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

　　转眼船已经抵达颖阳府。这两天徐蔺奇虽然有事在身，却仍然为陆粱和梨霜送来了两本书作消遣，他的小厮泉烟对二人也多有照顾。

　　颖阳府虽不比省府湘城，却也是个热闹的大城市。梨霜和陆粱才下船，就见到码头边桅帆并立，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更有那等挑着担子卖果子干脯、白肠、水晶皂儿、梅子姜、头花首饰的小贩穿梭吆喝，让他二人看得眼花缭乱，几乎不想离开了，真真好一副市井生活的图卷。

　　徐蔺奇早已下船，此时正在岸边吩咐泉烟些什么，他们所乘的这艘船不会在颖阳府多作停留，即刻便会带着与拐卖案相关人等返回湘城，徐蔺奇自然不免操心吩咐。

　　待嘱咐完泉烟，他转身见到了陆粱和梨霜，遥遥一揖，陆粱和梨霜也走近前行礼，陆粱礼貌地说：“多谢徐兄这两日的照拂，我和堂哥铭感五内。”

　　“陆粱兄弟不必客气。”徐蔺奇温和一笑：“贤弟的脸看上去已无大碍，可见小兄的药还是起了几分作用的。”

　　说话间陈惺从他那艘招摇的大船上下来，手里拿一把蜡底紫花湘妃竹杭绸折扇，仍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遥遥朝二人道：“两位，我们又见面了。”两人自然也是回礼称谢不提。

　　正在这时，一个家丁将一个蓝布包裹交给了徐蔺奇，梨霜眼尖，看出来这正是他们遗落在杉木船上的包裹。果然徐蔺奇转过身来，对梨霜和陆粱道：“两个人犯交代了这个包裹原是你们的，二位清点一下，看看东西还齐全吗。”

　　梨霜接过包裹，只见两人的衣服和梨霜的画整整齐齐的放在里面，就连被薛婆子顺走的银镯子和丁香也在里面。于是她朝徐蔺奇笑道：“东西都是齐全的，只是我们欠徐兄的恩情再是还不清了。”

　　“二位实不欠我什么，我倒是要感谢二位帮我们抓住了这三个人犯，近年来湖广拐卖儿童案或许能在他们身上有所突破。”徐蔺奇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算功德一件了。”梨霜高兴地点点头，正要将包裹收起来，一个好听而略带慵懒的嗓音忽然响起：“这位小兄弟可否把包裹里的画借我一观？”

　　梨霜还未回过神，站在那里也没个表示。那人看她没有拒绝，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便伸过来，将梨霜所画的花样子统统拿过去，一张张细细观赏起来。

　　“倒忘了我们这还有一个画痴。”徐蔺奇看到此情此景，微微一笑。

　　陈惺一边翻看梨霜的画作，一边点评道：“形神兼备，却少些风骨，不过略高于画匠罢了。但是你这个年纪能画成如此，倒也难得。”

　　梨霜原本便不打算给他看自己的画，这人自作主张的拿了去，还这样点评，心中难免有些不服气。想当年父亲延请名师教她作画，她向来都是被先生夸奖有灵气的。后来她嫁入陆家，与陆家二房一干人等实在相处不来，便醉心书画，还曾花大价钱淘换了一幅当代大家秋什君的真迹，着意临摹过，这个看上去就是个纨绔子弟的少年凭什么这样评价自己？

　　“陆霜兄弟不要着恼。”徐蔺奇道：“我师弟秋什就是这么个性子，他又对画画极为痴迷，见到画便忍不住胡说一气。”

　　“我又说得不是坏话，这夸奖人的话也说不得吗？”陈惺的脸上写着不解，将手中的折扇打开，一副秋江晚钓图画在上面，寥寥几笔勾勒出深远的意境，上面用飘逸的行楷写着“孤江一钓叟”。梨霜却认识字下面那枚小方章，与自己收藏的秋什君画作上的一模一样。

　　“你是秋什君？”梨霜睁大了眼睛，听徐蔺奇叫眼前这个少年秋什，又见了这把折扇上的画，她心里便有些猜测了。前世秋什君身份十分神秘，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坊间偶尔流传出的他的画作均会遭到众人哄抢，因为无人知道下一次再见到秋什君真迹是什么时候了。是以在梨霜心中，秋什君一直是个隐逸山林、不问世事的高人，哪曾想此时一见他却是个小后生。

