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影下

　　路灯拉长了一个瘦弱男人的影子，整个人显出些颓唐，他最后一次整整衣服，磨磨蹭蹭进了自己的合租房。

　　他一进门，屋里的烟味和脚臭味亲切地把瘦男人围在中间，三个小时前还在聒噪的电视机在提示换碟状态，灰色沙发上的壮汉一手抠着脚，一手抱着手机“哈哈哈哈”，壮汉是他的合租室友，也是，同道中人。

　　壮汉抬头看他一眼，算是打招呼，猛然又抬头盯着他的喉结看，眼中射出些火热又嫉妒的光，他躲开壮汉的镭射光，不自在地向上拉拉衣领，转身要进自己的隔板房。

　　“喂，兄弟，今晚去哪儿快活了？”壮汉叫住他。

　　“……三秋路，小岔道。”

　　瘦男人轻轻关上了门。他长出一口气，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内心竟然有些委屈。

　　三小时前他偷偷放映壮汉买的爱情动作片，打开后竟然是法治宣传，他咬牙切齿，内心一股邪火上窜，抬头看月色正好——那就是没有月色，便准备去没有路灯的小岔道蹲点儿喝醉的小姐和抄近道的女白领。真是天公作美，他刚刚埋伏好，就看到一个高个子大波浪低着头朝他挪过来，大波浪穿着黑丝连衣裙，高跟鞋蹬得歪歪扭扭，好像是喝醉了，他大喜，在黑暗处猛然出手，将小姐拖到岔道深处。他边走还边分出些心思，这小姐手真大，茧子真厚，挣也不挣可真傻。他猴急地对着小姐又亲又摸，小姐似乎愣了愣，随后一股大力从他身下传过来。瘦男人想到这里把脸埋到双臂之间，更委屈了。

　　瘦男人和壮汉都是H市流窜到S市的强/奸犯，为了方便区别，姑且叫瘦男人为强A，壮汉为强B。

　　强A动动不太舒爽的身子，想着反正自己也没法报警，怎么也不能让强B知道，他被一个假小姐给强/暴了。

　　最近S市有拳王争霸赛，杀出一个开拳馆的小伙子，他叫火龙，来自一个闭塞山村，在赛场上过五关斩六将，一时风头无两。这是个鲜肉为王的时代，社交网络上的大幅照片引来迷妹一片尖叫。其实他长得不算太出众，可是，丢在一群肌肉虬结的糙汉群里，细腰长腿，一抬头就如万树琼花开遍，眼神里带着些天然的忧郁，丹唇微启欲说还休。新一代武打小生，横空出世。

　　火龙自己真的吃惊不小，他因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离开了自己的故乡，放弃了参加高考，漂泊到S市，为了吃饭，他吃了很多苦，可是与他的心结相比，那些苦算得了什么？他最后到了一家拳馆，其实乡村虽闭塞，老父亲却打得一手好拳，性情又严厉，他自己自小耳濡目染，有些根基，拳馆老板遂留下他当了个挨拳头的靶子，火龙想自己一定是不正常的，因为第一顿鼻血被揍出来时，他疯狂的爱上了这个职业。所以在参加争霸赛前，他在S市举目无亲，是个专做靶子的小弟——只是老板对媒体说拳馆在火龙名下，老板英明，他被炒成了励志草根逆袭高富帅，拳馆报名人数立马到了需要分学期限额的地步。

　　老板一边按着计算器一边抱怨网上支付让他失去了吐口水点票子听响的乐趣，火龙则一边想着白天比赛时对手的肌肉，一边狠命地虐沙袋，拳馆里其他人都像偶像看齐，一时间，火龙拳馆颇显敬业。老板收了道具，笑逐颜开地拍拍手，大家安静下来。

　　“最近大家辛苦了，尤其是火龙，”老板扯过火龙站到大家中间，亲昵地拍他的头，继续说，“恰巧今天是火龙的生日，大小伙子们一起去皇宫乐一乐，我请客！”

　　谁说金钱是万恶的，看，金钱就能买来资本家的温柔，大家兴奋地互相眨眼，只有火龙偷偷绕道前台，打开资料柜，他的资料就在第一张，生日一栏填的果然是今天，只是他习惯用生日做银行卡密码，资料上就随便编了一个，他早忘了。

　　皇宫在三秋路，是个有名的红灯区，小伙子们满怀期待而去，可老板毕竟是老板，狗改不了那啥，老板改不了抠门，一时慷慨，进门后突然宣布这是为了考验他们的定力，为他们的人生上一课大起大落，然后一脸义正言辞地给自己选了个漂亮姑娘，要去看月亮，留一群血气方刚的青年喝酒K歌玩真心话大冒险。心里不平衡，大冒险就狠了些。

　　火龙抽到的项目是穿女装去皇宫外拉客，一通捯饬后，大家让火龙戴上假发，回头，众人沉默了，有人开口：“这对火龙是不是太简单了？客哪还用拉呀，迷都迷死了吧。”

　　火龙却想趁机出去透透气，他问众人：“看得出来是我吗？”

　　他满意地拨开一片摇晃的脑袋，风情万种地一撩大波浪，出了皇宫，路灯很亮，天上没有月亮，他左右看看，选了个人少的方向，歪歪扭扭地走过去，后悔没把运动鞋偷偷顺出来。

　　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过后，火龙爱上了一项运动，夜跑。渐渐地他的笑容也多了，眼神里天然的忧郁渐渐褪去，话也多了，更不再天天对着沙袋较劲，变化太大了，但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名人了嘛，听说还有导演约他演一部呼声很高的电视剧的男三号，微博上还有很多女粉丝留言说肖想他的□□。

　　当然还是有记者问他：“最近大家觉得你变化很大，龙鳞们都说，龙龙就要从忧郁王子转型阳光少年了。”

　　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微微露出耳后的红斑，说：“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就不能再矫情了。”

　　恰好打开电视，百年难得一看新闻的强A和强B瞪大了眼睛，他们死命地盯着回放版新闻，盯着那块红斑，细细比对着大小，小岔道很黑，但有月亮的晚上，却还是能看到一些东西的，比如大波浪耳后的红斑。他们已经有一周不大出门了。

　　等一段新闻播过以后，两个人心虚地各看对方一眼，拿起手机，不约而同地在搜索框里填了“火龙图片”，红斑，红斑，红斑，两人一时激动，没发现已经在灰沙发上趴成了肩并肩，如果探出头还能看到沙发缝隙里的米白原色。

　　强A和强B一转脸，开始各自藏手机，藏了一藏，又不约而同停手，瘫坐在沙发上。

　　强B先开了口：“你……你被、爆了？”

　　强A看强B一眼，阴郁地点头：“……嗯，你也、被爆了？”

　　“嗯。”

　　“几次？”

　　“三、三次……你，你呢？”

　　“……我也三次。”

　　“嗨，我说你最近怎么老实了……”

　　“你不也是？”

　　“其实，他长得还怪好看的哈，又是名人。”

　　“还行，就是太疼了……”

　　“可惜，咱不能报警。”

　　强A和强B各自低头，沉默了。

　　火龙夜跑进行地很顺利，他的背包很大，里面装的内容物经常替换，假发有大波浪，黑长直，小清新等多种风格，几套女装也风格各异，换完装就往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奔跑。由于自小的教育和观念，他还是不敢把压抑了自己近十年的痛苦——同性取向敢宣之于口，可是月色很好的夜晚，H市的强/奸犯们还有几个没认出那块红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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