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

　　林毅揣着陈老师刚刚给自己的两颗糖，心里甜甜的，很快出了校门。
　　天色已经黑了，想起于丽丽看见自己晚归后的脸色，林毅皱皱眉，加快了脚步。临到学校拐角处，他才看到那里有一群人蹲在那里，抽着烟，搭着腔说着话。
　　“哎，是小傻子，过来。”被称为胖子的人突然冒出了一声。
　　林毅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他总是被这个人欺负，紧紧地攥着口袋里的糖，糖纸在手心里发出沙沙的声音。
　　见林毅没过来，胖子觉得有点失面子，两只眼一瞪，见林毅又缩了缩肩，才满意地眯了眼。
　　“胖子，别吓唬人家了，你看人家都快尿裤子了！”
　　旁边一阵低笑声，突然有个低低的声音传来：“别说了，递根烟给我。”
　　胖子立刻殷勤地扑了上去：“疤哥，给。”
　　角落里那个身材健硕的人微微欠了欠身，烟燃了，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淡淡地扫了林毅一眼，吓得他忙收回视线，小跑着将那群人甩在了身后。
　　跑了一小段路，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摸摸自己的糖，还在呢，林毅弯起了圆圆的眼睛。他边往回走边想，那个人为什么要叫八哥呢？

　　于丽丽看到林毅立刻就来了气，今天小商店的收入一般，人一闲下来就喜欢胡思乱想，她又开始怄气，觉得嫁给林毅他爸是个错误的决定。当初她成了寡妇，带着儿子成宇嫁给了公务员林贺。一开始她对于林贺和林毅父子俩还是不错的，但自从发现公务员不那么吃香，林贺也并不求上进，儿子的脑子也很有问题，她便渐渐厌烦起来。
　　今天生意不好，她瞅着林毅傻傻的样子有点来气，揪住了他的耳朵一拧，得意地听到了林毅哎呦哎呦的叫唤。
　　“于妈妈，你不要拧我耳朵，好疼。”
　　“你也知道疼，怎么这么晚回来？”
　　林毅心里一跳，害怕于丽丽知道他得了两颗糖的事，眨巴眨巴眼睛，想到校门口那堆人，急中生智，说：“跟同学聊天。”
　　于丽丽一巴掌扇上去：“骗谁呢？谁要跟你这傻子聊天？”
　　被识破了，林毅扁扁嘴，认命地低下头。于丽丽最终扔给他一堆脏衣服，林毅屁颠屁颠地拿了洗衣粉和搓衣板，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地洗了起来。
　　月亮出来了，院子里一片落寂，凉风袭来，林毅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解决完所有衣服，一件件挂好，林毅突然想到，还有个英语课文没背呢。但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小台灯前，他喜滋滋地拿出了那两颗糖，一颗荔枝味的，还有一颗橘子味的，他比较喜欢吃橘子味的，但有些舍不得，他还是把橘子味的糖藏好了，将荔枝味的那个剥了糖纸塞进了口中。
　　甜甜的。林毅眯着眼享受着吃完，然后把糖纸小心地叠好，让糖的甜味在嘴里停留了一会儿，才去洗脸刷牙，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班上的数学测试成绩出来了，林毅看了看自己的卷子，99分，因为在回答中写错了答案被扣掉了一分，原本这会是全年级唯一的满分试卷。即便如此，老师还是表扬了林毅，他喜欢这个单纯乖巧的孩子。
　　胖子拿着自己61分的成绩有些得意，这次他靠作弊完成了选择题，大题就没办法了，他也懒得折腾，拿到这个分已经不用担心挨批了。听到老师在讲台上夸赞林毅，他转过头看了看，发现这个小傻子在一丝不苟地改错题，立刻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班里人都知道林毅是个傻子，在社交方面跟个弱智一样，但是在学习上倒像个天才，但胖子还是有些不服气。
　　“喂，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一边是浆糊，一边放着数学题？”
　　林毅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他有些怕这个人，具体来说，所有对他不抱有善意的人事都会让他感到不安。
　　胖子逗了他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最后说了一句：“晚上我去你们店里，不要忘了。”而后就转过了身。
　　“……”
　　林毅抿着唇，拿笔戳着自己的指甲，胖子每次都要白拿他们家的东西，拿不到就抢，于丽丽知道了后就只会骂他。

　　下课之后，林毅不敢像昨天那样停留那么晚了，他跑到陈老师办公室，有些惭愧地说：“老师，今天我不能给你讲题了。”
　　陈志朋一愣，连忙冷着脸将林毅轰了出去。同事都还没走，这傻子也不管不顾就当面说了，虽然讲题这个事也不是真的，但他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否认。
　　“小毅啊，你不该当着其他老师的面说你要给老师讲题，老师也要面子嘛，对不对？”
　　林毅知道自己做错了，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说：“老师，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乖，”陈志朋满意地点点头，伸出自己的手，上面是三颗糖，“喏，给小毅的。”
　　林毅看到糖果，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伸手接过，喜滋滋地道了句：“谢谢老师。”
　　待到林毅走后，陈志朋才松了口气，忍不住摇摇头笑道：“真是个傻子。”

