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脚尖吻上你

　　第11章

　　不出所料，发完短信的当天，林均烨就打来电话约她晚饭，理由是既然握手言和，就应该有一场正式的和解宴。

　　周伊同意了，为赶赴约会费不少心思。

　　本可以不紧不慢的做好准备，可心里忐忑，挑好了衣服却找不到合适的鞋子，正化着妆又跑到阳台发呆，浑浑噩噩煎熬到晚上八点，时间过得飞快，她迅速套上大衣，确认妆容一丝不苟后出门。

　　站在电梯口，一、二、三……楼层字数在往上冒，像某种意义上的倒计时，它在问：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她是要回到从前，把那个青春自然的人找回来，在他面前装出一点没变的模样吗，可她分明已是另一个人，掺着世故，揉了私心的黑色橡皮泥，要裹一层白色糖衣自我欺骗吗？

　　一旦寻到空隙，精神就恍惚起来，胃部痉挛的疼，可能是中午到现在一直空腹的缘故。

　　“幸好还没走。”

　　周伊侧头，看见从家里出来的楚洋，扬扬手上的东西。

　　他把钱包递给她，说：“刚才看见它放在鞋柜上。”

　　她接过，笑了笑：“记性真差。”

　　电梯来了，她准备进去。“喂。”被楚洋叫住。

　　回过头来，发现手里多了两颗糖。

　　“你一副饿得眼冒金星的样子。”楚洋微笑，“小心在路上晕倒了。”

　　周伊跟他挥手告别。

　　林均烨订的餐厅，准确来说应该是肖然代订的餐厅相当有情调，一看周围的装潢就知道菜品价格不菲。

　　肖然猜想他的老板这么认真嘱咐他挑一间好的餐厅，客人一定品味不凡，所以选了这么一个华而不实的地方，以此表达诚意。

　　可惜不对周伊的胃口。餐厅安静地要命，她前面引路的侍者不知道从哪里练来的凌波微步，脚步轻得蚂蚁都踩不死。这种连刀叉碰到碟子都嫌粗鲁的地方，绝对不由得她一时兴起泼杯水，摔个碗吧？还得小心计算她赔不赔得起……

　　来以前，她给自己下定决心：大不了一言不合甩脸走人，回家吃泡面去，拿出点本事来，别被他看扁。

　　桌子在临窗相当僻静处，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俯瞰下再伟岸的人都不过蚂蚁大小，在这种高度的人，即便吃的海带凉拌黄瓜丝，都能吃出一种拿破仑远征前夕的心情，难怪收费也是帝王级。

　　林均烨双手手环膝，望着外面的风景。

　　见有人走来，他扭过头，眼神是不令人意外的惊艳。

　　周伊先不看他，随意地脱下大衣。普通驼色长款大衣，只有里头的裙子动了心思，剪裁简约，脖子绑了系带，露出肩膀和锁骨。

　　侍者训练有素，接过衣服时依然眼神闪过亮光，悄悄打量起旁边的美女。

　　椅子移开，周伊坐定后，才迎着面前男人的目光对视一眼，当是打了招呼。

　　似乎这一刻，先开口的人身价低一等。

　　林均烨把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你今晚很漂亮。”

　　“谢谢。”

　　对于他而言，应该是相当熟练的赞美吧。

　　“裙子很好看。不过……”他往下看，目光停留在紧缚的腰身上，“我以为你在我面前会放松些，不用太拘谨。”

　　周伊有些尴尬，还是得强撑，“觉得我紧张，是因为你想得太多。”

　　他耸肩，递来菜单：“提前点了菜让厨师准备，不喜欢的话，让他们重新给你做。”

　　“不用了，我吃什么都可以。”

　　他笑，“你怕我下毒？”

　　周伊无语，拿过菜单，把菜品看一遍，换了个甜品。

　　紧张的原因是怕林均烨看出她的心思。她赴约的其中一个目的是打探关于公司未来的动向，是不是真的要把杂志削减开支，成策划部门下属的项目。

　　但要不显得别有用心，她还没想到该怎么开口。

　　林均烨给她点菜，两个人相对吃晚餐。话不多，都是围绕东西好不好吃，洛市环境怎么样，绕来绕去话题依然远离自身。

　　该怎么形容当下的气氛？友好而亲切的会晤，疏远客套的对答，相对坐着的人更像一场商会晚宴上的竞争对手。

　　“喝酒吗？”

　　周伊点点头，看着林均烨拿起玻璃容器，向酒杯倒下艳红的液体。

　　林均烨移开酒杯，看着她有些忍俊不禁。

　　周伊一愣，问：“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他笑得更厉害，几乎停不下来。

　　远处的桌子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听见笑声一脸不满，想着哪个没礼貌的暴发户闯进会所，转头望过来，看见源头竟是个卓然英俊的男士，从容的气质跟她鄙夷的土豪们风马牛不相及，才讪讪放下投诉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不再笑了，他看着她说：“我在等哪里有个导演出来喊cut，好让你解脱。”

　　“我看起来有那么别扭吗？”

　　“以前的你，不喜欢的招招手就跑了。”他说，“居然能忍着坐这么久，为什么？”

