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传奇(撒穆)

作者:囧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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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那一天,宾夕法尼亚局部地区发生了奇怪的震动,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刚竣工的道场,崭新的水泥地,没用过的大楼,一日当中损毁过半。保险理赔人员脸子拉得老长,一处一处走访查勘,拍照记录,然后怨声载道。

      原本回圣城的计划搁浅了,撒加留下来监督施工,顺便修养身体。换普通人,这一战够死好几次的,他仗着一身修为,虽没大碍,□□毕竟属于凡俗,经历一番破坏重组的折腾,大有疲劳之感。

      德里密端水送茶,当差跑腿,一晚到黑围着他转。殷勤自不待言,有多年追随的情分在,对撒加健康状况很是关心。“法王,要不咱们先回去。三叉市条件好,回去了做个体检。这边工程接近尾声了,差不离,叫别人盯着吧。”

      “既然接近尾声了,着什么急?”撒加正了正身子,证明完好无损。“我不用体检,一根毛的事情没有,拍那片子不如自己扫扫。都是你们堪布,操心过度容易紧张,每次催我上医院,这会见到了,一定要大说特说。”

      正抱怨,德里密手机响起来,埋头一看,还真是圣城打来的,除了穆想不到还有谁,可见背后不能说人。圣斗士前来挑战,撒加机智的关上大门,一张张能说会道的嘴,可没有把门。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去,穆没有马上赶来,已经是最大程度的体谅,遵守两人之间的约定。电话?抱歉,不在合约之内。

      “喂,我是德里密呀,嗯,嗯…”

      德里密一边答应,一边冲撒加瞪眼珠子,比口形。

      “好,好,我替您去叫。”

      手机送到撒加面前,对方识趣的接走。

      “喂,是我呀,圣斗士?早就走了,没刺激他们,我看上去像那么凶的人?什么,工程进度?施工队正在打桩,你要不要听,地面一抖一抖,腰不酸腿不疼了,浑身上下舒服…”

      根据过往的经验,这电话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德里密把撒加的行程单搁在桌上,需要他签字的文件放在下面。倒掉壶子里的陈水,烧上新的,然后悄悄离开,带上门。

      穆担心那边的情况,问了又问。法王再强,毕竟是医院里睡了大半年,有心脏病史的男人,怎能像过去一样,随便跟人打架?听到撒加一五一十的回答,没有咳嗽,没有憋喘,这才放下一点心来。

      “我真的没事,血压和心率别提多正常了,跟那约翰斯特劳斯新年音乐会一样亢奋。不给你打电话因为线路瘫痪,没有修好,大家都没办法和外界联系,除了德里密。他们世俗人士戒律少,有私用手机…”

      德里密渐渐走远,法王被圣斗士掀了禅房,暂时住在学员宿舍,道场尚未投入使用,就几个工作人员住在一起。空旷的走廊上,再一次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和德里密的相比,这一个,较为轻巧。

      撒加忙着讲电话,报告战况,和生活琐事。还要费心解释,之前毫不知情,没有故意把穆留在三叉市,不让他跟来,云云。“谁告诉你的?胡说八道,居心叵测!没有的事,绝对不可能,瞒谁也不能瞒你呀!”

      访客到了,里面正说得热闹,敲门的手伸出去又缩回,后来干脆靠上门板,津津有味的听起来。啧啧,这凶神恶煞,也有“好商量”的一面啊,感觉好不真实。大门猛的拉开,听墙角的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好容易稳住身子,对上撒加皱巴巴的脸,挤得出水来。

      “呀…电话打完啦?哈哈,不好意思。其实我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借你这门抖沙子。外面施工,灰尘大,鞋进沙了,你瞧…”

      访客故作轻松,企图编个笑话蒙混过关,被揪着领口拉起来。

      “行了,不用装腔作势,我知道你是谁。”

      撒加将他扯正,在面前站直,顺手拍了拍心口。

      “加隆,你老了,怎么还像过去,冒冒失失的。”

      法王没有认错,访客就是上次的天使,一身奇装异服,穿得像火星救援,在三叉市海滨,和双子教堂地下室短暂的出现。那人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如何开场,如何转折,解释他们复杂的关系,以及惹恼了对方怎么脱身。来的路上,他连逃跑路线都看好了。

      机敏擅变如加隆,乍一下被兄长喊破身份,那个很久以前用过,几乎被遗忘的名字。伶牙俐齿失去了作用,一股酸楚之情涌上心头,哽在咽喉,上不去下不来。“有你在前面,早出生十分钟,我能老到哪去?”

      “哼,谁知道!你小子的事情,永远要往最坏的地方想。”

      冥河一别,几十年光阴弹指而过。一朝重逢,明明有数不清的话题,脱口而出的,却是在斗嘴。这是一种习惯,发自本能,条件反射,约定俗成。兄弟之间,从小到大的坚持,实在没有理由不继续下去。

      加隆外表看不出什么变化,还是分别时那样,因为有英灵殿神力加持。骨子里,已过花甲之年,垂垂老矣,充斥着沧桑的记忆。他记得小时候上树摘苹果,撒加在下面接着。记得被父母“处理”给黑衣人,餐风饮露,寻找哥哥的踪迹来到圣域。记得斯尼旺海岬,月黑风高,教皇厅风情旖旎,床前插着一支玫瑰,还有海因斯坦堡,和汹涌的阿克龙河…

      那些都过去了,一去不复返…

      天上漫长的日子,加隆无数次设想,再见到哥哥会怎样。只是想想而已,随后找借口搪塞过去,我很忙他也很忙之类。撒加会怨他吗?像年轻的时候,一巴掌抽过来,骂骂咧咧,兄弟打架。或者想念他,一反常态的抱头痛哭,过去种种一笔勾销。不排除最坏的情况,可能性极大,撒加对他视而不见,不解释不原谅,形同陌路。

      好在这些设想,没一样应验。

      “混账!你也是个爷们,越活越倒退啦?给我稳重一点,别眼泪吧嗒的跟这掉,地毯是新的!”

      法王知道他想哭,故意拣粗鲁的话,唬这小子。其实他自己也难受,酸溜溜的,哽咽了嗓音。那一股难受劲缓过去,毕竟是过来人,站在云端睨视众生,加隆擤了一下鼻子,慢慢恢复常态。

      “你嫌了我一辈子,现在出家了,修点慈悲好不好?”

      “修慈悲?”撒加斜了他一眼。“我要修慈悲,就修死了,还能站这听你叨叨?奥丁和圣域之间有和平协议,你来找我冒了风险,不会要扯这个吧?”

