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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归宁
经暴雨侵袭,碧空焕然,宛若浸水雀蓝松石,蓝而清透。
雨夜之中的一片狼藉已经被仆役收拾过,花木也重新打理,晨光渐现时,院中已经重归了先前的雅致宁静。
闻亦自外推门而入。室内昏黄灯火未熄,纱帐幽幽似水。榻上,司檀裹着薄毯,正睡得香甜。圆润的脸蛋贴着软枕,像是一块剥了壳的荔枝,随便一捏,都能挤出水来。
“七七——”
闻亦斜身靠在一侧,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捏了一把。软软的,手感真是好。
许是夜半起身跑出去一趟闹得,司檀睡得很懒。轻轻唤了一声后,也就只动了动眼皮。完全没有要睁开的趋势。闻亦笑笑在一侧躺下,不忍就这么叫醒她。
正沉在梦中的司檀忽然有了意识,刷的就睁了眼。还带着几分迷离无措的溜溜墨珠左右滚动半晌,“是不是已经迟了?”
还带着一点沙哑的嗓音像是初出混沌的猫儿,轻糯慵懒。
闻亦摇了摇头,面上并不显分毫的急切,“还未到辰时,不迟。”
司檀闻之,蹙了蹙眉,便速速坐起身来。今日归宁,需得早些起来准备着,可她竟是一觉睡到现在。
这明显是迟了。
“你慢慢收拾,不用急。”闻亦出门唤了婢子们进来,便一直在厅内悠然等着,也不出言催促。
怀安城内婚嫁奢靡讲求排场,三朝回门亦是规矩甚多,颇为讲究。就连新妇穿着,都有明确规定。自服装颜色,至佩戴的首饰,连同妆发一起,都要与婚嫁当日同样庄重。
司檀穿交领大袖夕雾暗纹的曲裾深衣,顶着一头沉重繁琐的珠翠,脖颈疲累难堪其重。可仍是端出一副好姿态,不怨亦不恼。
她知晓母亲最看重家教礼仪,成亲之前日日念叨,念的最多的便是要事事以夫君为主,其次是行为端庄。此次回去,若是让母亲见到她做的不好,定是又要训了。
或者,就是要挨打。上次教习嬷嬷打的印子才消得下去,她怕疼,不想再挨打。
待用过早膳行至府门外,丘管事已着人备好车驾,就在此候着。需要带的礼品也事先备齐。礼物皆是成对,寓意夫妻成双,合好百年。
点好礼单之后,司檀便与闻亦同登车驾,往太史府上而去。
太史府与宣平候府各坐于怀安城东、西两方位,是有些路要行,却并不算远。闻亦见她额上都出了汗,心下不忍,“若是嫌累,便靠过来歇着。”
司檀原想靠过去,稍一挪动,两鬓的珠玉便来回摇晃。若是再靠上去,这衣裳便会生褶子,不好看。
她往闻亦身侧挤了些,“我不累,坐的离你近些就好。”
离他近,就会凉快许多。不再冒汗,也就不觉得难受了。
闻亦自是知晓她的顾虑,直接揽过司檀软软的肩头,将她挂满珠玉的脑袋也按了过来,“靠我身上。”
司檀并无拒绝,顺势环着他的手臂,寻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也不再乱动。
车驾辘辘,两侧坠着的青石薄纱帷幔也随着马车的晃动而舞动。至太史府门外,已将近午时。
司檀稍稍舒活筋骨,扭了扭还有些发痛的脖子。便先倾身掀帘下了马车,闻亦就随在她身后。
随行仆役齐齐出动,抬出回礼。
太史令司融快步上前,脸上尽是谄媚,“侯爷。”
闻亦并未表现的太熟络,稍一颔首算是应答。
回身之际闻亦便牵过司檀往里走。她应是热的,小手发热,像是灼烧的炭火,手心里还捏着汗。
旧俗回门中,新娘应先行,称之为“走头趟”。可司檀依赖他身上的凉气,闻亦也不过多在意这些旧俗,与之相携,并肩同行。
宴厅设在府内西园的一处宽台水榭。进了门往西,便是一条遮阴长廊。廊内有花绘涂顶,曲纹阑额相接。立柱俨然,直达尽头。一侧正临荷塘,蓬叶交接,碧水幽然。
司檀忽然想起几日前拔下的那株,也不知会不会有人照看。或许,在院中没几天就会枯死。
见她眉头锁紧,闻亦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司檀瞥向一侧的荷塘,婷婷濯濯的荷花很是娇嫩。她微一停步,视线停在角落一处,“闻亦,我想告诉你个秘密。”
闻亦失笑,她还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的?
为不扫她兴致,闻亦故意作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低了低下巴,凑她近一些。
司檀圆嘟嘟得脸上蕴满喜色,映着反射过来的水纹,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桃子,忍不住的就像要咬上一口。
她说道:“我儿时掉过荷塘,竟是被一蓬叶托着保了命,荷叶哪里有那么大力的。我怀疑是遇上了荷仙。”越说越是神秘,她指着那一处空阔池水,“喏,就是那里。”
荷仙?闻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眉间飞扬,笑得恣意。“这么厉害的,是不是还得拜拜?”