　　“为了等会儿的梳乎厘，三百多一个，我舍不得走。”

　　他摇头，不置信。

　　周伊收回笑容，“我长大了，修养变好了。”

　　“原来我们长大以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把杯里的酒喝光，“要在以前，你能想象我们两个在这种地方吃饭吗？”

　　周伊说，“当年的我看到餐牌的价格应该就腿软了，恨不得从玻璃窗撞出去跳江逃跑。”

　　“可看现在，我们俩表现得多体面。”

　　周伊沉默了一会儿，笑出声来。

　　互相理解了对方的笑容，再看回现实，更觉惨淡。

　　仿佛一出戏剧，她打扮得光鲜雅致，他表现得极尽风度，在表演一则“晚饭”的短剧，穿插的对话无关痛痒，像三流广告里的演员，示范如何把豪华浪漫吃进肚子里。

　　她低头看见餐桌上摆盘精致的菜肴，回想今晚的一切，一边看夜景，吃一顿上万元的米其林晚餐，男伴不失情趣，分明是许多女孩幻想将来的画面之一。

　　究竟是哪里错了？

　　也许是当你过五关斩六将，屠龙救出公主以后，发现头顶的王冠跟廉价的塑料玩意没多大区别时的失望吧。

　　她明白从头到尾的生硬从何而来，像把活人塞进布景里的生硬，没一样是真的，你说起码人是真的，可他们多卖力把灵魂抽出来，比两个芭比玩偶还僵硬。

　　“我现在开车带你去夜市吃烤串，能不能把这顿饭补救回来？”

　　周伊苦笑，“更假了，你还不如教我往海边吐口水。”

　　“太没公德，除了在电影里做不出来。”林均烨把餐巾往桌子一放，“我从前带过不少女孩在这种地方吃饭，她们眼里的雀跃和兴奋很清晰，四周顾盼的有，忍不住拍照的也有。作为交换，她们也懂得怎么讨人开心，不像你，让我有这么强烈的挫败感。”

　　“可能是她们没跟你吃过三十块一份的鲜香小龙虾，没见过你狼吞虎咽的模样。”

　　林均烨眼神黯然，“我们都回不去当年了。”

　　“你带着面具久了撕不下来，我不一样。”周伊纠正他，“无论在哪儿，我依然可以做自己。”

　　他挑眉，“这里也可以？”

　　“当然。”周伊笑，“不过事先说明，这顿你请对吧？”

　　林均烨嘴角微勾，点了点头。

　　周伊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喝完，扬手叫来侍者。

　　“我想吃芝士焗龙虾。”她脸颊微红，摆出夸张的手势，“龙虾要最大最贵的那种，芝士双倍。”

　　侍者迟疑了一下，“龙虾的分量稍微有点大，而且刚才点的甜品也快上了，您两位要不吃完再决定要不要点？”

　　“吃不完我打包，快下单吧。”她的声音颇大，“记得，要活蹦乱跳能游蛙泳那种龙虾。”

　　中年妇人起身离座，临走前狠狠地瞪着周伊，这地方她以后不会再来了，说得什么会员制，什么品位高端，果然世风日下，有钱就能装大款。再不走说不定还会看见他们雪碧兑红酒猜拳。

　　“……”

　　顾客是上帝，谁让付钱的是他们，写完单，侍者问：“要配酒吗？”

　　“红酒还没喝完呢。”

　　侍者驾轻就熟做推荐，“龙虾配香槟的口感会好些。”他知道一般的客人不懂行，也不会反驳他的建议。

　　“哦，要配有气泡的才好吃……”周伊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那就两罐可乐吧，我要百事，你呢？”

　　侍者：“……”

　　林均烨手托下巴看着她，眼神满是纵容温柔，天花上水晶吊灯下，他好像看见那个穿牛仔裤白衬衫，把披萨佐料倒腾下来给他做了一碗牛肉粥的女孩。吃完了粥，她拿着披萨盒眨巴着眼跟他说：“明天买点大葱，我给你做卷饼！”

　　他仿佛也回到从前，笑着耸耸肩，“随你。”

　　“可是……”侍者一脸为难，来这里吃饭的人从来不会做这种无理要求，点两罐可乐？

　　林均烨收回目光，非常礼貌地对侍者说：“麻烦你想想办法。”

　　唉……侍者掏出笔在单子写下可乐*2，转头让其他人跑腿到附近买来，倒在一个连装着的冰块单价都比可乐要贵的杯子上，端了过去。

　　侍者觉得他和玻璃杯连上冰块一起受到折辱。要在平时，他会把这种搞事的客人请出餐厅，可是那人跟餐厅老板交情不浅，他被提醒要好生招待，也只好忍辱负重了。

　　大口吃肉，大杯喝可乐，连灵魂都能得到救赎的时候，品位、修养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一点都不重要了，舌尖沉迷在芝士和虾肉中，周伊舔了舔嘴角，“我的胃从来不撒谎，它说，我还是我。”

　　林均烨没有动餐具，他凝视着她边吃边感叹的模样，如果有什么能抵挡时间摧枯拉朽，他乐意付出一切代价，挽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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