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

　　“哥儿，哥儿，你等等我！”清哥儿的裤子还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秽物，他跑得飞快，梨霜几乎追不上他。

　　“哥儿别走，奴婢给雇辆车子，咱们不能跑回田头庄啊。”梨霜看着清哥儿惶急地样子，再想到他平时的残虐，心里不禁畅快，但是面上却一丝儿不显。

　　梨霜大声呼唤了好几声后，清哥儿才停下来。他此刻竟一声不吭，坐在田埂边，由着梨霜去借牛车或者驴子。村里人家看到清哥儿这身模样，都有些不想借，直到梨霜同意到田头庄后便支付一百文钱，一个老农才站出来将自己的牛车租给了二人。

　　这牛车的车斗也不知道装过些什么，滑腻腻的，清哥儿开始有些嫌弃，但此时他也不能说些什么，只是听话的站在车斗里，两人扒着车身一路往田头庄方向去。

　　刘氏听说清哥儿刚过晌午便回府了，忙从屋里出来。她也知道清哥儿是个喜欢惹事儿的，还以为他不过是欺负了几个同窗。可刚出了屋门，她便皱紧了眉头，拿出帕子紧紧地捂住自己的鼻子，几乎干呕出声。这是哪个肮脏东西弄得院子里如此臭气熏天？

　　可还未发作，她便看到清哥儿狼狈的样子，刘氏不禁愕然地放下手中帕子，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清哥儿身边，一叠声地问道：“哥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敢是社学里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欺负了你？”

　　清哥儿此时见到母亲，横劲一下子又上来了，刚刚受到的侮辱嘲笑现在一下子又涌上了他的头顶，他一把推开刘氏，刘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还是身边的鸯儿将她扶住，这才站稳了脚步。清哥儿随即带着哭腔破口大骂道：“都怪你这个老虔婆要我去什么劳什子社学，现下我丢尽了脸！还被那刁奴方尚光逼着下跪，我死也不去社学了！”说罢竟开始呼天抢地、寻死觅活起来。

　　梨霜看到清哥儿这丑样，心内痛快，只是静静地在一旁不出声，刘氏却急了，也不管清哥儿如何骂她，连忙趋前道：“娘的心肝儿肉啊，你这样可不是在剜娘的心。你千万别着急，娘定然不放过那起子让你出丑的小人！你赶紧梳洗一下换件衣裳，这一身都湿了，穿着定然不舒服。”

　　清哥儿骂天骂地了一回，气也发泄了，这一身秽物也确是不成个样子，便赶紧由鸯儿带着上楼清理去了。

　　待清哥儿消失了，刘氏才冷下脸来，对在一旁唯唯站着的梨霜道：“你跟我过来。”

　　刘氏在红木镶瘿木官帽椅上坐下，指了指梨霜让她跪下，然后便将眼睛一横：“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梨霜便隐去自己所为，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今日用过午膳后，哥儿忽然肚子痛，便跑走了，奴婢便在亭子里等哥儿回来。可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哥儿还不见踪迹，奴婢又听见园子外有喧哗声，这才出门，却看见哥儿一身已经脏了。”

　　“那哥儿所说的方尚光又是怎么回事？”刘氏耳边垂下的银鎏金寿字耳环配着她涂了口脂、微微下垂的嘴角显得格外的冷酷。

　　“哥儿他……”梨霜做个不敢说的样子，停顿了一下又接到：“哥儿他冲撞了杜夫子，方少爷便让他对夫子道歉。”

　　待刘氏问清楚了情况，不禁感到有些头疼。德常社学是这附近最好的社学，杜夫子在这十里八乡的也素有贤名，如今清哥儿冲撞了他，他愿不愿意回去念书且不论，要再请一个先生或者去别的社学怕也是难了！再说这方尚光，他的父亲是巡检，虽然官职微小，手上却是有兵的。如今陆家虽家大业大，但大房一倒，究竟是没有依仗了。侯四平和她又常年在田头庄，与陆府本家的关系并不太亲密，着实也奈何不得方尚光。

　　罢罢，只编个谎话先把清哥儿哄住了，至于他上学的事便再说吧。反正他们一家子到底没有脱了奴籍，若是二房不开恩除籍，清哥儿也不得科考。如今他已能认得几个字，以后再给他谋划个管事的活岂不更好。

　　“起来吧。”刘氏对梨霜说：“今日发生的事不要乱嚼舌子，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懂了吗？”

　　“奴婢知道。”多说多错，梨霜也不想多谈这件事。说话间清哥儿已经将身上的脏物洗去，换了一身绿色如意云纹纱袍，同鸯儿一起下来了。

　　刘氏赶紧起身，拉着清哥儿一通看，忽然对鸯儿说：“你这个该死的丫头，怎得将哥儿的挡灾灵龟也忘了系上呢？”

　　这话说得鸯儿心里“噗通”一跳，这个白玉龟正好好地被她藏在身上呢，刘氏怎么就突然说起了这个。

　　清哥儿浑不在意地道：“那劳什子几日前就丢了，还系什么系？”