      加隆“嗯”了一声,提到正事,自然警惕起来,留意了一下四周,所幸撒加住的地方,蚂蚁都没有。做兄长的放他进屋,不给沏茶茶,要喝水自己倒,苹果也不削皮。和过去在双子宫一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按理说久别重逢,怎么也得寒暄一番,搁他们俩身上,满满违和感,还是省了吧。

      天使摘下兜帽,露出几十年没见的脸,和过去别无二致,时光的打磨下下,神态有些变化。他变得镇定了,岁月精华沉淀眼底,年少轻狂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一种不易捕捉的狡黠。撒加是彻头彻尾的改变,从不同的娘胎出来,相貌大异,看不出两人是兄弟。只有小宇宙,重复着过去的波动,绝对不会认错。换皮相不换本质,应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俗语。

      弟弟摸摸下巴,英灵殿这么些年,也没蓄出一脸胡子。瓦拉哈尔,有他的新名字,脸嘛,还是维持原样吧,比那些维京强盗,胡子眉毛一把抓的强。到了这把年纪,他当然明白了撒加的心意,当年所为,是恨铁不成钢。正因如此,才万分抱歉,感激、惭愧、紧张,什么情绪都有。

      “我该早点下来,阻止那些王八蛋对你动粗。教皇那兔崽子,下手太狠了,没轻没重!”

      对于不久前的那场战斗,撒加毫不介怀,反正没受伤,财产损失有保险公司赔偿。

      “教皇那小东西,比喝奶那会没强多少呀,穷兵黩武。管管普通人还行,下级教会黑得像锅底一样,想要我的命,想多了吧。”

      “呵呵…”加隆笑了笑,不置可否。“哥,我知道你厉害,世俗大牢笼是关不住的,一定要搞票大的出来,标新立异。可你别当出头鸟啊,现在可好,给那小子惦记上,一计不成再施一计。谁知往后,掏出什么下三滥的招数,他可没什么好心,不像他师父。”

      “你听到什么了?”

      “一点点吧。那小子派出黄金,大败而归,以他的脾气不仅不会服输,还会用更残酷的手段和你死磕下去,不惜两败俱伤。我手下的女武神,带回一个消息,圣斗士和守夜人接触了,在过去无数个世纪,都是没有的事。”

      “你担心教皇勾结洛基的女儿,对付我?”撒加皱起头,据他所知,教皇虽不怎么样,原则还是有的,不会屑于向邪神诉苦。再说了,他一没杀人二没惹事,值得这样不依不挠,小题大作吗?

      加隆知道他不信,将一片白色羽毛拍到桌面上。那一根形态特异,不像天鹅或是鸬鹚,不属于地球上任何一种鸟类。长如蒲苇,光洁透亮,倒像神话传说里的羽衣,或者怪物所有。

      “奥杰塔,尼弗海姆的瓦格里,那个阴险的女妖在西海岸现身了,离三叉市不到五十公里。教皇讨厌我,碍于奥丁的盟约,不会做什么。你不同,他恨冥界深入骨髓,比繁殖期的公羊还好斗,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撒加接过那片羽毛,放在手心,冰雪般洁净,柔腻的质感传入手掌,前因后果了然于心。世界诞生之初,光明与黑暗不断交战,神王奥丁占据至高天,洛基的三个儿女遁入地底。双方交战的时间,比人类历史还要久远,这场战争被称为永恒之战,绵延进入现代文明,要到世界末日那一天,才会终结。

      奥杰塔,女妖之首,是堕落的女武神,贴身服侍赫尔。她有一个黑羽的姐妹,奥杰莉娅,因向往地面世界,被布鲁格勒前领主彼得射杀。她们是长羽毛的魔鬼,深渊的异类,在人间出现,近期一定有灾难发生。

      “我在三叉市当警察的时候,见过一个守夜人。他犯了事,被关在特殊囚室。那人用手指血,画了一个衔尾蛇图案。只是匆匆一眼,某种神秘的力量流入我心底,后面发生的事,你都看见了。”

      奥丁有数之不清的英灵战士,赫尔有冥域囚徒,双方的手,并未因此,不伸向大地。撒加当日见到,是邪神创立的三位一体神教,侍奉巨蛇,巨狼,女死神,三个主人。信徒奔走民间,招揽了一帮亡命之徒,自称守夜人,采集凡人灵魂奉献主子。那日办案,警司长不经意闯入,与这个组织结下不解之缘,有了后来的故事。

      “嗯,是的,守夜人又再出现了,在加州一个娱乐会所。我监视他们几十年,线人非常可靠,有没有圣斗士参与,不会看错。哥你想想,这个时机,这个节骨眼,教皇刚输了一场,邪神恨你入骨,我认为是针对你的阴谋,所以…”

      加隆心里,对上次三叉市飓风,兄长被巨蛇附身一事,耿耿于怀。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及时阻止?当年冥界一别,他自告奋勇,接替阵亡勇士捷克弗里德的位置,服侍奥丁,不就是为了这个理由吗?利用神的力量,保护他们,保护三人生存的世界。

      “所以说你冒失,跟嫌弃没有关系。加隆,你把我都认错,真是不可理喻。”

      提到这件事,加隆先是一惊,他怎么知道?然后讷讷的不好意思。

      “咳咳,那是一个误会,失误,小概率事件,像头发丝那么小。”

      冥界分别之后,他算着日子,去地上找过兄长。在藏南高原看到小时候的穆,和一个壮小子玩耍。把牦牛大户的儿子,误认作哥哥,从此高枕无忧,没再考虑看看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很久以后发现这个谬误,已经太晚。撒加天资卓越,吸引耶梦加得,紧缠不放。

      “你哥变成那样,粗眉小眼塌鼻梁,你都不要怀疑一下?”

      法王这人,有时候表现大度,大彻大悟,有时候心眼比针眼还小,双重人格,投胎都难改。加隆绞尽脑汁,更换话题,希望他忘了养牦牛这一茬。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以为你们在一起嘛。嘿嘿,过去的事情不说也罢,现在在一起就好。”

      草草掩饰,语无伦次。

      “好,我们都很好,曲曲折折,创建了这圣城,不会再被神蒙蔽,走上歧途。问题是你,加隆,你有什么打算。等这里工程完了,跟我回去一趟,见见穆。你在阿克龙河上答应人家,会去找他,还有我,你发誓我们会团聚。”

      加隆眨了眨眼,极缓极缓,慢到几近停滞。流水在脚下奔腾而过,溅起一人高的浪花,夹杂着亡灵的叹息,是哪辈子的事情?快要记不起来了…

      “哥,你知道,我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个骗子,骗子说的话,岂能当真?”

