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传

　　因淋了这一场大雨，再加上气息不调，我果真生了病。

　　后来几日，我都懒塌塌缩在被窝中，被姥姥和舅爷小心侍候着。

　　乌鸡黄姜汤，红糖水，糖水鸡蛋，一水的绿罗村大补汤药…因我自打出生起便没有生过病，这一遭只染了轻微风寒，姥姥和舅爷不免将我当成真神仙般供奉起来。

　　接过舅爷递过来的红糖水，我低头吸吮半晌，抬眼于浅浅雾气中望向舅爷，吸了吸鼻涕，闷声闷气与舅爷道：“舅爷，看来我的修行还是不够，竟然生了病。”

　　舅爷诡异一笑：“是啊，我的小仙女，不过我看，你不像是修行不够，倒像是…动了凡心呢！”

　　我眼前登时晃过石崇眉眼，与舅爷摆摆手道：“什么啊？舅爷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哪里动了凡心啊？”

　　舅爷眯起眼睛，瞳仁漆黑，摸不透情绪几何：“我说绿珠啊！这来来回回，提亲的男子们，没有十三四，也有八·九十了，人家呢！都不嫌弃你整天说自己是个仙女，活的像个疯婆子一样，你怎么就一个看上眼的都没有呢？还是听你姥姥的话，赶紧嫁了算了！”

　　听舅爷如此说，我反倒更加火大，闷着被子咳两声，与舅爷道：“舅爷你怎么也这样说啊？当初可是你和姥姥信誓旦旦，说我是个仙女的！那嫁人了，哪里还是仙女啊？”

　　舅爷瞪了瞪眼睛，与我道：“仙女怎么不能嫁人？你虽然是仙女，但你也得过日子啊！说不定啊！上天就是让你嫁了人，生了孩子，在这人世间啊！经历一下人生百味，渡一下劫，然后你就能成为真正的仙女，羽化成仙了！”

　　我不免觉得，舅爷这么说也有些道理，可犹豫着，还是与舅爷问道：“你确定吗？万一我动了凡心，到时天上不收我了怎么办？”

　　舅爷则与我继续督促道：“可你想一想啊！你都已经坚持修行这么久了，日日还去莲花池那边吸取天地灵气呢！这都十八年了，要是这样坚持下去可以羽化成仙的话，那上天不早就将你收去了？就算是不收你，也该奖励你些法力吧？可你如今什么都没有，便是证明啊，你搞错了，你这样坚持下去，成不了仙的，赶紧找个人嫁了，才是正道。”

　　我果不其然动摇了，不知为何，眼前复晃过石崇那双眉眼，内心羞赧难耐，不敢相信，自己没看上村子里面大半的有为青年，与那叔叔在水帘洞中待了一会儿，便春心萌动了。可我再一想，却不免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见那叔叔了，再者，他是个外来人，我们梁家厌恶透了外来人，何况，他还是个与我舅爷年岁差不多的老外来人。

　　舅爷见我神色不对，歪过脑袋与我问道：“绿珠啊？你想什么呢？”

　　我抬眼，木然摇摇头：“没什么啊！只是我实在不想要嫁人吗！我想要多留在舅爷和姥姥身边啊！”

　　舅爷摆摆手，一副不耐烦模样：“你没得选啊！除非你哪日真就羽化成仙了，不然的话，还是得找个村子里面的人嫁了。你姥姥可说了，你已经拒了这么多了，下一个来求亲的啊！说什么都要答应下来，条件差一点也行，好歹把你这个漂亮的疯丫头嫁出去再说！”

　　我撅起嘴巴，心中不甚欢快，刚要与舅爷顶嘴，姥姥便提着蘑菇筐，按时回了来。关切着走到我床边，将手按在我头上试温，开口却与舅爷问道“梁山啊！你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吗？”

　　看姥姥那少女一般的俏皮态度，舅爷也跟着年轻起来，探身与姥姥问道：“你是不是也看见老刘从王寡妇窗户口爬出去了？”

　　姥姥神色一滞，继而与舅爷挥手道：“这事我早就知道了！真是丢人！你也别说了，让绿珠听了不好。”

　　舅爷嘻嘻一笑，仰身倒在黄木藤椅上：“那是什么事啊？”

　　姥姥眨了眨眼，于我身上掩掩被子，兴奋道：“今日啊！有人提着三斛珍珠，去明家提亲，指名了要娶明月。”

　　“什么？”

　　“什么？”

　　我和舅爷一个态度，自然这些年来，也是明白，明月那个丫头，越是长大越是丑，尽管心地善良，可仍旧难以弥补那一张又黑又黄的小脸。绿萝村的男子虽向来不很注重外貌，但没有外貌，却也是不好说的。本来我们都以为，明月这丫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谁能想到，居然有人花下三斛珍珠，这样大的手笔来娶明月？

　　姥姥见自己得到了理想的反应，复与舅爷挤了挤眼：“想不到吧？而且我还听说啊！这个要娶明月的人，真真是个有钱人呢！据那送来珍珠的人说啊！那人虽年纪大了点，但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可是个不错的呢！”

