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上棉

　　酒足饭饱，时北枝打算在客栈住上一夜，等明天一早在上门给人家瞧病。

　　“泽州府，城北，燕家老宅。”

　　躺在床上，时北枝拿出那人给他的地址，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在确定自己已经记住后，便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睡姿，渐渐的睡去。

　　翌日，清晨。

　　当日出的第一抹阳光倾洒在大地上，一个穿着青布直身长衣、背着药箱的少年站在一座老旧的宅院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想来，他还真是高估了这燕家在泽州府的地位，想不到出手如此阔绰的人家，已经衰落至此，真是应了那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眼下，若非他找了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者为他指路，单凭他自己要找到这燕家的旧宅，恐怕还真是不容易。

　　休息了片刻，时北枝抬头看了一眼宅子上的匾额，只见“燕府”二字笔力劲挺，似是在昭示着这户人家昔日的辉煌。

　　“咚咚，咚咚！”半顷，他握着门环扣了两下。

　　“有人在吗？在下时北枝，应贵府所邀前来出诊。”扣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时北枝只好自报姓名与来意，心里却忍不住的嘀咕，燕家不会真的如市井上所说，早已凋败多年，府中的人也都尽数离去。否则，这偌大的宅子难道就真的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不成？

　　“有人在吗？”又过了许久，却还是不见有任何回应，他试着用力推了下门，哪曾想这门根本就没上锁，用的力气大了，便突然觉得身形不稳，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栽进了院子里。

　　“哎呀！”一阵剧痛从左臂传来，下意识的时北枝惨叫了一声。看着被碎瓷片扎伤的手臂，心中暗叹倒霉，当下，更是想不通这燕家宅院的古怪。

　　将瓷片从手臂上拔下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捂着伤口开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可入眼的，尽是些破败凋残的景象，爬满青苔的青灰色院墙，蛛网遍布、积满灰尘的门窗房屋，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竟找不出半点有人居住的痕迹。也只有那些无人照看，带着点点新绿的花草依旧不知人事变迁的兀自生长。

　　“看样子，这宅子少说也有十年无人居住了，燕家的人为什么会让我到这儿来找他们呢？”见四下无人，但事先约定好的地点又没改变，时北枝只好在院子里四处转转。却也并不是毫无目的，因为他发现通往东北角阁楼的那条路尤为干净，像是有人打扫过的一样，也许那里会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

　　如此想着，他朝着那阁楼走去。一路上，只见眼前一草一木间颇有一番天道自然的味道，想是这宅子的主人必定是痴迷禅宗，方才处处充满着诗画意境。

　　可惜，这无人照看的云松与假山上的怪石相交成影，竟莫名的滋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气氛，怪力乱神的事情总会在这个时候占据整个心思，扰的人不得安。

　　走了一会儿，直到来到刚刚在远处眺望到的阁楼，空气中突然传来淡淡的香气，让他停下了脚步。如他之前所设想的一样，这座阁楼果真与之前那些破败的地方有所不同，单凭香炉中那尚未燃尽的盘香，就足以说明这个地方有人来过，或是刚走不久。

　　“嘎吱！嘎吱”忽的，一阵非常细微的木头之间的摩擦声吸引了时北枝的注意力。其实，荒宅旧院里偶尔发出些奇怪的响声，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可令人想不通的是，当你真的去留意它时，那原本细微的声响竟莫名的增强了几分，而且越发的愈演愈烈，可以使人清楚的辨别出那声音的方位，竟像是有什么人故意为之一般。

　　可是为什么之前他没有听到呢？难道是他太过专心的找人所以忽略了？时北枝疑问着，顺着那声音走到窗边，然后俯下身子隔着窗上那些镂花的缝隙向外面的某一处望去。

　　声音是从燕家老宅的一块空地传来的，从此处看去，可以见到一棵老槐树安静的扎根在那儿，虽还未到槐花满枝的季节，但那些密生的碧绿枝叶却仍教人心情舒畅。

　　“又是槐树？”看到眼前的一番景象，时北枝一惊，随即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疼的他差点叫喊出来，这才放下心来，确定自己并不是在梦境之中。

　　“你来了？”蓦地，一道凭空出现的声音，吓了时北枝一跳。他一连向后退了数步，脑海中飞快的回忆着刚才的景象。方才，那块空地明明只有一棵槐树而已，怎么可能眨眼间出现一个坐着秋千的少女！