      这个说法,撒加部分接受。他的确是个骗子,骗天骗地,骗自己。可是心,没办法作伪。

      “希腊人认为,冥河上的承诺是神圣的,不可取消。”

      “那是迷信,诗人的偏见。”

      透过苍老的眼,撒加看到一个人类,凄凉纠葛的灵魂,千回百转,离散漂浮。他的境界,已经脱离了这种困扰,俗世凡人的忧愁,执念,爱与无助。他经历过,因此懂得,现在的加隆,像极了某个时候的自己。

      出于悲悯,法王用最严谨的言辞,无比笃定的语气,告诉他。“但凡嘴里说出的话,会在法界留下回响。终有一天,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兑现,无论真情还是假意。加隆,语言是有力量的,这就是因果。”

      某人最怕他哥严肃,哥一严肃,就想做点什么破坏气氛,一点也不能忍。

      “天哪,刚才我还骂人来着。天上的哥们喝酒,比手劲,那人输了不服气,我俩争起来,一个不小心,侮辱他双亲。法王,我对老人家的屁股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忏悔来得及吗?”

      撒加板起脸,“臭小子,收敛一点!胡言乱语,以后有你受的。”

      生理年龄小了一辈不止,在加隆面前,撒加还是以兄长自居。一日为兄,几辈子操心,全是习气,很难改变。闲话扯了几句,时间有限,回归正题。加隆郑重提出结盟,圣城与天上的英灵殿建立邦交,一同抵御其它势力。

      “你能应付一次,两次。那三次呢,四次,五次,无数次?圣域树大根深,从上一个冰河期,统治大地至今,对抗教皇够你脱层皮的,再加上守夜人。那群混蛋不讲规矩,可不像圣斗士,行事光明磊落。你不是探监见过一个吗?人渣是吧,鸡鸣狗盗,防不胜防。”

      撒加略微思索,一口拒绝了。

      “圣斗士和守夜人勾搭的,是私人行为,教皇不屑也不会和邪神合作。而你我一旦联手,奥丁公开支持冥王,才会把他们推到一个战线,导致世界性的混乱。光明与黑暗的平衡,一旦打破,任何一方占据上风,会像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引发大战,招致末日。”

      “哼!不就是打仗嘛。打呀,教皇和守夜人一起来,谁怕谁。”

      放以前,两人意见不同,必定会吵起来。可现在不了,撒加视野改变,悉知症结所在,说服兄弟,只需换个角度。

      “这点我信,你不怕,我也不怕。但你好像忘了什么,亲爱的弟弟,敢问圣域侍奉哪一尊神?”

      “战争女神,雅典娜,你明知故问。”

      “回答正确。”撒加拍拍手,“战争女神,顾名思义,是主宰战斗的神。战争是她的食粮,力量来源,所谓以战养战,越战越强。她每一天都在盼着有仗可打,不惜煽风点火,你还送上门去。换作我,偏不上当,不给她半点机会。网络时代了,做点什么不好,发动战争,割自己皮贴别人膘,想的美。”

      加隆闻言,若有所悟。瘟神喜欢疫病,火神喜欢烧屋,死神迷恋尸体,这世上,但凡主宰什么的,定然引诱别人投其所好。说到战争,圣域从古到今没有输过,只在罗马时期被阿瑞斯大规模渗透,掏空了支柱,差点覆灭。说到底,不就是法王这招吗?避免开火,加釜底抽薪。

      “这话有点意思,我没考虑周到。奥丁那老鬼,装傻充愣,向那个女人微笑,果然有他的思量。可是撒加,我也有一句,搁在这里。她不能动你,不能伤害你们两个,这是我的底限。”

      “嗯。”撒加情知,这会说什么都没用,加隆听不进去,机缘不到。日后该发生的发生了,愤怒,悲痛,懊恼,一一经历,水到渠成之时,他自然会明白。

      “不要为我做任何事,加隆,你成熟了,远比过去稳重,谨慎、善于思考。但是还不够,你要学会控制自己,做正确的事情,正确的决定。”

      联盟之事,没能谈妥,略感遗憾。对圣域的讨伐,撒加信心十足,加隆不如他乐观,活的时间越久,越清楚世道险恶。法王单人匹马,是众矢之的,今后每一步,都将危险重重,惊心动魄。

      “你呀,还是听不进我的意见,罢了,这臭脾气在我预料之中。哥,你现在是法王,看世界是不是像全息图一样,特别透彻?”

      “差不多吧。

      “外面盛传,你有洞察人心的能力,能观察别人的想法。我很好奇,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能不能展示一下。告诉我,我在想什么,想过什么?”

      “这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意义,只是让我放心,你的判断值得信服。”

      “让我想想。”撒加想了一下。“加隆,在我莽撞的关你水牢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你严重怀疑我不爱你。从来没有,或者有过,但变了。这是你心上最大的创口,比□□更甚,一切疯狂的起点,亦是痛苦的源泉。”

      他说的一个字不差,加隆终于见识到撒加的境界,无意间红了眼圈。

      “算你运气好,蒙对了,然后呢?接着说啊,说说你的感受。在我做了许多错误,对不住你的事之后。”

      “这是什么问题?有够蠢的!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加隆,即使最糟糕的时候。当时我想教训你来着,因为你太不象话,哪料到会出意外?事发之后,我到处找你,找了很久,没找到。”

      短短一句话,说来轻巧,其中蕴含的酸楚,只有当事人清楚。积蓄已久的眼泪,从加隆眼眶涌出,这一次,撒加没有阻止。

      “混蛋!你比我聪明,比我强,什么都是,你是神的化身我是捣蛋鬼。从小到大,他们眼里只有你,看不到我。我羡慕你,嫉妒过你,你是我哥呀,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

      “又是蠢话,理那些人干嘛?他们鼠目寸光,我眼里有你啊。”

      “滚!”

      加隆从来没像这样,捂着鼻子哭泣,任由撒加拍他的背脊,不躲不闪。

      “好了好了,我该早点告诉你的,现在还不晚,是吗?”

      法王不喜欢钟,居住的地方,没有计时器。树枝的影子,从窗户进入洒在地上,随着光线变化,转了又转。

      他送加隆出门,告诉他,“我做梦都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个顶天立地,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汉。”

      “我也挺欣慰,你走上了…向往的那条路。你一直关心人类的命运,我没这种嗜好,但你的成就令我自豪。”

      撒加见他这么说,顺水推舟,“自豪就给你报个名,周末,节假日,拿一天时间过来体验…”

      加隆一听,吓坏了。他要喝酒,还要骂人,五戒守不到一半,夸哥哥两句不要紧,剥夺人身自由,万万不可!

