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语者

　　凌素低声道：“大家都管她叫一声姑娘...秦大哥，你记得别叫错了。”

　　“姑娘？”秦岩有些诧异，凌双澄虽然看着并不显老，但神态举止间俨然也是中年之姿，一声姑娘，秦岩有些不大明白。

　　凌素悄声提醒，“姑姑奉了道...”

　　秦岩恍然大悟，奉道不能婚嫁，那自然一辈子是个姑娘家，秦岩又生出些迷惑，凌双澄生得端庄，又是帝王谷主的妹妹，还愁找不到好人家？莫非深谷守墓久了，心性也奔着成仙去...

　　穿过屏障般的南峰，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自从八年前奉命来帝王谷，秦岩也对风水陵墓生出些兴趣，翻看兵书之余也会看几眼吴狄从昆仑带回的风水葬经，虽然不算精通，但也不再是两眼一抹黑，帝王谷山水相绕，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宝地，但要说胜过昆仑的旱龙脉许多，秦岩开始还真是看不出其中的道道。

　　但进去南峰间，秦岩才领略到何为天下首屈一指的真龙神谷。

　　昆仑山阴叠叠，避风避水，聚泽聚贵，而帝王谷山水交相辉映，山山环水，水水绕坡，又被东西南北四峰交错围绕，不避风而是藏风，不避水反而呈聚气之势，风起凝水，便是真正风水一说。

　　凌素遥指前头若隐若现的石阶，眨眼道：“南平在时，我先祖是深受皇上信任的大国师，奉命踏遍天下为南平皇室找块吉地做皇陵，先祖和门人花费几年工夫，都没找出块满意的地方，这时有个民间高人夜观星象，见谷中山峰紫气冲天，恰好还与天上的北斗星相交，那人顺着星象指引摸进这里，走遍谷中每一处，他找到紫气生出之地，又担心出谷后就不记得，急中生智掏出个铜钱按在地上，又覆上泥土才离开，出谷后他写下了《葬龙经》，不过看过这本书的也不算多，偏偏就被我先祖无意中看到，先祖亲自找到书中写到的地方，用自己的影子做子午，再用石头摆出八卦阵，拔出发针在双鱼交汇处按进土中，之后就回朝复命了。”

　　秦岩听的入神，见凌素忽然打住不说，低声急道：“然后呢？”

　　凌素俏眉上扬，还故意顿了顿，慢悠悠继续道：“之后啊，皇上大喜，让我先祖带着门人入谷摆出大利南平王朝的风水局，打算把皇陵迁谷中，先祖再入这里，做局破土时找到他按进的那枚发针，还有…”

　　“还有什么！？”秦岩追问。

　　七崽摊开手心做出个数钱的动作，还对秦岩挑衅挤眼，见秦岩好像还没琢磨出，七崽瘪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秦岩的，意思先别说功夫谁厉害，这脑子啊，你可比我差的远。

　　凌素瞪眼，“秦大哥，铜钱啊，先祖发针刚好就扎在那民间高人留下铜钱的钱眼里。”

　　“啊…”秦岩眼珠子差点惊出，“真是这么厉害？”

　　“帝王谷这名字，还是我先祖起的。”凌素挺了挺背，“帝王风水，代代轮回，迁入皇陵，永世不垂。不过啊，人能改运，却逆不了命，南平亡在皇陵建成前，倒成了个笑话。”

　　凌双澄冷冷回看叽喳的凌素，“和他说这么多，是想你爹割了你的舌头么？”说着又转过身去，“不过他听进去，却不一定能活着出去，谷里也该添些肥料了。”

　　秦岩默默往凌素身边走近了些，低声问道：“小丫头，前头你说的上官家女儿…真是做了谷里的肥料？”

　　凌素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哈哈笑道：“秦大哥，你都那么大的人了…真是，憨实的很。”

　　秦岩还是不大明白，见小丫头笑的神秘却又什么都不说，怎么这脊梁骨，噌的有些凉意。

　　说话间，已经到了石阶前，石阶宽约半丈，最多也只能容两人并肩走过，石阶由汉白玉打造，百年岁月不但没有遮掩玉石光泽，反而让玉石质地愈发润亮，秦岩记得大哥搬新宅子时，花高价得来一方汉白玉石雕，半人大小就花费百金，石阶深深，几百节不止，看来南平简直是举国之力在帝王谷建造皇陵，秦岩不敢想象顺着下去，里头会是什么样子。

　　走过石阶，秦岩眼前顿时开阔，入口虽然狭窄，但地下却犹如大殿，秦岩抬头，数十根盘龙镶金柱矗立向上，约莫着不下十丈高，殿顶用乌木做檐，乌木水火不侵，可存千年不腐，秦岩揉眼，殿顶抬高实在看不大清楚，但秦岩还是隐约可以看出，乌木檐上雕刻着自己不认得的物件，大概是用作祈福辟邪吧。

　　怪不得大国师率门人入谷十年才出来，生生在山底挖出深坑造出个地宫来，这样恢弘的工程，岂是朝夕间可以做到的，让他秦岩去做，怕是率领燕云营大几千人都要忙活十年八年，最重要的是，谷中风水都是学问，秦岩可没本事把发针插/进钱眼里。

　　地宫旷阔，放眼看去蓝火荧荧，秦岩军中多年，熟知火药，他知道这种蓝光是由磷石燃出，磷火是冷火，不会发热，这也是为什么地宫明明点着许多火光，却还是冷如冰窟寒潭，秦岩想起丢在思过崖下的灰裘，那会儿觉得碍事，这会儿可惦记起来，自己皮糙肉厚受点冻无所谓，小丫头身子单薄，给她御寒也好。

　　大哥他们总说自己的灰裘又旧又丑，小丫头仙子一样，哪会穿自己的旧衣？

　　也就走神了那么一瞬，大殿三面墙壁低沉轰了声，移出一人宽的夹缝，秦岩虎躯一紧，他不信鬼神，不信阴兵，但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怀疑，坊间谣传，没准当真。

　　一个接一个的黑衣墓者从夹缝里走出，他们发髻高束，系发的带黑的发亮，也许是常在地宫难见天日的缘故，又也许是蓝光反衬，每个人的面色都凝白如羊脂，眼神淡漠无情，见着秦岩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墓者深居谷中，却见过不少外人，他们一个个都有求于帝王谷，卑躬屈膝心甘情愿拿出所有来交换，眼前男子，也是其中一个。

　　墓者清高虔诚，不屑名利，谷外那些追名逐利的人，在墓者眼里都是一个样子。

　　“他们就是帝王谷里的墓者。”凌素悄声道，“穿黑衣的墓者。”

　　——“吾命不寿，此誓未央。自决荣华，亦辞封土；袍泽同心，永驻墓底；锻奇门为盾，警外患之袭扰；驭阴兵为器，护皇陵之永宁。”

　　凌素低念墓者誓词，蓦地跪在冰冷的白玉地上。

　　——“背的一字不差有什么用，得做的到才行。”

　　秦岩循着声音看去，才惊觉自己只被磷火吸引，正前方幽立一方乌木榻，说话的男子倚坐榻上，缎衣曳地宛如浮雪染墨，男子眉眼清浅，看着温润秀雅，斥凌素的声音也不像凌双澄那样严厉，话音低润，唇边似笑非笑，墨玉眼中闪着深不可测，磷火蓝光摇曳，地宫天寒风凉，忽的墙壁夹缝轰隆闭上，磷火刹间静止，也凝住了男子皎然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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