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脚尖吻上你

　　第10章

　　过了一个清心寡欲的养病周末，接下来是连轴转的工作日。

　　编辑部再忙也能挤出时间聊闲嗑，这一传统活动仿佛为激发灵感设立的，一般在吃过午饭的休息时间，何奈正检查修好的图片，看到其中一张惊呼：“好胸，好胸！”

　　附近的人凑过去，姝梅看了不屑：“胸大而已，样子不咋滴，肯定混不出头。”

　　又有人说：“对啊，大胸天天有，美人不常见。”

　　编辑部习惯了这种无下限无节操的对话，只是话题每天都不一样，有时候讨论“男明星哪个部位最能燃起欲望”，有时候是“体位是否象征男女间的权力关系”，今天则是“身材vs脸”的battle战。

　　“啧！”何奈作为身材派，深感不满，“去韩国一趟什么脸没有？”

　　“胸也能隆啊……”有人弱弱地反驳一句，被何奈一记白眼瞪过去。

　　何奈指着桌面男明星的照片，“把脸遮了，这胸、这腿，想上他的人依然能从法国凯旋门排到我老家的凯旋门KTV，你们说关上灯有区别吗，重要的是手感、手感！”

　　姝梅反驳，“没有那张脸他能红？脸才是下饭菜，八大菜系一千多种享受，奶|子顶多算腌菜，咸菜只有咸不咸一个味道，胸部除了大和小毫无讨论空间——”

　　部门讨论进行得如火如荼，不是参与讨论就是竖起耳朵听着，谁也没注意有人走了进来。

　　周伊眼尖，看见策划部的罗杰靠在门口，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露出不屑的笑容。

　　“罗杰，你有事吗？”她提高声线问。

　　编辑部和策划部像水和火，打交道等同打架，碰在一起必有死伤，他们的人都不会轻易踏进对方阵营。

　　罗杰放下手里的自家刊物，他像闯进鸭子群的天鹅，脸上自有一种骄傲感。

　　他说：“真空闲，你们这里上班跟上菜市场一样轻松。”

　　陈壮壮悠悠然摆弄桌面上的色卡，“谁像你们部门，上班跟上坟一样悲催。”

　　周围有同事窃笑。

　　罗杰微笑，笑容只停留在脸的下半部，“谁让策划部命苦，日晒雨淋到处跑，昨晚所有兄弟姐妹熬到通宵准备活动，不丧才怪。”

　　他说的活动是艾莎主办的少女模特比赛，奖金是一份合约加上现金，对高中生来说诱惑不菲。海选、初选、决赛三轮，组织权给了策划部，奖金和活动分成归他们所有，分工明确，多辛苦也跟编辑部无关。

　　如果他说这话是想让他们自惭形秽，未免太高估自己的表达能力和艾莎的集体荣誉感了，办公室里头鸦雀无声，谁也没搭理他。

　　自讨没趣，罗杰咳了两声，转入正题：“今晚海选缺两个工作人员，编辑部挑出几个人，等会儿下班跟我们一起过去。”

　　“等等。”周伊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言下之意，罗杰没权动她手下的人。

　　“哲哥的意思，我来通知一声。”他拿高一级的部门主管压她。

　　“芯姐可没跟我交代。”她只听自家上司吩咐。

　　沟通进入了死胡同，罗杰露出愠怒的神色，“公司发工资的，让你们干点活就这么难吗？”

　　“你不也交税吗，怎么不让国家给你家打扫卫生？”陈壮壮冷不防冒出一句。

　　“这两回事——”

　　壮壮说：“怎么不一样，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你自己的事自己做吗，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鲁迅先生说，拉自己的屎，不要让别人擦屁股，这才是乖小孩。”

　　谁也知道项目利润归别人，他们过去等于被拉壮丁当杂役，一根没肉的骨头，吃下还累出一嘴血，这买卖谁乐意？策划部依仗活动招商多，是公司利润大头，指使别的部门干活成惯例，苦差事都让别人干了，钱却不少一分，如意算盘打得响。

　　罗杰白着脸，“是不是要让林总亲自来，编辑部才肯做事？”

　　“随你怎么理解。”

　　周伊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公司章程，向罗杰走过去。

　　她扬扬手上的本子，说：“规矩是人事调用要先申请，经过两个部门主管审批同意，你觉得刻板也好故意刁难也罢，麻烦完成流程，我才好安排人手。”

　　“什么事？”

　　所有目光转到门口处，邱芯从外面回来了，一脸疲倦地注视周伊。

　　她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邱芯，抬手看手表，“策划部下次要用人麻烦提前申请，这个时间点太晚了。”

