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

　　因尹天仇那一通真心实意的胡言乱语，杜若风后半夜终没怎么睡安稳。直至清晨时分，才浅浅睡下。谁知刚觉混沌，便被一堪比公鸡打鸣的响亮声响拽回现实：“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

　　“尹天仇！”杜若风破门而入的一刻，将‘凶神恶煞’四个字写在脸上。

　　尹天仇吓得缩到窗口处，双手捧在身前，天真无辜的模样：“你…你要做什么？”

　　杜若风却神色渐缓，意识到不好让尹天仇知道自己一夜没睡，倒不怕他以为自己在意他，只怕他又对自己嘘寒问暖，肉麻地要死：“大清早你吵什么吵？”

　　“我…我以为你醒了。”尹天仇蹭着墙壁，迂回至床边，明显怕着杜若风。

　　杜若风懒得再教训他，手自然按在伤口处，回身往自己屋中去。

　　尹天仇却瞧出杜若风精神不好，上前问道：“你昨夜是不是没睡好？看你样子，比昨日更难看了……”

　　杜若风没底气嗔怪道：“昨天还说我长得好看？”

　　尹天仇憨笑道：“别总这样说了，搞得好像我喜欢上你了一样。”

　　杜若风没多想，直白问道：“怎么你不喜欢我？”

　　尹天仇神色一紧，原本扶着杜若风的手亦胆怯着缩了回去，未免尴尬，慌张挠着头顶儒巾：“我们两个大男人，还是别总说这些了，你便算是死了媳妇，凭借这张脸，亦能找到更好的。我呢，虽然从小在少林寺长大，但对男的，确实没什么兴趣，不然早和方丈双宿双栖了……”

　　杜若风越听尹天仇扯得越远，忙打住对方：“别胡说八道了，我懒得听。”

　　尹天仇听话止住言辞，待将杜若风扶至床边，复关切道：“我不念诗了，你好好睡吧，多睡一会儿，伤好的也快。”

　　杜若风避着尹天仇目光，脸仍不自觉红了几番。待躺到床上，被尹天仇盖好被子后，与尹天仇望了许久，冷不丁开口，吼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尹天仇傻乎乎道：“陪你啊。”

　　杜若风教训道：“你陪我做什么？你自己没有事情做啊？”

　　尹天仇仰起头，反嘴道：“你又不让我背诗，我还能做什么？只能待在这看着你喽，我又没有钱，又没有书箱，丢了所有的东西……”

　　杜若风懒得听尹天仇啰嗦，敲了敲挂在帐钩上的银鱼袋，与尹天仇道：“你在这里看着我怎么睡？自己拿着钱出去买笔墨纸砚，然后老老实实写字背书，别烦我！”

　　尹天仇望了眼那银鱼袋，当下想着，杜若风是将姝姝的银鱼袋挂在那里，才会心情不好，上前与其劝道：“你将这银鱼袋送给我吧？我觉得好看。”

　　杜若风厌恶着摆了摆手：“除了我的命，你随便拿。”

　　尹天仇提起银鱼袋，与杜若风玩笑道：“你的命，我便是想拿也拿不走，更何况我还不想拿。对了，你一会儿睡醒了，肯定会饿的，你要吃些什么，我去外面帮你买？”

　　杜若风偏过身，不再瞧尹天仇：“你随便。”

　　尹天仇故自点头，抱着钱袋往门外奔去。

　　彼一时，尹天仇方意识到，这才是自己真正步入人世的一刻，掂了掂手中钱袋，尹天仇几许无措，刚要跨出月华阁门槛，胆怯着回身，捉住眼前第一个人，正是老板娘樊清雅：“掌柜的，不知哪里有笔墨纸砚可以买？”

　　樊清雅十年如一日，摇着手中蒲扇。自一望见尹天仇，便不免想到昨日，与自己半句话没说完便跑走的事。初初几分气愠，亦看出尹天仇这家伙涉世未深，想法单纯地如同孩子，方不计前嫌，与其道：“笔墨纸砚当然去书斋买了，前面有一处七宝斋，你去看一看吧！”

　　尹天仇点了点头，刚要转身，忽又与樊清雅道：“掌柜的，笔墨纸砚贵不贵啊？我的钱不是我的钱，所以我不想浪费太多钱。”

　　樊清雅扑哧一笑，见尹天仇实在天真，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带你去吧，看你这样子，估摸着不出几步，便令什么人给骗到了，到时跟那公子不好说，指不定倒霉的又是你。”

