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于归（重生）

　　“什么，昨夜殷大将军亲自送了他们两兄妹回府？”

　　“是呀，门房瞧得真真的。殷大将军还带着一队人马，可威风了。”

　　陶氏一盏茶还未喝完，就摔在桌上，茶盖滴溜溜转了一圈，还是掉下去碎了。茶水沿着花纹繁复的桌布留下，一点一点洇湿了地毯。

　　“未曾想到，俞融和俞婉言交了好运。只是不知，殷大将军送的是俞融，还是俞婉言呢？”

　　邢嬷嬷心头一惊，低下头去。若殷大将军送的是俞融，这说明只是两个男子之间忽然合了眼缘，结交结交罢了。这若有发展，可以生出许多机会，让俞婉妙偶遇这位声名赫赫的殷大将军。

　　铺国大将军，那可是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

　　可是，若殷大将军送的是俞婉言，那么，俞婉言这个已经与她们生分的嫡长女，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一想到那人的女儿以后可以趾高气昂地看着她们母女三人，陶氏就一阵气闷，差点就真的犯了心口疼。

　　邢嬷嬷赶紧上前帮陶氏顺气：“夫人莫急，俞婉言那丫头，离嫁过去，还远着呢。”

　　“看来，不能再由着她了，得趁早解决。”陶氏咬了咬牙，道：“你去联络那人，说我要见他。”

　　邢嬷嬷正要回答，却听得外面一阵喧哗，陶氏气恼：“一大早的，闹什么！”

　　邢嬷嬷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面色古怪：“夫人，秋实说，春华惹恼了大少爷，大少爷要把春华撵出去！”

　　陶氏站了起来：“这一个两个的，是要气死我才罢。春华这个没用的蹄子，本来要用她吊住俞融，结果却成不了事，留着她有何用！”

　　邢嬷嬷道：“那么，打发了她？”

　　“叫牙婆子来罢。”陶氏声音阴冷：“卖的越远越好，她最后的作用，就是为我慈母的名声锦上添花。”

　　“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小心，千万别让她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不消夫人吩咐。”邢嬷嬷目中精光一闪，在陶氏身边服侍二十多年，她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这一次，也是一样。

　　“娘，这是怎么了？”俞婉妙进来，一眼便看见了打翻的茶盏。这可是母亲喜欢的一套白瓷百花茶盏，母亲经常把玩。

　　“没什么，只是处置一个不懂得伺候主子的丫头罢了。”陶氏上下打量女儿，笑道：“今儿细细打扮过了，是要出门？”

　　俞婉妙笑回：“在牡丹诗会上结交了一些官家姑娘，今儿约了她们一起踏青。”

　　陶氏看了看她的身后：“湘儿怎么不去？”

　　“她有点不舒服，就在家里休息了。”俞婉妙扶了扶发髻：“娘，午膳我就不在府里面用了，不必等我。”

　　“好好玩儿，含芳吐蕊小心伺候，若是二姑娘少了一根头发，仔细你们的皮。”

　　含芳吐蕊连忙垂首应了，俞婉妙又与陶氏说了一会儿话，高高兴兴地走了。

　　邢嬷嬷冷眼看着，有些忧心：“二姑娘与三姑娘是亲姐妹，二姑娘却存着私心，很多长脸的事儿，都不愿带着三姑娘。”

　　“这有什么。”陶氏不以为然：“又不是绑在一起，天天黏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儿。妙儿模样出色，又善于与人交往。她先在贵女当中站稳脚跟，才能拉一把湘儿。”

　　邢嬷嬷赔笑：“夫人说的是。”

　　“再去拿一套茶具来。”陶氏揉揉额头：“把这些污秽，都收拾干净。”

　　春华被处置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兰汀榭。

　　兰嬷嬷一面整理着俞婉言的衣服箱笼，感慨：“这春华看起来妖妖调调的，我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果然，现在出事了。”

　　“人啊，很快就发卖了，一刻也不多留。听说春华被拖走的时候都哭得说不出话了，紧紧抱着邢嬷嬷的腿不放手。几个仆妇花了大力气才把春华的手掰开，春华的手在地上乱抓，血淋淋的。”挽云顿了顿：“大少爷这几日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像憋着一股气似的，没有一丝笑模样。”

　　“也没见他出门去玩，是不是与哪一位公子置气了？”兰嬷嬷偏头看向俞婉言。

　　俞婉言今日穿了浅青色流云纹的襦裙，乌黑的发髻上只有一朵淡蓝绢花，清爽明净。手捧着一卷书，安静地看着。淡淡的书卷气，从她的周身散发出来，伴着旁边美人颈瓶中盛开的白兰花，一幅画似的，叫人挪不开眼。

