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福少女

　　如果他问的是前日他们是否出去玩，多半是客套或者是找个话题切入点。可是他一开口问的是他们是否发生了冲突，那就证明他根本就知晓了这件事。自家父母兄长均非多嘴之人，且当时就有些讳莫如深，他从何处知晓？官府？沈随心的心那一刻突然砰地跳了一下。然而她面上却没有惊讶，像是个小孩子一样抬头想了一下：“有，一个小哥哥的包子落到地上了。”

　　付姑父微笑着问道：“那个小哥哥是不是被人冤枉了？”

　　沈随心仰起纯真的小脸，歪着脑袋想了许久，一脸天真地看向旁边的沈念心：“妹妹，什么叫冤枉啊？”

　　终于啃完了鸡腿被谷雨逮住擦手的沈念心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是网鱼的吗？”

　　“哦。”沈随心转过头去看向付姑父，“姑父，那天我们没有网鱼，只有二哥哥有一个金鱼那个糖。”这个妹妹关键时候总是这么给力。

　　付姑父怔了一怔，笑了下：“随心真是好孩子，不仅给父母哥哥买了好看的糖，还给那个小哥哥买了包子。”

　　真是个老狐狸。不过他非要找自己试探这件事究竟是为何？莫非……她回忆起那个小男童的衣着，也没觉得很华贵啊。若真是哪家少爷，这么小的年纪，能没有一个人跟着？就不怕被拐走？沈随心之前觉得这顿饭有什么打算，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付姑父故意安排的。既是什么都知道了，何必来试探为难一个小孩子？沈随心心里腾地一下子就火了，脸上表情严肃起来：“祖父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饿了，爹娘哥哥都给我买吃的。小哥哥也是别人的孩子，他的包子摔坏了，没有饭吃会饿。”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岳父大人果然有远见。若是近，我就将桓儿送过来在岳父大人这边念书了。”付姑父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叹息一声，“可惜了。”

　　这一声可惜，让沈随心心里略微怪异：沈老太爷学问好是好，毕竟只是个举人，并非独一份儿，也非什么名家大儒。他这可惜，倒不似为了什么桓儿可惜。而付姑父那一番话后，轻轻抿了抿唇的沈潇让她心里更加怪异：沈潇在紧张？

　　不过，下一刻沈潇就轻轻松开下唇，脸上的表情温和了许多。她亲自站起身来，手腕上的镯子轻轻碰上腰间系着的珠铛，发出清脆的嗡的一声。她脸上带着微笑，轻轻地来到了付姑父身旁，松松地挽起袖子，亲自张罗着给他布菜调箸：“桓哥儿可还好？他学里可放假了？”

　　“已是放了，他说有些学业上的问题要问他舅舅，去了他外祖父家。两日后他就过来和我们汇合。”付姑父握住了沈潇的手，拉着她坐下，“你不必忙，坐着吃。今儿个你是主席。”

　　沈潇低头轻哂了一下，看了两个孩子一眼，略带羞怯地从他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我知晓了，这就坐下。随心念心，只管吃，若有不合口味的想吃的尽管和姑姑说。”

　　沈念心应了，笑着说好吃。沈随心亦是如此回答，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两人面上一扫，心下了然：难怪她觉得沈潇和付姑父哪里有些怪怪的，现下已是解开了。这付姑父虽然看着年轻，却不似才弱冠之人，自有一种在位者之从容。而沈潇，应是继室。

　　想透了这一点，昔日种种都得到了解答。比如沈老太太为何对付姑父喜爱却客气有加，再比如沈老太爷和几兄弟对付姑父那不算亲热多是客套的态度，还有……她的目光从春杏身上扫过，垂下了眼帘轻咬一口那宫保虾丸，这春杏即使不是通房也当是付姑父身边得脸的大丫鬟，兴许，在付家，她比沈潇更加得脸。

　　这头沈随心被试探了一番，理清了心里所想，倒是安稳下来吃起了饭。而大房里，陆氏听见沈仁所说，眼睛登时睁大：“你姑姑只唤了随心和念心去用饭？旁人都没喊？”

　　沈仁给陆氏夹了一筷子茄子：“是，祖父弟弟们都听见了。祖父还让她们两个回去歇晌午觉。”

　　陆氏立时没了胃口，仔细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你听见她们是姑父相邀还是姑姑？”

　　这就是关心则乱了。沈仁又给陆氏盛一碗汤：“儿子所想，即使是姑父相请，也会以姑姑名义。我让福贵守着马棚，方才他来回说瞧见了姑父的马回来了。”

