哥哥。他比我小两岁,小小年纪已在社会上混了些时日,打架斗殴,无所不能,周围几条胡同的人都知道他,大人见了他摇头,小孩见了他害怕。

      我们俩经常在胡同口碰到,我往往是昂首走过,不搭理他,而后,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啐口吐沫,“没爹的崽子,狂什么狂?娘娘腔!”

      我没有停下脚步,我的手攥成了拳头。

      是的,我是个没爹的孩子,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爹,我家里连他的照片都没有。我只听我妈说过,他去世前是一个驻京的文艺兵,经常去各个工厂为工人阶级演出,吹拉弹唱样样行,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可是我并不想念他,我不象那些没爹或没妈的孩子,总是抱怨老天不公平,我是太早熟?还是太麻木?麻木到已忘记所有隐蔽在我妈和我身后的议论?

      岁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日子依旧漫无目地向前行。

      我被保送上了学校的高中部,住到了学校,小冰也读小学了,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我牵着她柔软的小手,走在阳光下,她乌黑的头发和小姨一样柔顺,两条羊角辫伴随她轻快的脚步一翘一翘,她仰着娇嫩的小脸叫我小铁哥哥。

      我读到高三时,姥姥一病不起,我妈和小姨轮流伺候她,她们之间还是不说一句话,姥姥在病榻上有气无力地叹息:“你们两个倔孩子啊。”两个倔孩子互不搭腔,姥姥在两个倔孩子的陪伴下闭上了眼。

      刘四缠上小冰了。

      一次小冰来我家玩,吃完中饭,我送她回家,在胡同口,刘四看到我们,他对着我们阴阳怪气,“真没看出来,娘娘腔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妹妹!”我攥紧拳头,想过去抽他,小冰紧紧拉着我,飞快地从他身边走过。

      刘四在我们身后喊:“小冰,跟我好吧,我比你边上那个娘娘腔强多了。”

      小冰的步子又快又急,拉着我,我都快赶不上她了,走出很长一段路,她才停下脚步,小胸脯一起一伏,喘着气。我看着她,问她是不是认识刘四,她拼命摇头,最后在我追问下又轻轻点点头。

      原来,最近刘四和一伙小混混经常去她学校门口堵她,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我咬着牙,转身想要回去教训刘四,小冰急忙拦住我,我知道她是怕我们打架,我轻轻摸了摸她翘翘的小辫,问她爸爸妈妈知不知道这件事,她说知道,他们去学校接过她几次,没见到刘四,就不再接她了,他们下班晚,总请假不是长事。

      我想了想,对她说,下午放学后在班里等着,别出来,我去接她。她听话地点头,一直绷着的小脸终于放松了。

      于是,第二天下午,我一放学,就坐两站车,穿过一条马路去她们学校接她放学。

      果然,刘四和几个小混混在学校门口蹲着呢。我和小冰走出来时,刘四吃了一惊,随即就又说起不三不四的话,但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接小冰放学回家,开始相安无事,后来还是出了意外。

      那天我坐的车半路抛锚,我去晚了,等我一路跑到学校,小冰已经不在了,也没看见刘四。我脑里嗡地一声爆响,我沿着校园外的胡同一路寻找,听见了刘四的声音,我看见他把小冰逼在一个墙角,不知说着什么,旁边一帮小混混在起哄嬉笑。

      我全身的血液冲上头顶,抄起地上一块砖头就冲过去,“砰!”地一声砸在刘四脑袋上,他那刮得锃亮的脑袋瞬时血流如注,他回过头,脸上印着惧怕的神色。如果我的眼里能喷出火,那么我的愤怒能把瘫在地上的他瞬间熔化。

      周围的小混混都吓傻了,叫嚷着,打死人了!一轰而散。

      刘四的脑袋缝了六针,我妈费了不少周折才把我从派出所领回来。他的父母又告状告到我的学校,校长把我妈叫过去,很晚她才回来。

      回来后我妈就白着一张脸,呆呆坐在椅上,突然她站起来,拽起我,一路拉拉扯扯来到刘四家,在他父母和三个哥哥面前,我妈颤着声音对我喊:“跪下!”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我妈用力按着我的肩膀,我坚持了一会儿,终于拗不过,跪在地上。我听不清我妈和刘四的父母在说什么,总归是一些请求原谅的话吧,我只是狠狠瞪着瑟缩在角落的刘四,狠狠地瞪着眼睛,不让屈辱的眼泪掉下来。