      “不不不…这么好的机会,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吧,我慢走,你不送!”

      法王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恐怕没有机会了,按捺住说教的冲动,叫住害怕出家体验,急于脱身的弟弟。“嘿,老小子等等,还有个事,我想对你说。”

      “什么?”加隆无奈回头。

      “我也嫉妒过你,曾经,非常短暂,就那么一小会,不过现在好了。”

      加隆停下脚步,无言以对。这是长久以来,他想要的答案,全部。一个人的手,搭在另一个肩膀,日头偏西,走廊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之后的工程,上班下班,按部就班。撒加监督施工,在叮叮咚咚的敲打,和水泥搅拌车发出的噪音中昏昏欲睡。穆派了一批帮手过来,说是支援修建,其实是魔星精锐,打架专家,把法王紧紧围起来,保护得密不透风。圣城那边,法界大学和译经部合并,脱不开身。等冗杂事务告一段落,穆忙不迭的赶到,撒加嘴上叽里咕噜,不要不要的,还是跟着回去了。

      时值岁末,迎来了圣城新一轮的发展势头。学院扩建,道场延伸,信众日渐增多。第一批学生毕业,撒加亲自灌顶,货真价实的洋和尚。还有深颜色的黑人,漂洋过海,回到非洲故乡传教。乡村茅草搭建道场,传回来的照片,穆装帧了挂在墙上。

      西海岸的冬天不算太冷,比穆在家乡好过。回想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住在贫民窟的陋室,头顶天窗,是唯一透气的地方,抬眼能望见天边的明月。转眼数年过去,他已在三叉市定居,傍晚拉撒加出门散步,怕坐久了,对他的心脏不好。

      “唔…”

      郊区街道,人气不旺,远不如中国沿海,也许有天气转冷的原因吧。穆站在宠物店外,透过橱窗,看到一笼小鸟,三两只挤在狭窄的空间。食盒是精心设计的工艺品,五颜六色,很是可爱。店里暖气,食物,水,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唯独没有自由。

      穆看得出了神,人类别具匠心营造的环境,对鸟儿来说,是自然界拙劣的仿品。供爪子停歇的横杆,糊满粪便,秽物到处都是。小动物滴溜溜转动眼珠,里面充斥着惶恐、不安。其中一只白的,靠到另一只身边,用朱红的喙,给同伴梳理羽毛。

      人生何尝不是,在忍耐中坚持,苦中作乐?短暂的一生,与忙碌、拥挤、恐惧为伴,在生与死的夹缝相逢,分享体温取暖。处境难以改变,就算当上总统,还是要死。而这种亲呢的方式,可以传递勇气,作为活下去的依靠。

      “看什么呢?”

      撒加走了几步,发现穆还在原地,回过头找他。门上的风铃轻轻摇摆,看看他再看看宠物店的情形,顿时明白大半。

      “它们被人驯化了,不止一代,生存能力几乎没有,草率的放到野外,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嗯,我知道,你看它们俩,感情多好。”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在穆看来现在很好,就足够了。

      “你呀,就会关心这些,捐钱捐粮,一见到讨饭的就掏腰包,其实人家比你富多了。路边青蛙要捡,蚯蚓上街了要管,累不累啊。这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看起来柔弱,实则各有生存之道。他们自心变幻出来的命运,自作自受,自己享用,你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啊,记得那时流浪猫吗?”

      “嗯,知道,咱们刚征下地,准备大兴土木那会。”

      撒加开悟之后,把原本存来买房子的钱,魔星捐赠,还有冥王在地面的供奉,合在一起买了三叉市郊区的一块地皮。穆感叹美国的地价和建造费,数字惊人,撒加对沙加的敛财能力刮目相看。教主坐镇地狱,信徒们慷慨解囊,仅凭这号召力,就够造城传教了。

      打地基的时候,他们在活动板房居住,条件差一点,方便监督施工。当时板房外面,大片田野,缺乏食物来源。有群流浪猫,每天按时造临访,穆散发食物,它们就在附近聚集。

      有天早上,他照例早起,出门没几步,见到一只死掉的灰猫,一只白的守在旁边,大概是同伴吧。尸体被过往车辆反复碾压,薄成一片了,仍旧不肯离去。它衔了食物,放在死猫嘴旁,舔舐血肉模糊的皮毛,哀哀鸣叫。这只猫,无法接受朋友死亡的事实,幻想着只要等下去,它就会活过来,行动如初。

      “太可怜了!”

      穆把灰猫的尸体收了,用自己的批巾裹好,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掩埋。白猫一直跟着他,眼睁睁看着黄土,覆盖了同伴的身躯。它再也不能站起来,一同玩耍,在树荫下蹭毛,跃上台阶追逐。

      “喵…”

      撒加知道穆的毛病,给灰猫做了超度,安慰那只白的,用宇宙法性的声音。白猫听懂了真言,爪子摩擦胡须,湿漉漉的液体,从毛皮上滑落。很多人大概不知道,猫也会哭,但凡有灵性的动物,都有喜怒哀乐,类似人类的感受。

      法王头痛的不是猫,哄了小的,还要哄大的。穆把流浪猫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若不是他们在此施工,工程车来来往往,打破昔日的宁静,怎么会有小生命被汽车撞死?

      撒加宽慰他,“生命易逝,国土脆危,一切熟悉的东西,都在不断变化,终将远离而去。无常面前,人命不比猫高贵,美国总统死后和蝼蚁一样。住在天上的神,历经时代更迭,千秋万代,也有命尽坠落的一天,我们也是呀。”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只是…”

      穆就像那只白猫,性子倔犟,抱定情与义,无法释怀。他用丰富的感情,敏感的思维,体察这世界,注定要被血淋淋的事实戳伤。

      “没关系,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老掉牙的,你可能听过。从前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温和善良,一个孔武有力,喜欢炫耀。一天,力气大的得了把弓,向朋友展示武艺,把一条蛇射死在树上。他们不知道,而那条蛇是龙王的儿子,因此铸下大错。”

      “啊…”

      故事并没有完结。

      “善良的人心不忍,碍于友情,夸了朋友几句,射箭的洋洋得意。那以后,每一世,杀蛇的人都会早逝,死于非命,偿还当日的罪业。而他朋友,自己没作恶,因为违心的夸赞了罪行,常常目睹友人去世,守着他的尸身,痛哭流涕。”