　　那就是人回来了，这还真是说不定了。陆氏一颗心登时仿佛被扔进了油锅一样噼里啪啦直炸：“你就该带了她们回来，说是我这边饭已经备好了。”

　　“母亲，长辈相请，妹妹们岂能不去。更何况是一家子骨肉。”沈仁声音压低了，“妹妹一向伶俐，儿子瞧见她待他们不似二婶子那样，想是心里也有数。儿子已是应了她们，待她们用完饭就去接她们。如今时辰已是差不多，那儿子先过去了。”

　　陆氏连忙按住了他的手，长舒了一口气：“你说的对，一家子骨肉，是我想左了。既是已去了，急也没用。你好好用完饭再去不迟。”

　　“母亲放心，儿子已是用好了饭。”沈仁反在陆氏手上轻拍两下以示安抚，“依儿子所言，明儿个好歹是小弟弟洗三礼，不若，母亲往老太太处走一遭。虽不是大办，但亲戚上门，左右也不能差不离。” 说罢，沈仁起身离开。

　　陆氏瞧见那门帘子轻轻晃动着，细细品读沈仁之语，心下稍安：“半夏，寻了明儿个的菜单子来，我要去老太太处走一趟。”她怎么忘了老太太这一茬。

　　“啪”的一声，四进里寂静的东厢房中，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接着就是滴滴答答的声音四散开来。沈老太太坐在上首，满脸怒容。她的右手搭在高几上，手边地上椅子旁，全是跳动着的佛珠，一颗颗圆润光亮，一看就是摩挲过很久的老物件。此时这些珠子从那高几处慢慢滚落，有一颗滚着滚着滚到了桃花的鞋边。那佛珠被她的绣鞋一挡，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桃花的头更低了些，将鞋子往裙子里藏了些，让裙子下摆完全罩住了鞋子，屏住呼吸垂下眼帘，心里有些怵。这佛珠是姑太太出嫁时老太太去庙里求的，可是最心爱的物件，如今直接摔坏了，可见老太太是气到了极点。

　　“能耐了！一个个都能耐了啊！”沈老太太嘴角微微一抽动，脸上的肉轻轻一抖，眼珠子稍稍转动了一下，“翅膀硬了，能够飞了，就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这话一出，桃花等人越发低头不敢说话了，呼吸是轻了又轻，生怕触了眉头，心里在暗暗嘀咕：方才大太太来，不是商量明儿个的洗三吗，到底跟老太太说了什么，让老太太气成这样。

　　沈老太太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稍稍安定了情绪。她的目光移向手边的珠子，当初去求签的时候，大师的声音还在耳边：朝若云霞灿若锦，镜花水月不忍听。待得榴花终结果，恩爱夫妻意方平。

　　她记得当时就问了大师，若是榴花没有结果可怎样？大师拈着胡须轻轻笑了一下:签随心意，一切随缘，并非天意不可为，只看人心。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让沈老太太并不能放心，这沈潇没有子嗣的事情一直悬在她的心上。倒不是为了付家的那些财产，这桓哥儿是嫡长子，自是大头。沈老太太也不是想让沈潇和桓哥儿争什么，只是，这不论男女，有个孩子傍身，日子才有盼头不是吗？

　　偏沈潇那丫头，平日里那是多言听计从的一个好孩子，乖乖地听自己的话。这不，虽然是填房，但是她嫁过去的时候，桓哥儿才两三岁，她处处精心，也是处出情分来了。如今也有三年了，桓哥儿也大了些了，这孩子自然可以提上日程了。只是，不知道她在那边听了谁瞎撺掇，竟然想出了这等法子。想让桓哥儿和沈家结亲，别说她一个继母，就是亲母也不一定成的。若不是继室，这付家是他们家能够高攀得上的吗？沈潇这孩子怎么这会儿倒是傻了不开窍了呢？

　　沈老太太想到这里，心里又一抽一抽的。她一把攥住了胸口，那袖子拂过几面，几颗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沈老太太看着那落在地上的珠子，眼里一片苦涩：她为了孩子们操碎了心，尤其是潇儿。可是他们呢，却认为自己是摆布了他们，她的一片心啊。

　　旁边的桃花听见响动抬起头来，瞧见沈老太太这样，连忙抢上两步扶住了沈老太太：“老太太，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不要喊大夫。”沈老太太这一句话说完，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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