      我妈的请求没有挽回什么,我被开除了,失去了考大学的机会。

      我收拾好宿舍里的全部东西回到家,我妈看着我,没说话,只是深深地叹气。

      小姨带着小冰赶来了,我以为她是来安慰我,却见她一个箭步冲过来,狠狠打了我一个耳光,“不争气的东西!我算看出来了,你和你爸一个德行,表面乖,心里狠……” 她眼中泪光闪闪。

      小冰躲在她身后,她忧伤的眼里满是泪水。

      小姨不解气,又举起手,我妈忍不住了,拖住她的手,“别打了!别打了!”

      小冰在一旁终于哇的一声,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从那天起,她再也不叫我小铁哥哥,一夜之间她好象和我生分了。

      事后我一直不明白小姨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火,好在我妈和小姨之间的坚冰终于解冻,她们终于开始说话了,商量着如何挽回我的学籍,挽回我的高中文凭,可是她们忙活了一阵,最终还是放弃,没门路又没钱,她们如何能让其他学校接收一个打伤人,又去过派出所的坏学生呢。

      再碰到刘四,我的拳头依旧攥得紧紧的。他头上裹着纱布,歪头看着我,突然对我愣愣地喊了一声,“铁哥。”我以为他脑袋被我打坏了,但是,他看着我的神情很认真,从那时起,他在我面前再也没有改过称呼。

      我妈病倒了,她得了和姥姥一样的病——乳腺癌,已经转移到肺部。我天天守在她身旁,暂时忘却了不能考大学的烦恼。

      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她对我说了许多话,我终于知道她和小姨的心结。

      当年我爸随部队文工团去我妈工厂的礼堂演出,她和小姨一同看了演出,一同认识我爸,一同爱上他。小姨爱得很深沉,我妈爱得肆无忌惮。后来,我妈怀上我,可是,他们还来不及结婚,我爸就死于一场车祸。

      他南方的父母赶来奔丧,我妈和小姨哭得死去活来,当时我妈并不知道已怀上我,两位老人看着面前两个泪人,只当是和周围送葬的人一样,是喜欢听儿子拉琴唱歌的女孩。

      后来我妈肚子显山露水,姥姥用扫帚疙瘩打她,终于逼出实话,姥姥发狠对她说,说我爸死得好,活着也不一定会娶我妈,这样的男人,喜欢他的女人一大把,他活着只是祸害人,要我妈赶快把孩子做掉。

      我妈没有听从姥姥的话,她固执地生下我,顶着破鞋的称呼一辈子没结婚,而小姨则不再同我妈说话,她不顾姥姥的反对报名去了西北。从此,两人冷战了许多年。

      我把我妈葬在姥姥身边,小姨扶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她竟然笑了,“小铁,你应该为你妈高兴,她和你爸团聚了。”我看着眼前那座光秃秃的新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悲伤。

      我更加孤单了,守着空荡荡的房子,没着没落。

      刘四找到我,瓮声瓮气地说:“铁哥,我对不起你……你和我去做生意吧。”后来他告诉我,那天他没想对小冰怎么样,他只是对小冰说,他也想当她哥哥。

      我开始和刘四混在一起,他说我打架时眼露凶光,怎么看都是个不要命的主,语气里充满敬佩。我在心里冷笑,我和他不是一路人,他从小辍学,走上歪路,那是自觉自愿。而我,我不禁心如刀搅,我和他不一样,我想读书,想回到学校,但我没在他面前吐露半个字,我认为他不懂。

