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语者

　　狼眼都敢瞪，怎么见着小丫头，倒成了个怂包了。

　　七崽捧来柴火点起，凌素支起暖炉开始煮茶，思过崖上总共也就两个茶盏，凌素斟上热茶，一盏塞进秦岩手里，一盏推到七崽手边，七崽嘿嘿笑着喝了口，又递到凌素手边，示意自己一口就够了。

　　旺火让秦岩看清七崽的脸，这少年看着和凌素差不多大，虽是一身粗衣，但穿着也格外利落，七崽专心烧着柴火，好像这会儿他就需要做好这一件事。

　　“七崽会驭狼。”秦岩低问，“谷中真是奇人辈出？”

　　凌素笑嘻嘻道，“七崽是狼窝里的孩子，还是我给捡回来的，那些个狼兄狼弟，都听七崽的。”

　　“狼窝里捡的？”秦岩对着七崽的脸看了又看，怪不得少年耳朵不聋，却不大会说话，一定是捡回来时已经过了学说话的年纪。

　　七崽点头，比划一个“七”的手势，朝凌素身边挪了挪。

　　凌素道：“当时狼窝里有六只小狼崽，一个他，我把他带走，就给他起名叫七崽崽，自此他就陪着我，是我最好的朋友。谷里不留来历不明的外人，我求了爹好久，爹才答应留下他，姑姑说，既然这崽子也不会说话，留着也无所谓。”

　　七崽挠头，见俩人说起自己，还生出些不好意思来，七崽起身给秦岩添了些茶，便坐去崖边，仰面躺在石块上闭眼小憩。

　　凌素悄声道：“我总觉得，七崽已经学会说话了，只是他啊，懒得说。”

　　秦岩忍俊不禁，也故意学着凌素压低声音，“人生在世，有很多事不想做，七崽知道自己不说话你也一样懂他，当然就不会说了。”

　　“啊？”凌素扭头去看七崽，“这么说，七崽有些心眼啊？”

　　七崽嗖的抛来个野栗子，秦岩扬臂轻松接下，哈哈笑道：“七崽要我堵上嘴，别瞎说。”

　　“小哥哥，你怎么敢进谷的？真的是来找我的么？”凌素拨弄着嘶嘶烧着的柴火。

　　秦岩坦诚道：“绥城见马车带你出城，我也没有把握你一定在帝王谷，挖出祝由墓后，我在墓塚外徘徊三天，心想阴兵把我抓了也好，救了几千人，换我一条命也是该，但直到燕云营拔营离开，谷中还是没有动静。我还想过，没准帮我的小丫头是谷中仙人，不忍心看燕云营遭祸，这才出谷救了大家。”

　　闭眼的七崽大笑了几声，晃着胳膊比划着指天道，要凌素是个仙人，自己就是天皇老子，最厉害的那种。

　　秦岩低眉笑道：“之后我带着燕云营四处征战，每去一处地方，都会问当地有没有叫凌素的小丫头，还真被我见到几个同名同姓的…我心想，小丫头是过客不假，但能路过一次，就一定还会再出现。”

　　七崽指着秦岩脑袋隔空狠戳，意思这人八成脑子有毛病。

　　秦岩抬眼注视着听得认真的凌素，有那么一瞬，他忘了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进帝王谷也只是为了找了凌素，八年鏖战，浴血活着，也是为了今天的重逢。

　　“七崽崽！”凌素跳起身，“我就说小哥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承不承认自己说错？”

　　秦岩吐露半天真情，小丫头忽的炸毛竟然是去和七崽理论，凌素性情自在，让人难以捉摸，你觉得欠她的，她觉得是缘不是债，你心上大石，不过是她信手一件好事。秦岩倚坐石壁，愣了片刻又笑了出来。

　　七崽抱头蹦起，指着秦岩哇啦叫了声，意思凌素先别熊自己，贸然进谷非奸即盗，还是得问清楚。

　　凌素蹲坐在秦岩跟前，“你不是专程来找我，那你入谷是为了什么？”