　　“嘎吱，嘎吱！”

　　那女子背对着他，雪色的裙角在秋千的晃动之下微微拂动。恍惚间，会令人联想到皓月深雪下，生来慵懒媚态的白狐正轻摇着蓬松的尾巴，蛊惑众生。

　　看来他刚刚听到的木头声，就是从少女所坐的秋千上发出来的，那么这少女一定是早就在这里了，绝非凭空出现。想来是这宅子的气氛太过诡异，才弄得他胡思乱想的。

　　时北枝叹了口，心里暗骂自己的胆小，便开口道：“姑娘是燕家的什么人？在下时北枝，是来给你家老爷瞧病的。”

　　闻言，少女低下头，用脚尖轻轻的点了一下地面，使摇晃着的秋千慢慢的停了下来。

　　“知道了，你跟我来吧。”少女说道，示意身后的青衣少年跟着她。

　　“哎……”时北枝本想问点什么，可是眼前的少女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见她的脚步极快，他也不敢怠慢，当下便跟了上去。

　　“君既来，倾耳听，吾闻上古有名兵，湮灭青锋三尺剑，黑云压城故魂惊，鸟翅斩尽鬼魅现，断水竭泽枯骨荣……”

　　忽的，走在他前面的少女突然念起诗来，许是二人的距离有些远，又或者这只是那少女的喃喃自语，时北枝听得有些不真切，便忍不住的道：“姑娘，刚才说什么？”

　　他问，可那少女还是埋着头只顾着向前走去，完全不理会身后之人的疑问。时北枝见她的脚步不慢反快，便也只得三步并作两步的，紧紧跟着。

　　由于他自始至终都没看到少女的样貌，竟不知在什么时候起了好奇之心，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背影，只见少女穿着一袭雪色的绣花绫裙，月白的立领衫外，罩着一件浅紫色绣着株株幽兰的半袖，想必定是个清丽灵秀的女子。

　　“公子，方才可有听到什么声音？”猛地，前面的人忽然停住了脚步，她侧过身来，却只露出了脸上简单的轮廓，整个人都仿佛隐藏在一片雾气之中，朦胧不可辨。

　　“没，没有……大概是听错了。”见状，时北枝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眼花了，他竟然发现面前的人，在对着他笑，是那般恐怖骇人的阴冷笑容，那微弯的嘴角就像是一个嗜血的屠夫，看到了案上兀自挣扎的活禽一般，嘲笑、轻蔑，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那我们快些走吧，老爷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大夫肯来为他治病。”那少女说罢，便转过身去，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屋子走去。

　　见状，时北枝咽了一口唾沫，将滑落下肩膀的药箱又向上移了移。心中却不由得紧张起来，他盯着走在前面的身影，愈发觉得少女走路的速度虽快，但动作却是尤为僵硬的，就像是一个死了多年的人，在某一天，他的尸体突然跳起来走路一样。

　　“到了。”终于，在一间破败的屋子前，少女停住了脚步，她推开门，伴随着一阵干涩的“吱呀”声，一个躲在帷幔后的人影出现在了时北枝的面前。

　　待二人进了屋子，少女将蜡烛点燃。借着烛光，时北枝看到帷幔后的身影，有着不似常人的瘦弱。他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打算，而是从身上的药箱中拿出脉枕，看样子还真的打算为那古怪异常的燕家老爷治病。

　　屋子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时北枝走到帷幔前，他本想让那人把手伸出来。可话还未出口，只见那帷幔后的人影忽的一动，一只十分纤细且苍白的手臂，便从那帷幔后面钻了出来，速度竟是如此之快，绝不是凡人可以做出的动作。

　　即便是如此，时北枝再见到如此怪异的事情后，倒也不慌，却不知从何处借来的胆子，只见他长出了一口气，便将手搭在了那人的腕上。

　　蓦地，他皱起了眉。然后用一种极为惊讶的目光，回头望向带他来此地少女。

　　“他早就死了，根本就不会有脉搏的，怎么，你不害怕吗？”女子见时北枝在看着她，笑着问道。

　　“他的确是没有脉搏，可他虽然不是人，但也不是鬼！倒是你，这一路上装神弄鬼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听她这样问，时北枝将手从那苍白的腕上收回，他笑了笑，在看破了少女的计谋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的放了下来。

　　常言道：人吓人，吓死人。他可倒是要看看，他眼前的这个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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