“是哦!”她含气努着双唇,胀的两腮都是圆的。浅思之下,很是认真地就点了点头,“我之前竟是忘了这些,救了我的命的,是该拜拜。”
还真要拜?闻亦扑哧就笑出声来,脸上绽开的光彩好似比那满塘荷花都夺目。
经长廊前行,过甬道,便是邻水宴厅。一座青石曲折小桥越池面直达对岸,将池水一分为二,水榭四周有绿树环绕,蔽一片清爽暗影。
厅内置食案,竹席,冰鉴。兰羞玉酎,尽数摆上。婢子侍奉两侧,三足衔环酒樽中有琼浆漾起水波。
闻亦无需与普通新婿一般,向母家众位亲长敬茶。待进了宴厅,直接携司檀于主位共案落座。府内众人相觑之后,依次席地而坐。
太史令司融或真或假,都是一路和颜悦色。可闻亦有礼应之,却不与他深交攀谈。
歌舞起,笙乐不绝。闻亦无心欣赏这些,想着今早出行匆忙,司檀吃得少。便将食案上佳肴细挑慢选之后,都夹在司檀眼前的瓷碟上。
“你多吃些。”
司檀微微点了点头。
林氏见之,面上颇显惶恐之色,欲暗暗示意司檀。可司檀两只眼睛只在舞女身上,对此并未有所意识。
宴上,司融还是时不时地就要说上一句,闻亦也都应了,不咸不淡的。
可居于下位的,却都是各有心事,各有思量。
未能将司檀丢进泾阳王府做妾,司凝本就憋着一口浊气无处发泄。见父亲都要堆着笑讨好,她的心间更是涌起一阵阵的火光。
看见这个小脓包就来气!什么好事都能让她碰上。
她低下头揉搓着两边阔袖,好似把它当做司檀的脸一般,搓得很是来劲。
胡姨娘轻哼一声,瞥向身旁的司凝,“你生个闷气有什么用,你能将她拉下来吗?”
“将她拉下来有什么难的?”
司凝这么一说,胡姨娘狠瞪了她一眼,“你若是有脑子,就别冲动,给我安生些。”
现在有宣平侯在,她们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抹了他的面子,她们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吗?忍了又忍,司凝硬是将这暗火给吞了下去。
午宴过后,已是未时中。按礼,新妇回门之日,需要随府内长辈一道至内院听训。太史令递了个眼色给林氏,林氏便盈盈笑着上前拉起司檀往后院去。
闻亦并不放心她,可林氏是她的母亲,他也不能说什么。交代了许多之后,才准她离去。
回了原来的院里,司檀也顾不得去看一眼院中花草,被林氏拉着回了房中。
她很是亲切地拉着司檀的手,“你在宣平侯府,可还好?”
司檀想也没想,就重重点头,“很好。”
“侯爷带你好吗?”
“好。”
林氏仔细观察着司檀,她脸上任何的表情都没能放过。她看司檀抿着唇,有些怯怯的样子。她晶亮的眼睛最是藏不住事,一眼便望到底。面上泛着红晕,像是含羞的花苞。
她想起方才宴上宣平侯的举动,猜测着,她是过得好。
林氏思索着,带着几分试探的味道,“司檀,宣平侯待你好,你可知是为何?”
司檀双眼圆瞪,微微抬起望向林氏。闻亦待她是好,可是她从来都没想过他为何会待她这么好。
正是疑惑之时,林氏双眸与她相视,斟酌思量许久,回答说:“那是因为你父亲。”
司檀大惊,剔透如珠玉的眼睛带着几分疑惑,问道:“为、为什么?”
林氏看了看她,犹疑之后,放轻语气说道:“是你父亲能帮得到他,他才要娶了你。”
司檀听着林氏的话来,忽然有些难过。觉得鼻头也在隐隐发酸。她眼睑微微颤动几下,便渐渐垂了下来。
闻亦对她好,都是因为父亲吗?
她不太懂。父亲并不喜欢她,他为何会因为需要父亲来娶她?
趁着司檀无所防备之时,林氏略微停顿之后,继续道:“你是因为你父亲才有机会嫁过去的,你现在有的,可都是你父亲给的。你要记得,没有了你父亲,就没有你的今天。”
听她喋喋不休地讲着,司檀忽然有些生气。眼睛也跟着有些发烫起来,好像马上就会有泪水落下。她咬着唇忍了又忍,硬是将蔓延的水雾掩盖了下去。
沉默半晌,才怯怯问道:“母亲,想、说什么?”
“你现在过得好,自然是不害怕。可是这些好与不好都是眼前的。你父亲倒了,这太史府没了,你拥有的所有都会消失。你父亲现在有了困难,只有宣平侯可以帮他。司檀,你既然能得他的宠,定是可以说得上话的,你就……”
“我知道了。”
司檀耷拉着脑袋,说的很是小声。
她不与旁人争,也不与旁人抢。旁人都当她是好欺负的。动不动的,就有人来欺负她。母亲说的话她会听,就算骂她也会听。所以母亲当她傻。
方才母亲很是反常的问了许多,她觉得心都是暖的。可问得那些,都是冲着这最后的请求来得。
她知晓母亲是不大管事的。因为父亲不喜,不愿让她管。今日母亲说得这些,也都是父亲的意思。她事事为寻父亲开心,这种事定然是会应承下。
现在就连母亲与她说话也要带着目的吗?
司檀心里难过。很是恹恹地耷拉着唇角不再应答。心中含着闷气,眼眶也跟着她沮丧的情绪红了起来。
她现在不想说话,一句话、一个字也不想说。
可林氏像是并未发觉一般,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你知道就好,等回了侯府,就多向侯爷说些好话。他待你好,定是要听你的,你要趁着机会将他的心思捏在手里,也好暗中帮到你父亲……”
司檀耳朵竖着听她说话,却不再回应,就安静的坐着。
她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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