      穆记得听过此类故事,内容不尽相同,意思差不多。那时的他,寄宿高原孤寺,一心向往凡俗,怀念家庭温暖,不懂人间凄苦。撒加随口一说,勾起往昔回忆,他以为,这是劝慰之言,却不知法王的密意,另有所指。

      “嗯…哼哼哼…”

      爱琴海畔的希腊圣域,和西海岸差不多气候,冬季不是特别明显。少年哼着他从动画片里学来,上世纪80年代的歌谣,沿着石阶登上山崖。

      “哇…”

      放眼望去,一片巍峨,年轻人有点理解,这里的建筑为什么是白色。因为天很蓝,海很蓝,连风也是蔚蓝的,蓝白相配,像他一尘不染的家乡。与高原比呢,这里少了几分险峻,多出一些浪漫情怀,十几岁正是浪漫萌芽的年龄,懂得欣赏。

      朗尼是中国交换生,来希腊留学,学杂费全免。当地初中只选了这一个,全家人敲锣打鼓送到车站。下了飞机又上轮船,日夜兼程,赶到雅典教会学校。一个戴面具的女人,问过名字,专车带他到这里,成了教皇的客人。

      他会几句英文,简单的对答,其余一窍不通。法座大人无比慷慨,开口就是普通话,问起故乡近况,又特许跟在身边,学习希腊文。圣域地方不大,人口不少。这中间,极少人得幸登上十二宫,更少更少被允许进入教皇厅。

      少年初来乍到,不懂这从天而降的运气,意味着什么。他一个普通人,高原上平凡到不能再平凡,庄稼人的儿子,兼养几只羊。剥了皮,带骨头称斤,值不了几个钱。好在朗尼心大,遇到纠结的事,容易往宽处想。

      “也许教皇想找个人聊天呢?”

      一个完美的理由,他自我安慰。待到熟悉了居所,好奇心趋势他,往更高的地方攀登。法座大人日理万机,经常见不到人影,杂兵当他是贵客,不敢为难。于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大剌剌的上了女神殿。

      穿过宁静的藤花回廊,朗尼越走越深,七拐八拐,在一处宏伟的殿堂里,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金灿灿,亮闪闪,流光溢彩,一排精美绝伦的黄金雕塑。后面有银色的的,更后面,还有被强光压住,极易忽视的青铜。

      少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艺术品,教科书,杂志,报刊,都没有。如果是文物,为什么没有玻璃罩?这种排列顺序,倒像是尚未完工,等待检修的作品。朗尼伸出手,碰了一下黄金羊,一种奇怪的感知传入脑海,好孤单呀。

      “为什么寂寞,不是有很多同伴陪着吗?”

      依次看下去,有抱水瓶的人,祈祷的少女,双面男子。狮子雕塑有几处裂痕,明显的缺口,朗尼抚摸伤处,耳畔响起小动物抽泣,呜呜呜,痛痛。他立刻捂住耳朵,左看右看,以为是幻觉。

      “嘿,小子,新来的?不懂规矩呀!”

      少年头上挨了一记,货真价实的拳头,这下真的痛起来了。回头一看,是个健壮小伙,当地人模样,横眉冷眼,穿着训练衫,不长的头发竖起来一丛,像个爆炸现场。

      “抱歉,我不清楚这里的情况,请原谅。”

      暴躁男瞪了他一眼,听到道歉的话,只当是个怂包,怕了自己。

      “哼哼,知道本大爷的厉害就好!说来是个秘密,私下里,谁不知道法座大人在这里修圣衣?实话告诉你吧,双子圣衣我要定了,像你这种菜鸟,去拜别的星座,也有还有一点希望,跟我作对死路一条。”

      朗尼对圣衣一窍不通,听杂兵提起过,很高端很厉害的样子,没有亲见。

      “这些是圣衣吗?要拜…原来是祭祀用品呀。”

      “傻瓜蛋!”安德烈“大爷”双手叉腰,一摇一摆,走到双面男子雕塑前。“祭祀有屁用,能把活人咒死,死人咒活吗?男子汉,想要什么就去争,靠力量,靠拳头。”说着,朝朗尼比了比,刚才揍他的凶器。

      “噢,我知道了,圣衣是用来打人的对不对?你是圣斗士!”

      朗尼天性开朗,头上的痛没消,心里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对安德烈的武力值不无佩服。那人听了,更加得意忘形,简直要浮起来了。

      “我嘛,当然是圣斗士… 候补,获得资格只是时间问题。传说向圣衣许愿,就能获得庇护,通过测试,成为它的主人。虽然是迷信,把生命寄托在星座上的人,信一点没坏处。”

      安德烈为人粗鲁,对圣衣却十分的尊敬,拜倒在双面男子的雕塑前。

      “战争女神呀,请把这件圣衣赐给我吧,接受我的诚意,认可我的实力。请赐予我力量,击败敌人,赐予我勇气,对抗命运,我会为了这份荣誉,守护大地的。”

      朗尼在藏地,见过虔诚的佛教徒,一步一跪,匍匐心中神圣的存在。没想到异国他乡的希腊,人们也有信仰,为了某种执念奉献生命。

      “安德烈大爷。”朗尼的语言水平,以为那是他的名字,“我明白你的感受,但这些圣衣的心态很不好,你拜的这个在偷笑,其实…”

      他不说话,跟空气差不多,安德烈几乎忘了有人在,一开口就不吉利。圣斗士候补,费了牛劲偷爬上来,地皮还没踩热乎呢,听人唠叨老大不开心了,冲他吼起来。

      “你懂个屁呀!怎么还不走?去,到外面排队,给大爷把风,我拜完了才轮到你!”

      朗尼被他一通骂,老老实实走出去。外面青天白日,微风和煦,摇摇脑子,仿佛有大海的声音,怎么回事呀…

      石柱的阴影下,走出一个黑袍人,手持猫头鹰权杖,三重蟠龙头冠,胸口挂着一条祝福珠串,一粒粒宝石,硕大而饱满。

      “喂,你,小伙子。”黑袍人指了指朗尼,“过来。”

      少年吃了一惊,认得那是法座大人的装束,连忙跪下请安。下到一半,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托住,一动不能动。眨眼功夫,教皇从数十米外,到了他的身旁。

      “小伙子,我瞧你体格不错,怎么被人家赶出来了呢?”

      “教皇大人,朗尼不会打架,打不过他。”

      是了,这孩子是交换生,老实念书,没有受过训练。

      “我教你两招,进去再和那个候补生打,不许输给他。”

      “大人,打架是不对的。”

      “别人打你怎么办?”

