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秦

　　“那年咸阳六月飞雪，荆轲一身单衣，入殿后面不改色，随行小厮战战栗栗，怀中捧端的木匣子，尸血溢渗出，连连恶臭，周遭的人都忍不住捂鼻……”

　　“大王，此乃叛将樊於期首级……”荆轲跪拜在阶下，他端举木匣，将其打开，樊於期尸首已溃烂，蛆虫蠕动，但仍能辨识出面貌，嬴政宽袖一挥，太监立马嗤鼻将其端走。
　　“燕王此行派我等是向大王示臣服之意，此乃燕国膏腴之地—督亢地图，请大王过目。”荆轲拿出图轴，高举过头。
　　“甚好，速速向寡人呈来！”
　　保持低谦的姿态，荆轲近乎是匍匐于台阶拾上。
　　“大王，这是定兴、新城……”随着地图逐渐展开，荆轲介绍说，嬴政抚着下巴，微笑颔首，眼见图轴穷尽，一把锋利的匕首突现，荆轲迅速拿起，一手将嬴政桎梏住，执刃的另一手直取秦王心脏！
　　哪知，嬴政攥紧了荆轲的手腕，一股莫大的力量袭来。
　　“暴君，纳命来！”荆轲使足力气下刺，他不相信单比力量会输给秦皇。
　　身后已乱做一团，陪同的臣子惊起，小厮抽出刃器，与侍卫搏斗，奈何寡不敌众，已身负刀伤，时间所剩不多了……
　　“六月飞雪，原来是为你的死铺路……”
　　秦王的话语遥远缥缈，额间汗水涔涔，坠入了眼睑，视线忽而模糊扭曲，也就在这时，荆轲看见了那盘踞于秦王身后的蛟螭，赤目瞪视，鳞甲片纷纷斜立，獠牙口中，鲜艳的水舌吐纳。
　　“啊……！！！啊！！！……”
　　荆轲眼里阵阵灼辣，鲜血汩汩涌出，他瞎了，血水从空旷的眶里，粘带着肉块坠落在嬴政的面庞。

　　“此卦何意？”
　　宋颜摇头，说：“天下久合必分，分久必合……亘古不变，天意。”

　　几把利枪横贯胸膛，荆轲七窍出血，向后倒，又摇摇，瘫坐在了原地。

　　“……他这是死不瞑目。”
　　高渐离开门，立于槛栏的那侧，脸上湿湿的，嬴政不禁抬手，轻抚上他的面颊。
　　“……你做什么？”
　　“荆轲已死，燕国已亡，你恨朕吗？”
　　“我恨，我当然恨，我还恨你软禁我，恨你把我变成一个瞎子。”
　　嬴政笑了，说：“……朕喜欢听你弹筑，真心喜欢。唔……六月过后七月过，这庭院里的桂香便又要开了，到时候一同赏花罢……”

　　嬴政离去，倚在墙柱旁，高渐离伸手接下蹁跹飘落的雪晶，掬在手心揉了揉，丝丝冰凉。

　　秦皇又坐近了，似乎就在身旁，凝视着筑，弦，还有击筑人的手指，一曲毕，高渐离伸手摸索水杯，嬴政顺势端起，把住高渐离的手，将壶杯放在他手里，再稳稳握紧。
　　“陛下喜欢听什么？”
　　“你随意就好，朕旁听。”
　　稍作酝酿，高渐离击筑。
　　“……这是什么？”
　　“《易水歌》。”
　　高举手中浸灌重铅的筑，高渐离向身侧狠狠砸下，“噼啦”声响，筑碎成千万片。
　　侍卫闻音闯入，将高渐离按倒在地。
　　“别动他了，他已经死了。”
　　嬴政拍拍衣上的碎渣，站起，蹲在了高渐离身旁，侍从满脸疑惑，嬴政再次挥挥手，他才迟疑松开，高渐离果真断了气息，他像滩软泥，血丝从鼻口耳目缓缓流淌。
　　嬴政牵起高渐离热度逐渐散去的手。
　　“荆轲为燕刺杀朕，如今燕国已亡，荆轲已死，朕又悉心好生待你，不可以放下仇恨吗？”

　　八月归夏，咸阳宫桂开，风过飒飒落落，嬴政立于桂树前，伸手捋下，衔于舌尖，细细品吃。
　　“这世间纵横捭阖，变幻莫测，唯有这桂树，打朕小便长于咸阳宫中，姿态味道，年年相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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