　　“未敢称君。”陈惺微一点头。倒不是他真得不敢称君，只是他怕山长和师父会拿这把扇子敲坏他的头。

　　“难怪，你扇子上的画会这么好看。”梨霜见到曾经仰慕的书画大家，心中激动，脑子一热就说出了这句话来，说完之后颇有些懊恼，自己实在唐突。

　　“你说这幅画？”陈惺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扇子，折起来递给梨霜：“你若喜欢就送给你了。”

　　“这怎么好意思？”梨霜口里说着不要，心里却十分挣扎。想当年自己可是花了一百两银子才买到如绣帕大小的一幅画作，恨不得将它供起来。此时作画的人就在面前，还亲口要给她一把折扇，她……她实在难以拒绝呀。

　　陈惺笑道：“不过一把扇子罢了，就当见面礼有何不可？再说前两日白听你唱了一曲，今日总要有所表示才好。”说完硬是将扇子塞给了梨霜，梨霜嘴上不说，心中自然是极高兴的，连眼神也亮了一些。

　　陆粱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心里有丝酸涩，此时闷闷地开口道：“不知徐兄何时启程？”

　　“子长，我家里人早已准备好两辆马车，一辆专门放行李，一辆我们可以同乘。你的船马上就要返航，便不需要耽搁时间再去雇马车了。”陈惺劝道。

　　“这两位小兄弟也是要去书院的，”徐蔺奇道，“只怕你马车坐不下。”

　　“两位小兄弟也要到山门求学？这下可热闹了。”陈惺兴奋起来：“也不知道山长又会如何考察他们。”想当年山长见过他的画后，他可是到后山担水填水缸填了半年，才得以正式入斋的。十方书院有个古怪规矩，无论学生身份如何，一旦入十方书院便不准带伺候的人，他那段日子着实过的凄苦了些。

　　“师兄不必担心马车的事，再有十个人我的马车也足够坐得下。再说他们两个瘦瘦小小的，根本不占地方，”陈惺补充道：“都随我来吧。”

　　徐蔺奇从泉烟处接过自己的书箱和包袱，便同陆粱、梨霜两人一道来到陈惺的马车前。红夹纱绣麒麟的车围，紫檀木做的车架，四角垂下嵌蓝宝石金铃铛垂穗，前面四匹黑色高头骏马，端是富贵无比，骚包无比。饶是陆粱家里颇有累积，也未曾见过这般架势。

　　“几位请吧。”陈惺朝马车一指，率先便踏入车厢之中。

　　入得车来，才发现里面更是铺着软缎绫罗，座位上摆着玉色兰花蜂蝶纹抱枕，日光从琉璃车窗照进来，让车厢内染上了一种不甚真实的色彩。

　　待四人坐下，徐蔺奇皱眉道：“师弟身份虽高，平素却还是不要过奢为好。”

　　“我的子长兄啊，你就不要念叨了，”陈惺斜斜靠在软枕上，懒懒道：“在山门里朴素点也没什么，可我身为信国公府嫡子，这在外面总不能堕了国公府耽于享乐的名声啊。”

　　“原来如此，秋什君竟是出身信国公府，怪不得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梨霜心下暗道。

　　本朝太-祖皇帝是个多疑之人，开国所封的八公十六侯在他即位后的几十年里死的死、贬的贬，开国王公里传到今日的也就只有这信国公府了。那国公爷也是个有成算的，家训规定后代子孙不得入仕，安安心心的享受那一份荣华富贵，几世积累下来，信国公府早已富不可言。虽有那耽于享乐的名声，却着实是京城贵族里头一份。信国公的老家就在湘城府下的一个县，前世梨霜也曾听闻他们每年回乡祭祖的奢侈盛况，只可惜自己养在深闺无缘得见。

　　国公府的四匹马拉车速度果真不同凡响，不过两个时辰，马车已经到达山脚之下了。山泉汨汨，鸟语山幽，四人辞了车夫，背着行李，开始了爬山之旅。顺着林间小径走了两炷香的时间，待转出林子来，便见一个清澈的泉眼，泉旁一个四角如翼的亭子，亭子里还有一个温书的青衫小书生。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来，见到徐蔺奇和陈惺，不禁高兴的放下书本，站起来高声道：“斋长和陈师兄，你们终于回来了！我这就去告诉山长！”说罢朝两人摇摇一揖，转过身就跑走了。

　　“江源就是这个性子。”徐蔺奇朝陆粱和梨霜一笑，又道：“再往前走一些便到书院正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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