　　尹天仇呆望着樊清雅，但见对方笑靥如花，纤弱腰肢悠悠荡过眼前。待至了门口，侧过半壁容颜，与尹天仇轻声唤道：“还不快跟上来？”

　　尹天仇脸不自在一红，真是从未见过脂粉的白面书生，被樊清雅这番言语敲打，不住心慌起来。一路跟在樊清雅身后，头都不敢抬。只抱着手中银鱼袋，用心想着，千万不能掉了钱，这些钱可都是杜若风的。

　　很快至了七宝斋，樊清雅如常客般踏入，素手扣在书桌之上，与那执笔代书的老先生道：“笔墨纸砚可有？”

　　下巴上蒙着一撮山羊胡的老先生抬眼，望了望樊清雅，复望了望身后尹天仇，道：“樊掌柜要笔墨纸砚来作甚？”

　　樊清雅用扇柄指了指尹天仇：“自然不是我要，是我这位客官要。”

　　老先生吃力起身，放下手中白毫墨笔，从身后一边拿宣纸，一边道：“樊掌柜何时这般关心起‘客官’来？可是没见过，樊掌柜对别的客官这般啊？”

　　樊清雅启唇轻笑，悄摸摸望了眼尹天仇，与老先生道：“先生莫要玩笑，这书生若是没有我，可是找不到这里来的，指不定，半路便被人给骗走了。”

　　老先生一副淡定模样，开口却道：“是了，若是被人骗走了，樊掌柜指不定多难过。”

　　尹天仇听不懂这话中趣意，只当老先生的意思是，樊掌柜这人心地善良，对待‘客官’也好，并未想到歪处去，见老先生目光投向自己时，甚至傻傻笑起来。

　　老先生眼中一诧，许是觉得，尹天仇若非没听懂自己的话，否则这神色也放肆了些。转即与樊清雅望了望，但见对方无奈一笑，方才意识到，这尹天仇是真‘宝气’。

　　笔墨纸砚全数置备妥当，尹天仇付了足钱，与老先生鞠了个大躬道：“谢谢先生卖给我。”

　　老先生眉头一皱，将尹天仇扶起，长吁道：“哎呦！这是买卖，有什么好谢的？你这书生真是宝气，好在长得不错，好福气遇上了樊掌柜，可要好生珍惜！”

　　尹天仇点头道：“知道了先生，我会好好珍惜的。”

　　樊清雅愣在一旁，转眼时，不住扬起嘴角，笑中掺着千丝万缕，说不出的柔情喜悦。

　　待从七宝斋往月华阁走时，市集上人烟熙攘，推搡之间，尹天仇紧紧抱住笔墨纸砚与银鱼袋，时而擦到樊清雅衣衫，忙走远些，不敢与其产生丝毫肌肤之亲。

　　樊清雅一双眸始终垂着，待要入月华楼时，忍不住开口，与其道：“尹公子，可是真不懂，刚那老先生如何意思？”

　　尹天仇一愣，道：“啊！自然明白的，樊掌柜是好人。”

　　樊清雅双唇紧抿，不很欢快：“你这木头，到底是不懂，我便直直问你好了，可是清楚，这男女之间的情意？”

　　尹天仇复一愣，迟钝开口：“男女之间…可是嫁娶之事吗？”方丈与父母虽与尹天仇交代过，他身为一个男子，将来要娶媳妇，却并没透彻地解释过，这男女之间的情意。

　　最难为的，是圣贤之书上亦没解释过何为‘男女情意’，只道是，那‘情意’藏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具体何意，须得身临其境。而如今，樊清雅忽这般问，真令尹天仇措手不及。待一跨入月华阁门槛，却听楼阁上头传来一阵躁动。

　　尹天仇猛地抬头，察觉到那是杜若风的方向，忙甩下樊清雅奔上去。

　　谁知推门而入，却见杜若风在屋中睡得安好，回身见隔壁屋中跳出两个女人，不由分说扭打在一起，另一男子从旁劝架，似是些偷腥被抓的凡尘琐事。尹天仇左右看不明白，放下笔墨纸砚至了杜若风床边，但见对方睁眼，机灵一转，明显刚是在装睡。

　　尹天仇不由扬起嘴角，朗声道：“你醒了？杜……”

　　“住口！”杜若风却喝住他，闭眼时，与其道：“不要唤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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