　　胖子欢快地走在楚尧的前面，他乐呵呵地道：“疤哥，这几天我们收的保护费可不少啊。”
　　楚尧手指里夹着烟，步调轻缓地跟在他身后，看到那张讨好的脸，脸上不由露出了点笑意。
　　“那种缺德事还是少干点吧。”
　　“得嘞！”
　　胖子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地跳进了小商店里，看到了柜台前的林毅，他得意洋洋地颐指气使：“给我拿一包黄鹤楼。”
　　“……黄鹤楼，卖，卖完了。”
　　“卖完了？”胖子瞪了瞪眼，“你骗我呢吧？”
　　“真的卖完了。”
　　胖子沉下了脸：“如果是这样，那就把剩下的烟各自给我拿一包。”
　　林毅有些急了，耳朵红得厉害，他忍不住站起身来：“不行不行，于妈妈会骂我的。”
　　“关我屁事，快点！”

　　两个人肆磨了这么一会儿，外面的人微微皱起眉头，走了进来，问：“怎么那么慢？有什么事？”
　　“疤哥，这家伙说没有黄鹤楼，这不是骗我呢嘛，昨天我来，这老板娘才刚刚进了几条，哪里会那么快卖完。”
　　注意到那个人的眼睛看了过来，林毅吓得不敢动。他很少撒谎，一撒谎就容易结巴和脸红。烟确实被他藏起来了，他不想挨骂，但现在似乎比之前更糟。
　　楚尧对林毅是有印象的，邻班总被欺负的一个人，性格软弱得像是一团棉花。
　　他的视线在林毅身上停留了三秒钟，而后移开。
　　“走吧，没有就算了。”
　　胖子骂骂咧咧地撂下几句话，跟在楚尧身后走了出去。林毅呆呆地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嘴唇吐出一口气，接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楚尧走了几步，无意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啊？”胖子反应了几秒，“哦，他叫林毅，我们班的。”
　　“哪个毅？”
　　“坚毅的毅。”
　　楚尧抽完烟，习惯性地搓了搓手指，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
　　“名不副实。”

　　林毅在普通人眼里很笨，但他也不是没有朋友的，他最好的朋友就是邻居家的那条大白狗嘟嘟。当然，大白狗是林毅的叫法，品种其实是萨摩。
　　林毅是看着嘟嘟长大的，从软趴趴到毛发茂盛的样子。如今的林毅已经上了高三，一米七五的个子，嘟嘟已经快到他的胯部了。在外倒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但一旦见到林毅，还会哼哼唧唧地撒娇，嘟嘟的正宗主人刘奶奶总是乐呵呵地看着两个人玩闹。
　　林毅牵着嘟嘟在小区口转悠，他没想到会再次遇到那个人，吓得拽紧了嘟嘟的绳子，勒得它不停地往后退。
　　林毅对楚尧的恐惧来源于两个原因，一个是楚尧自身的问题，他的个子在男生里偏高，却又长着一张淡漠的脸，眼角还有一道疤，这也是他外号的由来，而另一个原因则是来自于林毅的下意识，楚尧总是和胖子一起出现，从意识上，林毅已经将他们的存在捆绑在了一起，因此一看到便启动了防御功能。
　　那个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林毅赶忙蹲下身，摸着嘟嘟软乎乎的毛。见那个人已经走了过去，他又飞快地站起身来跑走了。
　　发现那个人没有为难自己，林毅觉得自己度过了很大的劫难，他开心地捧着嘟嘟的头说：“吓死我了，嘟嘟，真是吓死我了。”
　　嘟嘟伸着舌头哈着热气，林毅又喃喃道：“那个人好像没有特别凶。”胖子凶神恶煞的脸很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林毅赶忙摇了摇头，“不对，等到他凶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望着四周，看到自己的小伙伴还没有回神，嘟嘟等不及了，用头顶蹭着林毅的下巴。
　　他这才回过神来，拿出半根火腿肠，嘟嘟兴奋地喘了几下，一口叼走了。
　　“别吃那么快……不要把塑料吃下去了……”
　　楚尧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淡淡地看着一人一狗的互动。刚刚那个叫林毅的男生，好像有点害怕自己，因为林毅的表情和举动太过于明显，他感受得出来，而原因，楚尧也大概猜得到。
　　注视着那条狗，他的脸色却慢慢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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