      他锃亮的脑袋上爬着虫子般的伤疤,我的心里也象留了一块疤。冬天到了,我忍不住对他说:“天冷了,留头发吧,总是副流氓样,早晚打光棍。”他笑着答应了,留了个稍长的寸头,那块疤暂时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们在东单租了个小门脸,去广州倒腾服装回来卖,我记得那年流行健美裤,我们倒腾的那些健美裤不仅穿在了小姑娘身上,也穿在了老太太身上,那一年我们狠赚了一笔。

      我们去山西和几个煤窑主合伙往北京小煤厂运煤,偷运了几十车皮,而后因为分赃不均,与那几个山西人大打出手,我和刘四都受伤了,在返京的火车上,我们紧紧抱着装满钞票的皮包,看着彼此挂彩的额头哈哈大笑。

      我们在春节的庙会上卖糖葫芦,隆冬时节,在冰冷的水里清洗几百斤山楂,那双小时侯经常被小姨摆弄的手冻成了紫红色,我记得她曾经说过,这么漂亮修长的手就应该读书写字,画画弹琴,可如今它布满了冻疮和老茧。

      我在滚烫的日头下四处奔波,在清冷的月光下昏然入睡,我豆芽菜般的身型逐渐强壮,苍白的皮肤晒成了黑红色,心里却结起厚厚的硬痂,我在逐渐远离我曾经向往的生活。

      我已很少看到小冰,她一路顺利地考上初中、高中和大学,我觉得自己离她越来越远,永远也成为不了小姨所希望的人,但我也成为不了刘四那样的人,会因为赚了几个钱,赢了一场架就感到满足。我总是高不成,低不就,我成了四六不靠的中间人。

      庸庸碌碌中命运终于对我亮起绿灯,我们下血本做的冻饺子生意成功了,从一个小作坊越做越大,后来象模象样注册了速冻食品公司,我们在郊区建起一座厂房,招了几百名工人,我是经理,刘四是副经理。

      生活安定后,我开始找女人。我的生活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女人,我对她们微笑,右嘴角微微上扬,刘四说我笑容里有种温柔又残酷的劲头,就如同我对所有女人的态度,我不认同他的说法,因为我知道,对小冰,我永远残酷不起来。

      有时我驱车经过她上学的那所著名学府,不期然心就一阵抽痛,那些出入校门的年轻面庞在提醒我,你已是一个苍老的没有任何梦想的人了。

      骨子里,我看不起刘四,尽管他很真诚地把我当成哥们儿,但我与他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除了金钱。说到钱,刘四会两眼放光,那是他活着的最高追求,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读书有屁用?文凭?我现在就买个博士给你看!”我骂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骂里带着笑,笑得不成调,我在掩饰我的内心,以显得我不在乎。

      小冰大学毕业了,就业市场很不景气,她一个女孩子很难找到象样的工作,她想考研,可小姨和姨夫的单位早就倒闭,他们买断工龄的钱也早已为她四年的大学学业掏空。

      我那心高气傲的小姨是打死也不会向我伸手借钱的,我不想看到他们四处求人的摸样,带着五万块钱送到小姨手里,小姨并没有表现出很高兴,而是很忧虑,“小铁,这么多钱你要我怎么还?”

      我避开她的话,“这点钱不算什么,考上还有一定补贴,都算上够小冰用了。”

      小姨没再说话,只用她青筋暴露的手抚上我脸颊,“疼吗?”

      我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我只是胡乱回答:“不疼。”

      我想马上离开,我不想看到她因为接受我的钱而在我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更不想忍受空气中弥漫的酸楚味道,我宁愿她还是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姨。

      后来,我明白了,她当时是在问我,当年打我那一巴掌时——疼吗?

