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到过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吴桐说，“后面的不记得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终于背不出了啊——”

　　“我记忆力一向不好，可能真是那次给磕坏的。”吴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怪我咯？”

　　“难道怪我？”

　　“行行行，你要脑残了，我养你一辈子好吧。”周籽秋笑道。

　　“你倒是拿什么养？”

　　“我野心不大，考个211总行吧？”

　　“211啊，”吴桐若有所思，“我估计也就是211了。”

　　“你想好你志愿没？”周籽秋问。

　　“不知道，211那么多，到时慢慢挑呗。”吴桐长长地叹口气，“高一老想着985哪所好，北方太冷，南方不够远，可心烦了……高二时选定了，听说厦大是中国最美大学，特别想去，到了高三……”

　　“发现都想多了是吧？”周籽秋接过话头。

　　“是的。”吴桐很沉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籽秋笑得很欢。

　　小学时期，压根不知道复习是什么玩意儿，也从不上什么补习班，上课听讲，作业做完，考试轻轻松松就名列前茅了，没拿满分都是人生遗憾。初中也仍是个有耕耘就有收获的时代，期末临时悬个梁刺个股发奋一下，年级前20妥妥的。一上高中，世界的设定好像都变了，题目往死里难，周遭的牛人往死里多，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全在学习也没什么卵用，前面一堆学霸大军顽强地挡着你的路，犹如在悬崖峭壁上攀爬，明明用尽了全力，所能做的也只是不摔死。说好的努力就能成功呢？

　　不过，提到这个，两人还是比较心虚的，他们不敢说自己真做到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全在学习……那样，会疯的吧。

　　“厦大啊，”周籽秋咂咂嘴，“没事，不能去上学，以后去旅行呗，还得把什么清华北大都逛一圈，看看他们究竟有多牛逼。”

　　“少年，果真志向远大。”吴桐也笑了。

　　瞎扯了好一会儿，两人的肚子都响了起来，毕竟连早餐都没吃就出来了，“走，看看我外婆家有什么吃的。”两人蹦起来，往外婆家走去。

　　外婆家是个独栋小院，院子里放着各种蔬果，茄子，土豆，玉米，青瓜，胡萝卜，叫不出名字的青菜……尽管是生的，还是看得两人直流口水。周籽秋又恰好扫到院子角落里的一堆碳，当即眉毛一扬，奸诈地笑起来，“我们烧烤吧！”

　　“啊？”吴桐四周看了看，“东西够吗？”

　　“够了！”周籽秋言之凿凿。

　　跟在外面干农活的外婆说了一声，两人就跃跃欲试地动起手来。食材基本是素菜，但周籽秋好运地找到了一些小鱼，再拿上碳、火柴、油盐等调料，两人一人拎着一堆东西，跋涉过田间小径，回到了河边。

　　找几块石头围出个小坑，里面放些碳块，点火，失败，再点火，再失败，来来回回好几次，总算把碳烧着了，两人欢欣鼓舞地将大致切好的食材串起来，看到周籽秋拿起那几条小鱼，吴桐嗷嗷叫唤，“我要吃肉！”

　　“急什么，”周籽秋好笑地瞥他一眼，“等我烤好。”

　　于是，一人烤菜，一人烤肉，两人面对面坐着，大口大口啃着清甜爽口的生青瓜，还不忘垂涎欲滴地眼光光瞅着坑上的食物。“好了没啊？”几分钟后，吴桐迫不及待地问周籽秋，周籽秋把小鱼凑到鼻子边大力闻了闻，“我试试。”说着咬了一口。

　　吴桐专心致志地盯着周籽秋的动作，周籽秋吞了下去，“嗯，我再试试。”又咬一口。

　　吴桐看着看着，反应过来，“你骗我啊！已经好了！快给我一串！”

　　“哎别激动别激动，谋杀呢你这是——”周籽秋敏捷地躲开吴桐伸过来的手，把烤好的另一串小鱼递给他，“有点淡，撒点盐更好吃。”

　　吴桐听从周籽秋的建议洒了点盐，对着鱼身最肥美的部位咬了下去，白白的鱼肉纯洁无瑕，被咬开后露出同样白白的鱼刺，淡淡的腥味夹杂着淡淡的鲜而不腻的肉香，配上些许盐巴的刺激，人间美味啊。

　　若非两人没有事先准备好一应烧烤用具，被逼着进行这“无米之炊”，想来也很难发现，原来这么简单的做法，也能如此好吃。

　　将为数不多的几条小鱼都大快朵颐后，两人慢条斯理地料理起了余下的瓜果蔬菜，只要不烤焦，很多东西仅仅撒点盐就很可口，甚至连盐都不用——像西兰花，烤得脆脆的，趁热入口，那股蔬菜独有的清香能瞬间征服银河系。