      “我不和他争。”

      “他一定要打你呢?”

      “为什么呀?”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小子,这世上只有输和赢,哪来那么多问题。”

      “他如果不讲道理,咱报警吧。”

      朗尼巴巴的望着他,这是教皇即位以来,听过最天真的回答。他想笑,笑容到了嘴角,生生凝结。如果是师父,也许会有类似的想法,听起来傻,他老人家一辈子反战,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好,我们不打架,只是切磋切磋。那个候补生太骄傲了,骄傲的人容易犯错,摔倒了爬不起来,你愿意帮他一把吗?”

      朗尼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圣衣啊圣衣,你可一定要认准我哟,色雷斯第一帅的安德烈。我的安全系数高,比任何人都可靠,需要你的庇护…”

      训练生的迷信仪式,滔滔不绝,没完没了。朗尼蹑手蹑脚走进去,本着助人为乐的心态。但打架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干过,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底,能不打最好。

      “打扰一下…”

      安德烈是个暴脾气,一再被人打断,肝火飕飕燃起来,冲上头顶。

      “我不是叫你在外面排队吗?你小子作死呀,还想被我打!”

      朗尼稳住和谐的五官,尽量让自己的保持平静,看起来无惧,还是免不了一两个抖音。

      “你刚才没有打败我,再来呀,谁出去放风还说不定呢。”

      “嘿呦!”训练生摩拳擦掌,“菜鸟造反啦?不给你点教训,大爷两个字白叫了!”

      大厅响起斗殴的声音,哎呀哎呀。教皇大人在最适当的时候出现,两个少年打成一团,难解难分。朗尼揪住安德烈的胳膊,安德烈绊住他的腿。要说实力,菜鸟当然不如圣斗士候补,教皇明白这一点,传了些小宇宙到朗尼体内。估摸着消耗殆尽,这才现身,阻止事态恶化。

      “法座大人恕罪…”

      安德烈在当届训练生中,各方面都属优秀,理所当然成了小霸王。今日被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子教训,又被法座大人撞破,真是祸不单行。私闯神殿,骚扰圣衣,打架斗殴,出言不逊,几项罪名同时成立,关黑屋反省一星期。

      其实朗尼的行踪,一直在教皇监控中,踏入大厅那一刻起,一双眼睛在暗处观察,看他有什么举动。少年体内上古末裔的血脉,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天赋。他能看到圣衣创口,聆听金属的声音,这是几十年来没有过的情况。

      “一个嘉米尔人?”

      教皇深知修复术的重要,当年师父不教他战斗,却传了这个。每一代工匠,都有收徒弟,传承技艺的使命。到了他这代,遵循穆的遗愿,打开嘉米尔山门,放这个种族重归世俗,且不再强制征丁。从此以后,纯种血脉日渐稀薄,再没出现过合适的坯子。

      这才是最要命的…

      贵鬼伸长脖子,盼了几十年,终于有一个嘉米尔基因呈显性的男孩,却是个囚犯,确切的说,是人质,教皇大人好不烦恼。阿伊莎从藏南回来,将朗尼交到他手上,申明这个交换生身份特殊,是大堪布的弟弟。

      “教皇大人,阿伊莎做的事情极度危险,一旦得手,冥界复仇,会给圣域招来灾祸。我方折损严重,不能再冒险了。您留这个男孩在圣域,他是堪布的弟弟,那户人家的独子。堪布出家,不能结婚,不会有子嗣,作为东方人一定看重这条血脉。我知道您不想把普通人牵扯进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咱们不伤害他,好生招待着,等所有事情完了,就放回去。”

      “嗯…”

      教皇心里岂有不知,利用一个无知少年,多么无耻。翔龙率领一半的人罢工,斯巴达等三个黄金战士辞职,当真无计可施了,才应下这事。残存的理智发出嘲笑,看吧看吧,没出息。师父若见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恼怒的扭头就走,但愿从来没捡过弃婴,还好他老人家走了。

      他试图对朗尼好一点,弥补亏欠,像一个真正的教父,传道授业,却意外的在少年身上,发现了星辰之光,修圣衣的潜质。

      “孩子,现在希腊住得惯吧,有没有想念家人?”

      就秉性而言,教皇对朗尼的印象相当不错,邀他一同漫步。

      “回大人,我家里只有爸爸妈妈。别家人丁兴旺,妈妈生了我之后,没再得过孩子。听邻居说,他们早年丢弃了一个哥哥,缺大德,生不出孩子是报应。”

      “嗯,因果轮回,你信佛吗?”

      “信呀,不止我,藏地人都信。他们舍不得我出国,可是长面子,妈妈左右为难,就问我去不去,自己的前程自己做主。”

      “所以你决定出国留学,光耀门楣,替他们争光?”

      “不,教皇大人,我想走得更远,看得更远,找回被他们遗弃的哥哥。他真可怜,那么小就没了家,我去寺院找过,没找到人。住持法师去世了,土地回收,一片破败。”

      “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没有见过他,怎知可怜?被家人抛弃的孩子,说不定满腹怨恨,找到也没用。”

      “啊…这个我也不知道。”朗尼挠了挠头。“就是要找吧,父母不要的,不是残疾就是失智,一个人怎么生活下去?我想先学会独立,无论天涯海角,总要找到哥哥,照顾他。”

      教皇心想,你哥才没有残障呢,也不需你费心寻找。他现在是冥界的大头目,掌握108魔星,有财力有人望有武装。少年心思单纯,不了解外面的斗争,一门心思担心亲人,言语直白,袒露无遗。

      “法座大人,恕我直言,从教会学校出来我就知道不对,圣域很闭塞,不是交换生来的地方。可是带路的姐姐很强,我在希腊听到圣斗士的传说,如果是你们,一定有办法找到哥哥。只要找到他,我愿意为您服务,做任何事情。”

      教皇一时语塞,此话不偏不倚,戳中了他的心病。朗尼是人质,用来威胁他哥哥,又是一块良才美质,世所罕有。成为修复士的天赋,洞察,智慧,纯良,在他身上统统具备。为何偏偏是那人的弟弟?有一天,圣斗士杀了哥哥,就算不复仇,还能指望他尽忠吗?

