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冬季。

　　除了担水煮饭，听先生讲学，以及逗弄墨卿，陆粱和梨霜便一头扎入了藏海楼中。

　　藏海楼不负盛名，里面的藏书果然浩如烟海，陆粱自认基础不比其他师兄，便日日手不释卷，每三日便将总结下来的疑问拿去询问嵇善，每本书都读得十足的认真。也亏得他记忆奇佳，读过得书都似印在脑子中一般，不过半年，梨霜便觉得陆粱已经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这日清晨，天还未大亮，陆粱和梨霜披着蓝色棉袍，拎着木桶，走小径往后山的平潭打水。昨日夜里下了霜，小径被冻住了，格外坚滑，两人只能并肩慢慢前行，以免滑倒。

　　空气中有一种冬日特有的凌冽味道，陆粱帮梨霜拨开挡在脸前面的枯枝，拉着她绕过两棵枝叶落尽的大树，一泓不冻的潭水便出现在两人面前。梨霜将手里的木桶放下，扯着陆粱坐在地上。陆粱不知是何缘故，侧头看她，如琥珀般的眸子极其澄澈，又有些疑惑的味道。

　　“陆粱，还有两月便要县试了。藉时你少不得要上报祖辈三代详情，又要央廪生为你的身份作保，你想好对策了吗？”梨霜问道。

　　陆粱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望着远处还绕着淡淡雾气的山壁道：“我的身世不可能一直瞒下去，这几日我会拜见山长，告诉他我的父亲是谁。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也需要山长来定夺了。”

　　梨霜有些担忧地说：“可如今陆家二房必然已经宣布你的死讯了，你若以河阳县陆家长子的身份报考，恐怕会横生枝节。”

　　“所以啊，我今时今日再不能是‘一门三尚书’的陆家人。”陆粱回过头来朝梨霜淡淡一笑，却让梨霜的心微微有些发紧：“当日那般风声鹤唳，父亲昔日的同僚好友也四散流离，多数不在人世了。若仍以陆玠之子的名义入朝廷，想必阉党和刘党也不能容我。如今我能否获得新身份，能否参加科考，端看山长肯不肯帮我们了。”

　　“可是……”梨霜皱眉，还未说完，陆粱安抚似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山长虽居山野，却仍旧心系天下。家父与他神交已久，又一直仰慕他的为人，我相信父亲的眼光。真若有一天连山长也不肯容我们，大不了便下山另觅他道，只要我充实自身，伺机而动，总有一日能够为父母报仇。”

　　梨霜前世一直呆在素心阁中，并不知道陆粱究竟是如何摇身一变成了宁远侯，想来他总是有办法的，便将这件事放下，又问道：“可是你打算如何同山长说我的身份呢？”

　　陆粱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早就想好了。你是我家旧人，一路帮助我逃到此间，若没有你，我早就殒命田头庄或被潇水上的人贩子卖掉了。山长最是重情义，必然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我倒不求什么另眼相看，只是咱们的秘密委实多了些。若哪一日山长发现我是女子，只怕十方书院便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梨霜苦笑道。

　　“若你真被逐出十方书院，我也会自请离去。”陆粱看着梨霜，仍旧稚嫩的脸庞上却有不符合年龄的认真与笃定：“你的才华与人品从来就不低于哪个男子，与十方书院的宗旨也十分契合，在此最适合不过。即使世人皆以为女子便该在闺阁度日，我仍相信总有一日天下间有才女子都能如同男儿一般闯自己的事业。”

　　才还说陆粱与先前大不相同了，没想到仍旧有股痴气。梨霜爽朗一笑：“但愿真有这一日。如今我也不想那么多了，安心学习便了。好啦，我们还是赶紧打水罢，免得等下师兄们起来无水可用。”

　　说罢两人站起身来，可梨霜方才坐的有些久了，又加上地上薄冰十分湿滑，身子一歪，脚下一滑，整个人竟直直地跌入了冰冷刺骨的寒潭之中。

　　梨霜不会水，这潭水平素看着清浅，她竟连底也碰不到，不禁挣扎起来。一时间水花四溅，短短一瞬间水便要湮没梨霜的头顶。陆粱反应迅速，立马趴下来一把拖住了她的手，急道：“梨霜，不要乱动！”