      小冰考上了研究生,刚读了一年,小姨就病倒了,她得的竟然是和我姥姥我妈一样的病,听说这个病会遗传。

      忙前忙后的姨夫明显老了,在我面前已不复当年的高大英俊,他还是慢慢地吸着烟,断指在烟雾中颤抖,“小铁,我怕你姨挺不了多久……”

      我没来由地感到害怕,姨夫在病房照顾小姨,我急匆匆去找小冰。

      在小冰学校里,她听到消息后,看上去并不吃惊也不着急,她身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穿白衬衫的男生。小冰冷淡地说:“这是我男朋友。”

      我点点头,只想马上带她去医院,她又冷淡地说:“我一会儿就去,你先走吧。”

      她和他男朋友走向一边,我听到她男朋友小声问:“那人是谁?”小冰语带讥诮,“我们那儿的街坊,卖饺子的。”

      我苦笑,在她眼里,我已沦落为一个不相干的买卖人,她不想与我同行,是以我为耻吧。

      回到医院,小冰不久就赶到了,她和我姨夫一起在小姨身边照顾她,周到但不亲密,我感到一种陌生的东西流转在两人中间。

      小姨似乎不在意,即使躺在病床上,还不忘问我,生意怎么样,身体怎么样,怎么还不找女朋友,我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轻声回答,小冰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医生把我们家属叫到办公室,告诉我们,必须要马上做切除手术,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我们浑浑噩噩地走出办公室,姨夫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只要活着……活着就好。”

      我心里非常难受,小姨那么漂亮,怎么能经受这样的打击?

      还好小姨的手术很成功,她没有表现出过多哀怨,她比我相像的要坚强得多。

      出院后姨父一直陪在她身边,生活平静了一段时间,后来又起风波,小冰怀孕了,可是她男朋友却不想结婚。

      我在小冰他们学校门口堵住眼镜,他看上去有点慌张,懦懦地半张着嘴,嘴唇上是一层淡淡的绒毛,“我不想这么快结婚,更不想这么快要孩子,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你他妈知道什么是准备好?!”

      眼镜对我的恶语没有反应,只是更加惊慌地看着我,我叹口气,攥紧的拳头动了两动,最终没有举起来,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冲动的人。

      我又找到小冰,她冷漠地看着我,“我的事你管不着。”

      “我是管不着,你有胆,你就生,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养个孩子,你做梦!”我头一次对她发脾气,怒火竟然让我全身发抖,我内心里非常害怕她走我妈的老路。

      小冰哭了,眼泪一直往下掉,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恐惧。

      刘四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突然找到我,“铁哥,我喜欢小冰很多年了,你成全我吧。”

      我看着刘四,象是看到当年姨夫谦恭的样子,我故做轻松地说:“你问我干嘛,你应该直接去问她,问她看得上你吗?”我不动声色地提醒他,“她可喜欢别人,还怀了他的孩子。”

      “那又怎么样?我睡过的女人一堆呢,但我这辈子就喜欢她一个人。”

      我向来都瞧不起刘四,如今却对他有一点佩服了。我认为小冰肯定会拒绝他,镇定地站在小姨家门外,抽完了一支烟。

      刘四喜孜孜跑出来,“铁哥,小冰答应了!”

      我愣住了,手里的烟头掉在地上。

      后来我再一次找到小冰,“不要和自己斗气,你和刘四不合适,你只是一时兴起。”我虽然看不惯眼镜,但我觉得小冰和他才是一路人。

      小冰轻蔑地看着我,“陈铁,你总是自以为是,告诉你,我就是要和刘四好,我要一个爱我的人永远对我好。”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难道她不喜欢眼镜?她不是瞧不起我吗?难道会看得上和我一样卖饺子的刘四?我真是弄不懂她,心里充满问号,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我心里堵得慌。

      刘四和小冰的婚礼在一家饭店举行,很隆重,小冰穿着一身白色礼服,象翩翩的仙子,亲朋好友们都来了,现场很热闹,小姨和姨夫很高兴,小姨久病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红润。

      我看着小冰,看着站在她身边的刘四,安慰自己,小冰,你跟了刘四,终归衣食不愁了,终归不需要我保护了,我的自我安慰对失落的心竟然毫无用处。

      我把喝得半醉的刘四拖到卫生间,我的祝福恶狠狠的,“以前你同其他女人的事,我只当不知道,从今往后,要是让我发现你做了对不起小冰的事,我饶不了你!”