　　兰嬷嬷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姑娘这模样气质，与逝去的夫人，越发相像了。夫人是个安静文雅的女子，一看书，就是半日。

　　俞婉言此刻，却在神游。春华这颗棋子废了，而昨夜殷远思送他们回府的消息，也会传入陶氏的耳中。双重刺激之下，陶氏应该坐不住了。

　　那位不知身份的黑衣人，不久会再次出现。

　　“兰嬷嬷。”俞婉言放下书卷：“去把兰汀榭所有的丫头婆子们都叫进来，我有话要说。”

　　下人们来得很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到齐了。兰嬷嬷看着一字排开的五个人，暗自摇摇头。自从陶氏对兰汀榭不闻不问之后，一些有眼色的人就知道大姑娘得罪了夫人。能走门路的走门路，递银子的递银子，纷纷去了别的院子里当差。剩下的，就那么几个人了。

　　俞婉言并不急着开口，也不去瞧地上跪着的一排人，自顾自喝着浮月熬的莲子羹。底下的人不知道大姑娘的意图，又被晾着，有些不知所措。胆子大一些的人偷偷往上看一眼，竟觉得大姑娘周身隐隐流露出超乎年龄的沉稳，和当家主母才有的庄严。不敢直视，又心惊地低下头去。

　　一碗莲子羹吃了七七八八，俞婉言才放下，慢理斯条地用帕子拭了嘴唇，轻启檀口：“你们也都知道，这兰汀榭萧条冷落，比不得其他院子热闹，你们若是想另谋高处，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们双倍月例，送你们走。

　　但若是想留下的人，眼里心中，此后只能有我一个主子，可听明白了？”

　　有个小丫头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大着胆子上前：“奴婢嘴笨手笨，怕伺候不了大姑娘，求大姑娘原谅。”

　　俞婉言不见生气，果然让挽云给了银子，令她收拾东西离开。一名仆妇见俞婉言果然没有为难，也上前磕头说要离开。

　　如此，堂下跪着的，只剩下了两个小丫头和一个仆妇。俞婉言理了理袖子，问：“杨姑，芜儿，多儿，你们可想好了？”

　　杨姑道：“奴婢没有别处可去，求大姑娘收留。”

　　另外两个丫头上前磕头：“奴婢愿留在兰汀榭伺候大姑娘。”

　　俞婉言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片刻，点点头：“你们记住今日的选择，若有一天背主，休怪我手下无情。”

　　“奴婢们晓得。”

　　“挽云浮月，去给她们重新安排好活计。”俞婉言淡淡地瞥了一眼兰嬷嬷，兰嬷嬷轻轻点头。

　　挽云浮月应了，领着三人退下。兰嬷嬷等她们走远，转身道：“姑娘，你让奴婢留下来，可是有事情要问？”

　　俞婉言抬眸，一双沁凉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兰嬷嬷：“嬷嬷，你告诉我，母亲的死，是不是有蹊跷。”

　　兰嬷嬷心头一震，后退了一步：“大姑娘，你为何这么问，可是有谁同你说了什么？”

　　“没有。”俞婉言摇头：“只是从哥哥那里听到了一些旧事。陶氏与母亲，原本是手帕交。依照陶氏的秉性，我很难相信相信，她与母亲是真心结交。况且，母亲死后不足一年，她就进门顶替了母亲的位置，这太巧了。哥哥说是母亲临终前请求父亲娶了陶氏，父亲才应允，这其中，必有隐情。”

　　俞婉言每说一句话，就像是有小锤子在兰嬷嬷心头敲一下。那个当初才扎着两个总角，在陶氏面前怯懦地看着两位妹妹撒娇玩耍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她可以自己分析，进而独自决定。夫人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十分欣慰。

　　目中一片湿润，兰嬷嬷要两手握得紧紧的，才能止住颤动，手上的伤痕交错，有些已经再也不能消去，这些，都是在乡下庄子里当牛做马的印记。

　　“姑娘，你别怪嬷嬷。嬷嬷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能留住一条命，有朝一日回到姑娘身边，保护姑娘。”

　　“我省得。”俞婉言心中一酸，若是兰嬷嬷不顺着陶氏的安排，到乡下庄子去，只怕是已经死于非命。

　　清风送来月季花的香气，兰嬷嬷拭去眼角的泪。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俞婉言的目光分外明亮：“嬷嬷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些年在乡下不容易。我如今已经长大了，请你把你所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兰嬷嬷深深地吸一口气，思绪忽地有些远。往事已经在心里搁得太久，要全部倒出来，理清楚，需要费一点时间。

　　俞婉言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直到兰嬷嬷准备好，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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