　　罗杰没了刚才的气焰，本想挑软柿子捏，没想到碰上钉子了。

　　却听邱芯说：“没事，你安排人，申请可以后补。”

　　周伊微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

　　“别说了。”邱芯摆摆手，不耐烦的语气像变了个人。

　　“砰”的一声，主编房门关上。

　　办公室笼罩着沉默，大家切切实实听见彼此心底的哀嚎，本来准时下班欢乐时光，却要给人当免费跑腿，连餐补都没有……

　　何奈和两个美编被周伊选中，壮烈牺牲。

　　三个人像被选中的死士，脸色惨白，默默发短信告别：饭局取消、麻将取消。

　　“好听叫按规矩，难听叫死板，该说你不会做人，还是不会做事呢？”罗杰瞥她，眼神里满是得意。

　　“女人啊，就是麻烦。一句话搞定的事，磨磨唧唧，浪费大家时间。”他像斗赢的公鸡般，不依不饶，“要在我们部门，早就拿包袱走人了。”

　　周伊坐在位子上对着电脑，丝毫不搭理他，脸颊发热。

　　下班前，她去主编办公室敲门，周伊有时候很讨人厌，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邱芯半躺椅子上，双目微闭，脸色比刚才还要白，像一张纸全无血色。

　　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来者是谁，她问：“你想说什么？”

　　“同事们士气挺低落的。”周伊说，“我也不明白，给策划部打杂是工作之一？”

　　“一次半次而已，他们项目多。”

　　“项目多不多我不清楚，可他们借此颐气指使其他部门的次数一定不少。”她说，“每次用项目做理由，策划部把其他部门当下属看了，连小妹打印张通知也优先处理，编辑部也要看他们脸色做人了吗？”

　　“现在还不是。”

　　周伊皱眉，“那将来？”

　　邱芯把椅背调回原位，稍稍坐直身子，“前两天，许哲跟林总提出，让下季度的部门预算跟利润挂钩，林总没反对。”

　　这一句话非同小可。周伊的震惊脱口而出，“内容还做不做了？他也敢张这个口！”

　　邱芯笑了，笑容惨淡，“听说许哲递了计划书，要向多元化经营的路子走，反正杂志销量没见涨，只作为一个经营途径就好。”

　　编辑部岂不是变成编辑组？

　　“你跟林……总怎么说？”

　　“他没有问我的意见。”邱芯说，“大约也赞成许哲的方案。”

　　“不行！”她急了，一时忽略上司下属的身份，指责邱芯，“绝对不可以。天花龙凤的屁话谁不会编，他的计划书有数据支撑吗，有计算转型成本风险吗？无论林总心里赞成与否，方案一日没落实，就有挽回的余地，该跟他们扛到底啊。”

　　“别大呼小叫。”邱芯看着她，语气冷淡，“一份工作而已，就算改革了我还是主编。要是有人不乐意，大可另谋高就，找份更有前途的。”

　　周伊怔住。

　　邱芯再次闭上眼睛，“你出去。我今天很累，没心情跟你瞎扯。”

　　坐在面前的人不像她认识的邱芯，第一天上班就告诉她内容对杂志的重要性、编辑的专业操守的主编，忽然变了另一个人，一脸冷漠地叫她出去。

　　周伊默默离开了，她坐在位子上，她想起那天在林均烨办公室，听见的那些话。

　　重新洗牌的时候到了，策划部和广告部为了自己的利益，开始摩拳擦掌，力争把有限的资源最大限度向本部门倾斜。

　　编辑部，则毫无作为，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周伊瞥见桌面上的U盘，一个念头从脑中冒出。

　　她抓起手机，指头快速运动，打了几个字摁下发送。

　　能够想象，许哲在他的蓝图里，编辑部的功能不过用来给他的客户们打广告，发点通稿，拿最多经费做最低利润的创作太蠢，他们应该缩在公司一个角落，拼几张桌子几台电脑，找几个物美价廉的毕业生，只要会打字上网，拼凑内容即可。

　　要是《艾莎》沦为营销广告的平台，跟贴满牛皮藓的宣传墙有何分别，周伊继续留在这里毫无意义。

　　信息很快显示已读。林均烨发来几个字，“知道你会答应的。”

　　周伊答应跟他握手言和，本以为他会表示得更雀跃一点。

　　难道洞悉了她的心思？

　　一时怀疑，一时心虚，周伊靠着椅背，想法断断续续。人的变化真大，以前她从不委屈自己，不满就站出来，喜怒写在脸上，现在为了赢得一场战斗，她能把心中唯一的仇人原谅了，还重新当朋友？她有点佩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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