      他重新端详,少年面容清秀,拥有嘉米尔人的相貌特征,和藏地其他居民大不相同,很容易辨认。圣衣修复与念动力相关,只有穆大陆后裔,才能玩转银星砂,让精神与金属高度结合。

      这是一个烦人的问题,眼下无解,只能束之高阁,日后再说。教皇不说答应,也没明言拒绝,少年眼中,这个高深莫测的长者,看不起山里男孩,很正常的,何况他还没有机会证明自己。

      那日之后,朗尼继续待在教皇厅,与法座大人比邻而居,反正山上人少,不存在拥挤的问题。有个不拘束的人说说话,对教皇来说也是不错的。贵鬼对同族一向优渥,有种天然的保护欲,归宿感。

      山下训练生,遇到朗尼,不敢再小觑他。几十年来,除了天蝎座阿伊莎,庐山的翔龙,顾问叶戈尔,极少有谁获得恩准留在教皇厅,看那个意思,是极其重视的。白羊座一直没有主人,法座没有弟子,谁知这小子不会踩着狗屎运,后来居上。

      “喂…喂…”

      朗尼回忆上次在圣衣大厅,教皇教他的两下,念动力基础。没人的时候,自己在房间里琢磨,但愿练好了能助他找到哥哥。有个声音在外面叫,听起来像野狗,消失了一会又再响起。听见语气助词之后,他得出结论,是个人。

      “谁在叫我?”少年趴到窗台上,看见上次打架的安德烈,蹲在墙下,冲他招手。

      “嘘!小点声,我们几个不能来教皇厅,被法座大人看到了…”他在脖子上比了个手刀的动作,言下之意,又要进小黑屋反省了。朗尼听到“我们”两个字,抬眼一望,不远的灌木丛中,亮着好几双眼睛,定是山下男孩子,剩余精力得不到释放。

      “你们这是干嘛?”

      “下来,下来才告诉你!”

      朗尼有点害怕,翻墙爬院的事情,搞不好被黑衣人发现了,一网打尽,统统投入反省室,但又禁不住少年的好奇心。一个年轻人,整天和法座关在一起,确实气闷。还是同龄人好,一样年纪,差不多的境遇,就算打架也有意思。

      “呃,我得留个字条。”

      “你缺心眼啊!早去早回,动作利索点不就得了?”

      他一想,是这么个理,于是翻窗跟山下训练生跑了。一个个黑点,从教皇厅外的山崖垂绳索,往下爬,亲车熟路,连成一串,跟自家后院似的。

      “新来的,不知道了吧,咱们有一个兄弟会,要不要考虑加入?”安德烈极力推荐。“这是大力士埃达,这是魔法师伊苏,还有倒霉鬼安东。上次你用奇怪的招数打赢我,一定要使出来,跟其他人试试。”

      “这不好吧。”朗尼皱眉。

      “哼哼,安东,新来的怕你!”

      “我没有!”

      “那就把你的绝招使出来呗,放心,咱们点到为止,安东不会打伤你的。”

      “谁怕受伤呀!”

      “菜鸟胆子不小!”

      “我叫朗尼!”

      小子们的把戏,教皇不屑一顾。无非是聚众比武,称兄道弟,他过去玩剩下来的。此时,他坐在圣域最高的建筑里,居高临下,看年轻人捣乱,仗着身手不错,在山上各种爬。对这种行为的惩罚,只要没过分,权当看不到,不痴不聋不作家翁…

      “贵鬼,这些石头是怎么回事,你又去山下顽皮啦?”

      忽然间,他想起小的时候,自己任性贪玩,每每瞒着师父捣乱。被发现了,立刻抱住大腿,眼泪汪汪。这一招百试不爽,只要小嘴一撅,苦苦哀求,师父的态度就会软下来,抱他在怀里。

      “师父啊…”

      少年矫健的身影,勾起教皇童年回忆,关于亲情的种种。师父的怀抱温暖宽敞,犯错了扎进去,撒娇埋进去,生病了伏在上面,无论何时想起来,都令他泪落沾襟。

      男孩子互相追逐,打打闹闹,成天在教皇厅下面聚会。教皇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到。他们见状,越发来了精神,没几天功夫,把朗尼拖下水,成为其中一员。

      “贵鬼,拿出你的看家本领,大战三百回合!”

      教皇批阅文件,听到外面吵闹,不禁顿住笔。年轻人那一套说辞,跟翔龙嘴里的差不多,少年时代,他们互相信赖,性命相托。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变得疏远,终成现在这样。他想,靡不有初,人的一生,美好不过年少,那时视野纯洁,情谊真挚。

      朗尼的到来,是一个意外,打破教皇厅的死寂,给这个地方带来年轻气息。有一扇门,长久关着,风吹日晒,腐蚀了它的厚重和华丽。铁锈铜锈堆积起来,堵住锁眼,成为一面撞不开的墙。有一天,草种子被风吹动,落在上面生根发芽,也许会一点点瓦解吧。

      法座大人沉寂的心,溅起一丝涟漪,冷酷的面容,不经意露出笑靥。他嘱咐杂兵,不要为难训练生,那些人是圣域的未来,是希望。尘封的记忆,失落的东西,念念不忘,就会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如北雁南归一般,回到身边。

      那是不可阻挡的,因果循环。

      有些人享受着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有些人在别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还有一些人,幼年伤痛无法平复,在心头淤积,死死抱住仇恨,作为生命的支柱。阿伊莎就是最后一种,一个偏执的刺客,沙漠中的毒蝎。

      她行走城市之间,做寻常人打扮,戴了一块头巾。一半配合出生地的宗教信仰,一半用来掩饰伤痕。并不是每个人,都敢直视粉红色烂掉的一堆坏死组织。在路人眼中,她是一个中东女人,千千万万牺牲品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阿伊莎在一间大型会所门前停下,自动门开启,里面一片漆黑,大白天搞得鬼影幢幢。会所招牌挤在杂乱的广告中,算不上醒目,用斯拉夫语写着“夜幕”两个字。她在摇曳的灯光中穿行,穿过瘾君子,衣着暴露的舞娘,越过舞厅,身后跟了一群黑衣人,跃跃欲试。

      “对女士客气一点,一直以来,我怎么教你们的?”

      手下人得令,离开阿伊莎几步,背着手,在不远处站定。昏暗的角落,坐了个青年男子,隐约可窥宝蓝色卷发,独自一人在那玩牌。手指上一枚造型怪异的戒指,吸引她的眼光,这不是普通饰品,是神器。从说话的口气,和属下反应,男子应该是此间主人了。

      “你找我?”阿伊莎言简意赅,对这个充斥着□□糜烂地方,深感厌恶,哪怕工作人员大多数是她同胞。

      “不是我找你,是你找我,蝎子姑娘。”

      男子捻起一张方片,搓成一团,揉进手心。硬纸片在他手中,变戏法成了一只蝎子,钻出指缝,挥舞钳子,一溜烟奔地下去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蝎子?”