　　两人边吃边聊，进度很慢，聊着聊着，一群人骑着摩托车轰轰轰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们附近，一个个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两人一看就明了——也是烧烤的。

　　不，人家才是真来烧烤的，设备专业而齐全。那些人远远地望了望两人，尤其是其中的几个小孩子，一脸的好奇显露无疑，总而言之，人家瞅着他两的眼神里含着各种怪异与不解——哪来的神经病两个人玩烧烤？

　　吴桐和周籽秋相视一笑，管别人怎么看，又没人认识他们，自个开心就好。

　　这天确实很开心，是周籽秋这几年来最开心的生日。

　　傍晚，在黄昏的余晖下，两人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片仅享受了半日的世外净土，公车颠簸在没有修过的泥土路上，透过车窗，咸蛋黄一样的夕阳缩在一片连绵起伏的大山之后，显露出来的那一角愈发地耀眼，红彤彤，黄灿灿，余留最后一丝温度的光线照在两人的衣服上，诉说着依依惜别之情。

　　“没看到日出，看了日落，也算圆满了。”周籽秋说。

　　他们上车的那一站很偏僻，车上除了沉默的司机，就只有他们两。两人坐在最后一排，吴桐边应着边打哈欠，“困了？”周籽秋问。

　　“嗯。”吴桐的声音也充满了疲惫。

　　“睡一会吧，到了叫你。”

　　“好。”吴桐说着，闭上了眼睛，往后靠着椅背。

　　周籽秋不再说话，天地间只剩下车子前进的嘎嘎声，有律的节奏非常催眠，一不小心，仿佛连时光也会沉湎其间，不知不觉就簌簌流淌而去。

　　“吴桐。”

　　轻柔的声音很近很近，像在心里响起。

　　“吴桐。”

　　吴桐迷蒙地睁开眼，脸上挨着什么东西，暖哄哄地，很舒服，让他不想起来。目无焦点地盯着前方约有半分钟，吴桐才意识到，他正靠着周籽秋的肩膀。

　　吴桐马上直起身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呆呆地看向周籽秋，“……几点了？”

　　“快七点了。”周籽秋笑起来，“下一站下车了。”

　　“哦。”吴桐懵懵地回道。

　　刚才短暂的间隙里，他忘了自己身处何方，忘了这是哪年哪月，忘了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不是噩梦，却很揪心。他梦见小时候的自己和周籽秋一起，走过很多熟悉的地方，他们都很小，走路还有点不稳，方向却很坚定，手拉着手，往前，往前，往前……两旁是他们的家，学校，常去的广场，书店，公园，街道……一直走，一直走，但一直看不到尽头，走了不知有多久，吴桐说籽秋，好累啊，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吧，没有人回答他，吴桐扭头看身旁，周籽秋不在了，吴桐的手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握住，路边有一扇门，紧紧闭着，那是周籽秋家的门。

　　吴桐哇一声哭了，籽秋，籽秋你在哪里，籽秋你出来。

　　没有人回答他。年幼的吴桐站在原地，什么都握不住。

　　吴桐跟着周籽秋下了车，凉风吹来，吴桐甩了甩头，彻底清醒了。只是个梦而已。

　　“今晚来我家睡吗？”周籽秋漫不经心地扫着路旁的商店，以很顺便的语气问道。

　　吴桐的脑海里刹那间闪过那两扇高高大大、冷冷冰冰的木门，本能地想后退，看着面前周籽秋的背影，吴桐沉默半晌，“好。”

　　周籽秋猛地睁眼。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月光无声无息地穿过窗户的玻璃，打在两人的被子上。现在还是深春，夜里更应寒气沁人，周籽秋却觉得，自己快被烧起来了。

　　他嚯地坐起身。

　　一旁的吴桐睡得很熟。

　　周籽秋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地跳着，不安分地一下又一下冲撞他的身体，仿佛随时会蹦出来。

　　他的胸膛不停起伏着，一口接一口的热气散发在空气中，呼吸声很沉，很重，也仍盖不住满脑子疯狂闪烁的画面。

　　他做梦了。

　　梦里只有两个人。

　　他，和吴桐。

　　现在的他，和现在的吴桐。

　　就在现在的地方。

　　他的床上。

　　他把吴桐压在身下，肆意地对他……为所欲为。

　　吻他，摸他，脱掉他的衣服，听他字不成句的嗓音，感受他由里到外的气息。

　　很模糊……也很真实。

　　他几乎深信，醒来之前的那一刻，他的指尖还触摸着吴桐温热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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