      刘四不生气,他在我面前从来就没有脾气,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对我说,“铁哥,谢谢你,真地谢谢你。”

      他们结婚后,我不想去理会他们的生活,但还是忍不住频频告戒刘四,不要总穿成套的西装,不要把手机别在腰里,不要没事戴墨镜……我本能地想,小冰不会喜欢那些俗气的东西,我眼前飘过眼镜身上的白衬衣。

      其实我很少能看见小冰,刘四每天屁颠屁颠地去她工作的研究所接她下班,偶尔我们会一起吃个饭,刘四还是叫我“铁哥”,殷勤地给我敬酒,小冰却总是不搭理我,即使叫我,也是一口一个“陈铁”,语气冷漠而生疏。

      后来小冰把孩子生下来,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刘四和小冰给她取名叫“菲菲”。

      等到菲菲会走路,小冰对刘四提出要出国留学。刘四找我商量,我对刘四说,如果你是为她好,就让她去,如果是为自己好,那你就跟她一起去。

      刘四呆了呆,象是在琢磨我的话,最后,他闷闷地对我说:“去了能干什么,陪读?我能读什么,一句外国话都听不懂,不得憋死。”

      小冰到底还是走了,刘四带着菲菲留守在国内,过了一年,有一天,刘四对我说:“铁哥,你不用劝我,我肯定挺得住。”

      我深深地看着他,轻轻地说:“我觉得小冰不会回来了。”

      刘四眼中没有惊讶,他对我笑,“我们还真是没有好结果,真他妈的……”

      一晃小冰出国已有三年,中间回来过几次,一次是办离婚,因为菲菲的归属,没谈拢,第二次回来,痛痛快快地离了,菲菲判给了刘四,而最后一次,是因为小姨的去世。

      这几年小姨没少受罪,本来就单薄的身体再也没有恢复生机,常年的药物浸染,竟让她周身气息都有一股药味。姥姥说得不错,姨夫厚道仁义,他一直守在小姨身边,他在实现当初对姥姥许下的诺言。

      我想给小冰打电话,小姨阻止我,说她读书又打工,太忙太累,回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别回来好。我表面上应承她,背地里还是给小冰打了电话。

      小冰在电话里的语气里很平淡,象是在谈论一个与她无关的病人,我从好言相劝到恶语相向,“她是你妈,生你养你的妈,你不回来看她,你还有良心吗?你的良心被美利坚吞了?你还真和眼镜是一对儿!”

      她在电话那端愣了一下,然后冷冰冰地说:“你懂什么!”说完就挂了电话,我举着电话愣愣地听着断线的声音。

      小姨干瘪的胸部到底没有抵挡住癌细胞的扩散,她最后躺在病床上时已气弱如丝,曾经粉雕玉琢般的人变成一把骨头,等到小冰赶回来,她已闭上眼。

      姨夫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坚强,只是最后小姨被送到太平间,他一个踉跄摔倒在门口,失声痛哭,我和刘四扶起他,刘四流了两行清泪,我没有哭,我好像已经失去哭的功能,但我不能理解小冰的平静,我不相信眼前这个年轻柔弱的女子竟是这般铁石心肠。

      刘四扶着姨夫先回家了,我和小冰默默回到病房收拾东西,小冰收拾床上的衣物,翻起枕头,发现了什么,捏在手里,手有点颤抖,好象是一张照片。我想问她是谁的照片,但她根本不理会我。

      我不想惹她生气,但我相信,丧母之痛,她即使表面不露,内心也会悲伤,我心平气和地对她说:“小冰,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放心,你妈走了,你也在老美那儿定居了,以后我会离你生活远远的,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妈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么对她?”

      小冰猛地抬起头,用一种几乎仇恨的目光瞪着我,她薄薄的嘴唇蠕动着,吐出几个字:“阴魂不散!”随即她把手里的照片甩在我面前,扭头就跑出病房。

      我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慢慢弯下腰,拣起掉在地上的照片,一下子愣住,我呆呆地坐在病床上,坐在小姨逝去的地方,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干涸多年的泪腺就这样悄然绝堤……

      那是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人抱着手风琴,微笑着,右嘴角微微上扬……旁边印着一行字,红光照相,196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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