　　“《祝由十三科》”秦岩道，“不敢欺瞒小丫头，我此行身负五殿下嘱托，是为这本医书而来。”

　　“祝由世家因这本医书惹祸，弟子族人几乎死绝，祝由死前带着所有家财还有这本医书进谷，与我爷爷交换一块谷中墓地，爷爷只要医书，其余家财都随了祝由下葬。”凌素道，“小哥哥，这惹祸的书，你要了做什么？”

　　“此一时彼一时，燕国现在热病蔓延，大夫们束手无策，治热病的方子就在这本医书里。”秦岩暗叹，凌素所说和朱武阳告诉自己的几乎一样，看来五殿下对帝王谷确实有些了解，他口中的买卖，兴许真能和谷主达成？

　　“可谷中借物，都要一物换一物。”见秦岩两手空空，凌素蹙眉，“小哥哥拿什么换医书？”

　　“五殿下说，谷主肯定会乐意跟他做一笔买卖，要买卖做不成，不知道我这条命，值不值这本书...”

　　七崽刮鼻，表示铁定不值。凌素圆眼瞪起，愤愤道，“别人进帝王谷，都是为了自己所求，小哥哥两次都是为了别人的事，要我说，值也不许拿命换一本破书。”

　　凌素神态倔强，话里带着孩子气的恼意，秦岩活到现在，上刀山下火海都被人看作是理所当然，连自己都觉得这条命随时可以被人拿去，想不到却被凌素珍视，秦岩心头暖暖，嘴里却安抚着道：“谁说只为了别人的事？要不是想着你也许在谷里，我还不来呢。”

　　凌素眼睫轻动，问七崽道：“七崽崽，姑姑是不是说，我要是诚心悔过，就自个儿下去？”

　　七崽狠狠点头，凌素在崖上踱了几步，自言自语道：“那我就下去，小哥哥有情有义，谁也不能为难他。”

　　秦岩赶忙拉住凌素，“要这次你再因我受罚，我死十次都还不清，七崽，看好你家小姐。”

　　凌素挺背，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脸，“思过崖不是受罚，是乐得清静，爹就我这个女儿，他嘴上说罚我，隔三差五还问七崽我在上头过得怎么样，我要再不下去，他准派八抬大轿上来接我。还有我姑姑，她也帮我的紧。”边说着边对七崽挤眼，“七崽，你说是不是？”

　　七崽偷着吐了吐舌头，昧着良心嗯了声。

　　“小哥哥叫什么名字？”凌素软下声音，“那时是小哥哥，现在...哪有长这么大只的小哥哥...”

　　“哈哈哈。”秦岩畅快笑出，“我叫秦岩，小哥哥叫着别扭，就叫我秦大哥。”

　　“秦大哥。”凌素脱口叫出，大眼嘻嘻看着愣住的秦岩。

　　秦岩嘴唇动了动，忽觉铁打的身子生出了软肋，从今往后是不是要和猴精吴狄一样，再不敢轻言生死了。

　　俩人加起来认识的时间也不算久，但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秦岩说起大哥，说起燕云营，说起自己沙场的故事，凌素托着腮帮子听的入神，不时打断好奇问上几句，秦岩才知道，要不是当年凌素因泄露祝由墓被遣回帝王谷受罚，她也早该见识过外面的繁华。

　　秦岩问，那时凌素和七崽出谷去绥城，是要做什么？

　　凌素摇头，自己还没来得及知道，就又被带了回去，不过她也不想知道，那家人又不喜欢自己，还不如回来自在。

　　七崽睁眼时，柴火已经烧了个干净，那两人还聊得畅快，七崽从没见过凌素这么高兴，虽然也没见凌素什么时候不快活过，但七崽知道，谷中再好，凌素心里还是想出去的。

　　七崽抬头看着振翅飞起的云雀，自己，倒是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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