　　刘氏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语气急促道：“那哪里是劳什子？前院里的原在大房跟前伺候拿回来的赏赐，多少普通人家一辈子也见不着这么个宝贝！若不是你是我们侯家唯一的子嗣，那老婆子能拿出来给你？无怪乎你今日遭了这么大灾，原是丢了它！你是怎么掉的，掉在哪里？”

　　清哥儿听到刘氏这个语气便不乐意了，嚷道：“掉了就是掉了，我要是知道掉在哪里，不就把它捡起来了吗？横竖是在院子里丢的，找找不就完了。”

　　刘氏不愿意发作儿子，便对着鸯儿和梨霜发怒：“你们两个脑子勾了芡的小奴胎，两头三面的赔钱货！成日里就指望从哥儿身上扒好处，眼儿生到了狗身上，连一个白玉坠子都看不住，该打！”

　　刘氏的语气如此之重，梨霜和鸯儿都跪了下来。梨霜以为白玉龟还在前院的大槐树下，因此也不怎么着急，横竖找着了便好，可鸯儿却觉得心如擂鼓一般，小腿肚子转筋，内心虽然叫苦，表面上却还要强撑着装作什么事儿也没有。若是早知道这玉龟如此贵重，她怎么也不敢拿！

　　“哼，我也知道你们这些奴婢一个两个都有自己的心思。如今哥儿的玉龟丢了，却不是这么容易过去的。”刘氏眼儿朝淑姐的房间里一睃，又道：“你们两个都去呆在自己的屋里不要动，我这就叫蔡旺家的进院来搜，若是今日找不到哥儿的玉龟，你们谁都逃不过一场好打！”

　　梨霜和鸯儿被拘在屋子里，阮氏听了刘氏的吩咐却冷然一笑，让鸳儿仍在自己身边伺候，不必理会搜查之事。

　　蔡旺家的得了吩咐，很快便来到了院子里。鸯儿坐卧不安，又不敢开窗子，只得站在门口听外头的动静，却哪里听得到，只得又回转来坐在床边的一张束腰三弯腿方凳上，手心、腋下都被汗浸湿了。

　　梨霜见鸯儿这样有些奇怪，却因陆粱之事不想与她多言，便半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由着刘氏在外面折腾。

　　待蔡旺家的进到后院堂屋时，刘氏仍坐在那把红木镶瘿木官帽椅上，清哥儿已经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她打量一眼蔡旺家的，见她穿一身半新不旧的松花绿菊花纹样比甲，下配着蟹壳清袄子，脸上甚是恭敬的样子，便满意地点点头，道：“蔡旺家的，你也知道哥儿的白玉龟多么贵重，况又是从小戴到大的，定要在各处细细搜寻，若是搜不出来，连你也要受罚。”

　　蔡旺家的唯唯称是，刘氏又道：“既如此你便从淑姐儿的房间开始找吧，这玉坠指不定就在哪里躺着呢。”

　　淑姐原呆在屋里刺绣，她与堂屋只一墙之隔，自然听见了刘氏要找白玉龟的话，却没想到刘氏竟然要从自己屋子里开始搜起，摆明了就是怀疑自己手脚不干净，不禁气得浑身发抖。

　　说话间门已经开了，刘氏领着蔡旺走进屋子来。刘氏笑道：“大姑子想必也知道了，清哥儿是个不省心的，竟把娘当年给的白玉龟给弄丢了。这白玉龟是先头老太太的赏赐，多贵重不必说了，还请姑姐行个方便，让我们在这里找找。”

　　淑姐满脸通红，将手中未绣完的帕子往绣箩里一扔，将手捏的紧紧的，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弟媳莫不是怀疑我？”

　　刘氏听罢立刻笑出声来，道：“那哪里能呢。只是柳姐儿是个手欠的，谁知道她有没有拿着哥哥的玉坠子玩，又不慎掉落在这里了，姑姐就别坐在屋子里碍手碍脚了，先出去候着，我们一会儿工夫就完事了。”

　　淑姐气苦，好似哑巴吃黄连，一个字儿也说不出，竟然真得就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外。待房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淑姐的眼泪才流了出来。在自己的娘家，却被弟弟弟媳当做吃白食的累赘；为了补偿家用，她每日点灯熬油的绣花；弟媳将她当个贼似的防着，现在更是连住处都要被她们翻个底朝天了。

　　想想自己的一生，竟没有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情，没有痛快的过活一天。有些事儿她刻意不去想，她以为像一个无喜无悲的人一般活着便不会痛苦，可这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不是生来就是个泥塑般的人，可命运和她自己一道亲手扼死了那个满怀憧憬的少女，留下的是一个满心疲倦与悲哀的妇人。罢罢，总是前世作孽，今生偿还罢了。

　　这时门打开了，刘氏和蔡旺家的走了出来。刘氏见淑姐来不及拭去的泪水惊讶地道：“我们不过随便看看罢了，大姑子何必如此？让娘知道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去。快把眼泪收一收，进屋去罢。”说完，便带着蔡旺家的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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