      阿伊莎惊疑不定,蝎子是她培养的密探,小宠物,怎会和这个男人沾上关系?

      “我嘛,是过来人,亦是同道中人。你不用费心打听我的名讳,人们早把我忘了,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先生说笑,我不在乎你是谁,只是好奇,你通过蝎子传给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

      这就对了,男子打了个响指,手下立即奉上一副新的扑克。

      “听说你有一个心腹大患,那家伙恰恰是我的仇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咱们何不为此,倒上一杯,坐下来聊聊?”

      阿伊莎不喝酒,烦他轻浮,待要反唇相讥,一阵寒风吹过,带来一身白色羽衣的女子。

      “你说话神叨叨的,吓着蝎子姑娘了,一边玩去。”

      打发了男同伴,白衣女子转身面对阿伊莎,笑容亲切可掬。

      “小姑娘,你收到的消息,是我们发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叫奥杰塔,是守夜人。你打算行刺的法王,和主人有一段冤仇。他出尔反尔,单方面撕毁契约,坏了大人的计划,我们也想杀他。”

      “哼!”阿伊莎面带不屑,“想杀他,自己上啊,我没理由给你们当枪使。”

      “唉,别这么说嘛。”

      阿伊莎瞧不上守夜人的胆量,手一甩就要离去,被奥杰塔拦住。

      “好容易来一趟,至少听完全套呀。第一轮的比试,你们惨败,三个黄金圣斗士打不过一个法王,还指望正常的战法?”

      阿伊莎闻言,暂且停下,“所以呢,你们就这点能耐,挖消息嚼舌根子?”

      “哈哈,当然不是啦,我喜欢你的脾气,这么直爽。”

      奥杰塔去拉阿伊莎的手,两个女人近距离的打上,抓,推,拆,挡,速度和力量不分上下。男子看了一会,挥手喊停,奥杰塔识趣的退下去,站到同伴背后。

      “蝎子姑娘,这样对我们说话,不好吧,还记得沙漠风暴吗?呼…”

      卷发青年身上升起一个可怕的小宇宙,把阿伊莎的思绪拉到九岁那年。她逃婚,被一群人追杀,殴打。无处可藏了,躲在沙漠一块岩石后面,四周全是蝎子。

      “是你…”

      “是我。大欺小,男欺女,我看不过去救了你,那时教皇还在伊拉克督战。凭这一点,咱们坐下来聊聊,有何不可?话题嘛,就从守夜人助你一臂之力,杀死法王这件事开始吧。”

      阿伊莎见识过这人的能耐,无声无息,神出鬼没,教皇都没发现他的行踪,说不定真有两把刷子,替圣域解决难题。她环视四周,勉强坐下,眸子里敌意不消。

      “我曾经是一个天真青年,和你差不多,直到朋友上了一课。我全心全意信任他,他却利用我讨好奥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不想听你的故事。”

      男子咧嘴一笑,“放心,蝎子姑娘,我也不想讲。”他弹了弹那枚古朴的戒指,“他们毁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也要毁了他们,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就这么简单。”

      说罢,男子手中的扑克,图案重组,变成一条衔尾蛇,嘶嘶鸣叫。

      “法王修成正果,金刚不坏,普通方法杀不了他,唯有一样,过去的罪孽。你们圣域有一把黄金匕首,与他有缘,还需神的诅咒,就是这个,耶梦加得的毒液。有了这两样东西,只要刺中身体,我可以保证他的死亡。”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直觉,我救过你,还有守夜人的能力。法王做警察的时候,调查过一起案子,与我们有关。事后他心脏受损,在医院躺了大半年,事实证明,对付他,我们更有经验。这件事发生在不久之前,你可以在三叉市,轻松求证。”

      “既然你这么厉害,杀他易如反掌,为什么自己不上。”

      “我拿不到匕首,那玩意在占星山上,不是什么人都能去,还有更关键的,我怕死呀。”

      男子摊开手臂,说得毫无顾忌。

      “我死了,戒指里那个人,就会失去依靠,所以我不能死。但你可以,你孑然一身,发誓效忠教皇。他的一句话,一个字,哪怕标点符号,都值得你全力以赴,献上性命,不是吗?”

      “我的确可以为他去死,为了他,只要筹码合适。”

      阿伊莎回到圣域,向教皇索要了黄金的匕首。除此之外,另一样行刺物品,巨蛇毒液,不可或缺。奥杰塔和无名男子,带她到太平洋深处,废弃的水下神殿。巨石上,飘着一张封印,镇压耶梦加得的实体。尘世巨蟒躯体庞大,牢牢的抱住地球,形成一条横跨大陆板块,绵延万里的火山带。

      “蝎子姑娘,想清楚了吗?法王无所不知,你要混入圣城,在他眼皮底下行刺,就得放弃灵魂,把它献给赫尔大人。用深渊的迷雾,迷惑双眼,隐藏你的身世,然后祈求他注意别处,不会发现。”

      “不就是一死嘛,杀人偿命,没什么好计较的。”

      “痛快!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定下契约,你就是冥域深渊的人了,赫尔大人拥有你灵魂的所有权。”

      “我杀了法王,本也没打算回去,与其让教皇背负命债,不如自行了断。”

      “明白人!这样更好说话。现在万事俱备,只要你撕下这道封印,巨蛇身体上的毒,要多少有多少。”

      阿伊莎的手,放到纸条上,褪色的纸条上,希腊文写着雅典娜的名讳。

      “这是女神的封印?”

      “是的,只有圣斗士可以解开。你愿意合作,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不会伤害你的。”

      女圣斗士迟疑了一会,想到教皇,想到战败的黄金,想到翔龙的预言,她不能让那个人失望,那个她视若性命的男人。于是燃起小宇宙,咬紧嘴唇,撕毁了封印。奥杰塔面露微笑,男子表情轻松,拍了拍阿伊莎的肩膀鼓励她。

      “有得必有失,反之亦然。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有标价,为了你重要的患得患失,是一种恶俗。”

      海底深处传来一声闷响,连接着大地的脉动,一浪接一浪,从脚底经过。阿伊莎一片迷惘,“我做了什么,是对还是错?”只要是那个人的意愿,拼了命也要为他实现。至于罪责,担就担吧,没什么区别。

      后来,她去了一趟藏南高原,一番寻访,带走穆的弟弟,送到教皇手上。这么做,只为掩饰这些日子的行踪,隐藏私通守夜人的行为,遮掩她为教皇犯下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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