　　梨霜拼命地攥住陆粱，保持冷静。可她的棉袍浸了水后变得十分沉重，再加上岸边没有着力点，又结了冰十分滑，陆粱使劲浑身力气也没将梨霜拉上来。

　　身体内残余的温度迅速流逝，将梨霜的力气也一并带走了。她觉得自己正在渐渐变成一块潭底的寒石，僵硬、冰冷。她与陆粱紧握的手慢慢地脱开，水一点点漫上了她的下巴、嘴唇……好不容易重活一回，难道这辈子就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吗？

　　这时陆粱忽的松开了一只手，梨霜绝望地抬起头，却见他将岸边的一只木桶推到自己身边，急道：“梨霜，抱住木桶！”说罢他扔掉自己的棉袍，将半个身子探出来浸到水里，也不顾什么男女大妨了，托住梨霜的腰，将她奋力往上一送，梨霜终于抱住了木桶。

　　陆粱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道：“把棉袍脱掉，我再拉你上来。”梨霜嘴唇发白，声音微弱：“我腾不出手来，也快要没有力气了……”陆粱定了定心，再一次将半个身子潜入寒潭，在水下解开了梨霜的棉袍衣带。可棉袍如同一床沉甸甸的被子紧紧裹住梨霜，两个袖管仍旧套在她的手上。

　　“梨霜，现在松开手，我帮你把衣服脱下再拉你起来。相信我。”陆粱坚定地望着梨霜。梨霜此时已经有些脱力，身子冰冷几乎没有知觉，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但她本能的相信陆粱，听话的松开了抱住木桶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陆粱迅速地抓住棉袍的两管袖子，吃力地将它们脱下，梨霜也终于从木桶上滑了下来。陆粱自腋下抱住梨霜，这回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只听得身下薄冰一阵碎裂的声响，他终于将梨霜拖回了岸边，两人都如同烂抹布一般瘫倒在地上。

　　梨霜里面不过穿了一件不厚的中衣，此时浑身上下湿透了，在地上不住地颤抖。陆粱见状撑起自己挨到梨霜身边，将她扶靠在自己的身上，又捡起自己方才脱下来的棉袍紧紧地裹住梨霜。

　　湿淋淋的乌发贴在梨霜苍白的脸庞上，她的牙关紧咬却不住地哆嗦。陆粱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站起身将梨霜背到背上，捡了一根木棍做拐杖，咬牙一步步的朝书院里走去。

　　好在还未走到书院，便看见在树林中晨读的思忧斋师兄李常，他是农家子弟，十分踏实勤奋，身子也比一般书生健壮。此时见二人狼狈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了缘由，便放下手中书本，主动地上前相助。

　　陆粱自己上半身也湿透了，背着梨霜到此间也算是强弩之末，身子一晃险要摔倒，幸而李常一把扶住了他，又将梨霜接过来，一路将二人送回了斋舍。

　　此时刚过辰时，宋佚才梳洗完准备去精舍早习，却被这狼狈的二人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了？你们掉到平潭里去了？这可怎么好，那里的水温低的吓人啊！圆达师兄，劳烦你在此看顾他们二人，我这就去找医谕。”

　　李常朝他点点头，宋佚飞快地跑走了。陆粱此时已经恢复了些，便道：“圆达师兄，我没什么大碍，可陆霜方才在潭子里泡了太久。我现在帮她找身干衣服换上，劳烦师兄帮我们生一个火炉可好？”

　　李常将梨霜轻轻放在她的床上，然后闷声道：“行，我先到外面去生炉子。”便离去了。陆粱这才打开梨霜的箱笼，从里面拿出干净的衣服来。他先半扶着梨霜，为她脱下棉袍，又对半闭着眼睛的梨霜道：“陆霜，你还能自己换中衣吗？”

　　“我自己来吧……”梨霜此时缓过来一点，却觉得自己与湿衣相贴的地方虽然极冷，身体内却似乎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待陆粱转过身去，她迷迷糊糊地脱下湿透的中衣，又挣扎着换上干燥的新衣，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陆粱等了良久没有听见动静，便转过身来，却见到梨霜已经闭着眼睛昏了过去。他急忙走到梨霜身边，将手放在她的头上，这才发现梨霜的额头已经是滚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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