　　舅爷一脸不可思议，呵呵傻笑道：“这事可真是够新鲜了！可是我不懂，为何会突然有这样一个人？莫不是明夫人当年给明月在外头订下的娃娃亲？不娶不行的那种？”

　　姥姥翻了翻眼珠，道：“明夫人自来了这绿罗村之后，哪里还出去过啊！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懂，只是这事还没完，最怪的地方啊！是我听说，那来送珍珠的人啊！在下聘之时，特意与明夫人和明大哥反复求证，问这明月，是不是有什么疯病？”

　　舅爷皱了皱眉，与其反问道：“疯病？他既怀疑明月有疯病，为何还要娶明月？莫不是，也有些问题吧？”

　　姥姥复摇头：“谁知道呢！不过明夫人一看有人愿意娶明月，还拿出这么多珍珠来，当下就答应了！”

　　舅爷半分嘲讽笑意：“不答应怎么行？要知道，这绿罗村没个男人愿意娶明月的，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有钱的老傻子，当然要抓住了！”

　　姥姥和缓道：“你也别这样说，明月那孩子虽然长得不好，不过人还是不错的，心地善良，也比绿珠乖不是吗？”

　　我挑了挑眉，于被窝中闷声回嘴道：“我是仙女，才不需要这些呢！”

　　姥姥眉毛一横，抬手戳了戳我额头道：“你还敢说哦！看看现在，连明月都要嫁出去了，到时候绿萝村这年纪的姑娘，就你一个嫁不出去，看你到时着不着急？”

　　我仍固执摇头：“我不急，我是仙女！仙女不需要姻缘！也不需要珍珠！更加不需要什么村外来的老傻子！”

　　姥姥哀愁地叹出口气，与我气呼呼道：“好啊！我的仙女！你倒是给我飞一个看看啊？你有本事啊！就现在飞上九天去，别浪费我们这平常人家的粗茶淡饭！”

　　我紧紧撅起嘴巴，与姥姥不开心抱怨道：“姥姥你怎么这样啊！我这样迟迟不能升仙，分明是想要多陪你与舅爷一会儿吗！说不定我再过上几年，就能上天了！”

　　姥姥脸色一怔，随即拍了拍我的嘴巴：“呸呸呸！说什么胡话？还上天？你怎么不下地啊？”

　　我将半张脸缩在锦被中：“反正我是仙女，我就是不需要姻缘。”

　　舅爷于一旁咯咯笑着，转眼看见姥姥那肃穆神色，恐慌地闭上嘴巴。

　　复过几日，我的身子渐渐舒展开，白日里醒来，头也不感到多么痛了。起身活动时，见邻屋家的一对同龄姐妹站在我家屋前，明显是想要避开旁人，独自密话一番，却不小心，让我这个神出鬼没的仙女听着了。

　　先说话的是妹妹银铃：“也真是天上掉了馅饼，让明月那个臭丫头砸到了，怎么就会有人来娶她啊？”

　　姐姐金玲同样酸酸回道：“谁知道呢！我听爹娘说，他们之前去马员外家送染布时，看见了那个要娶明月的富豪，长得不差，老是老了点，但是有钱啊！一出手就是三斛珍珠，都能把我们这绿罗村直接买下来了！竟然便宜了明月？老天真是瞎了眼！”

　　我这番狐疑，可仍旧猜不准，继续听银铃道：“想不到明月的命居然这样好！我也好想要嫁给一个又帅又有钱的人啊！而且还是个外来人，到时就不必总听爹娘的唠叨了！真是太幸福了！”

　　金玲冷笑道：“谁不想啊？不过我猜啊！那个有钱人，既然能够看上明月，估摸着眼神是不太好的，我听娘说，明日那有钱人有时间，要亲自去明家拜访，我们可以趁着那时候，去看一看，说不定到时，那有钱人看上我们了！不要明月了呢！”

　　银铃却嘟着嘴巴，一副丧气样：“姐姐你想什么啊？那男人就算是眼神再差，也不能看上明月啊！我估计是审美有问题，就喜欢那种丑的，我们到了那里去啊！他才不要呢！”

　　金玲却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啊？且若真是看上了丑的，那我们其实…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啊？”

　　银铃琢磨了一下，应是觉得金玲的话有理，竟道：“你这么说也对啊！我们就去看看，说不定就把我们也顺便娶了，而且若是真的喜欢丑的，我们就把脸去涂黑一些，可惜那个…梁绿珠就不行了！”

　　银铃这意思是我太美了？不管怎么弄都还是无法变丑？我听得倒蛮欢快，只嘴角还未扬起，复听金玲道：“梁绿珠那丫头！估摸着是真的嫁不出去了！疯疯癫癫的，整日里以为自己是小仙女！拒了好几门婚事！我就看她啊！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分明是个野丫头，哼！”

　　我平生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叫我‘野丫头’！谁是野丫头？她才是呢！我明明是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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