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罪爱

　　“喂。”他平静地接起电话，可不知听见了什么，忽然从椅子上弹起，脸上的表情惊慌失措。他双手紧紧握住手机，好像要进行一场无比重要的谈话，要把一字一语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他的话语又是断断续续的，似乎并不想说下去。
　　奇怪的是，他的声音很温柔，一点不像和我讲电话时那么硬邦邦的，我努力想捕捉一些实质性的对话内容，但他一直嗯嗯啊啊，叫人难以捉摸。
　　“就这样，我回头再慢慢和你解释。”对话很快就被终止。我看见乔治低头收起手机。他再抬头看向我时，眼里忽然升起的愤怒与绝望，让我忍不住心头一颤。
　　怎么回事，是什么触动了他！？
　　容不得我细想，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狮子般冲向我，擂起一拳把我打翻在地上，椅子翻在一边，我的太阳穴痛得嗡嗡作响。
　　“谁让你们告诉她的！我仅有的一点梦，也被你们给毁了！现在我在她心里就是一个十足的疯子，十足的混蛋！”
　　我听着他歇斯底里的咆哮，手臂的束缚让我难以挣扎着站起来，忽然，一声手枪上膛的声音，让我心口一凉。
　　“砰”地一声巨响，我感到脸颊上火辣辣地痛。微热的液体顺着耳边留下来。但好在这一枪只是打在了我身边的地砖上，四处迸飞的瓷片划伤了我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乔治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发泄似地在我身上拳打脚踢。“我恨你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阻止我爱她！”
　　疼痛不断打乱着我的思维，我只能尽力集中思考：它是谁？似乎这个“它”，才是让乔治真正疯狂的原因。
　　门外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乔治一枪打在门框上，“滚开！”他咆哮着。
　　但那敲门声依旧坚定地响着，同时传来让我无比熟悉的声音。
　　“乔治，听我讲。我没有订婚，那都是爸爸编出来的谎话。”
　　“丽莎……”我和身边的男人，喃喃念起了同一个名字。零碎的线索在脑子里串起，我想我应该明白了。

　　“乔治，我不是来和你谈条件的，你不用开门。只有几句话，我讲完就走。”
　　丽莎平静而温柔的语气，就像在对着一个老朋友娓娓倾诉。
　　“妈妈总是问我，为什么这段日子，我坐在钢琴前面，弹得都是同一首曲子。我每次都呵呵笑笑，什么也不讲。其实我心里很清楚，那是因为我听你哼过它。那天你在家里帮我们的吉娃娃洗澡，这调皮的小东西溅了我一身水，在你低着头说抱歉之前，嘴里哼着的就是那支《卡农》。从此我爱上了它：一个声部的曲调至始至终追随着另一个声部，直到最后一个和弦，它们才融合在一起，就像两个人生死相随。”
　　“你不觉得奇怪吗，一向成绩那么好的我，为什么偏偏学不懂化学，明明家里有个化学教授的爸爸，我还要把每一道题留着等你来讲。还有，你每次一来，我都‘碰巧’买很多的香草蛋糕，因为你说过，那种带着田园气息的香味最能让人心情愉悦。还记得三个月前我扭伤了脚踝吗，其实两个星期我就能走路了，但我却扶着拐杖走了一个月，因为我每次笨手笨脚下楼梯的时候，你总会来帮我一把，那时候，我离你多么近呀，近到能闻到你衣服上的洗衣液香味。”
　　“可我觉得你依旧遥远，你深邃的眼睛让我望不到尽头，那里有化不开的忧伤笼罩着。”
　　在丽莎的声音里，我仰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我发现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着，而我的心，其实也在发抖，就像喝进去了一整罐变质的蓝莓酱。
　　“我从欧洲旅行回来之后，你忽然不再和我讲话了，后来我才知道，爸爸骗你说我订婚了。噢，我不知道你的冷漠出于什么，是爱，是妒忌，还是生气？我揣度不了你的心思，但我十分清楚自己的。”
　　说到这里，丽莎停了下来，我仿佛感觉到自己心脏的一角裂开了深深的缝隙，马上，它就会支离破碎。

　　丽莎只停顿了短短一瞬，就接着讲到。
　　“乔治，我真想把这句话，当面对你讲出来，但现在我能看见的，只有这枚你送我的玻璃吊坠。我一直带着它，我没有忘记，这是你在实验室忙了一晚上才完成的。你尝试了三十多回，才成功了这一件，你说它叫‘冰雪之泪’，我发誓，这是我收到的最完美的生日礼物。”
　　“乔治，我爱你。你呢，也同样爱着我吗？”
　　啪的一声，手枪落在了地上，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仰头看着男人慢慢地，一步步走向大门。忽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从脑子里闪过。
　　刚刚他虽然在房子里四处走动过，但都很巧合地避开了那条窗帘的缝隙，可是现在，他的太阳穴，正好对准了那扇窗子！
　　“让开，乔治！”我大声喊起来。但还是晚了，子弹在我出声的同时，射穿了窗户！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连声音都凝固了。我眼前只有四散飞溅的玻璃，它们晶莹剔透，如同片片冰雪。

　　尾声：
　　我靠在车身上，点燃一根烟。火星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闪着明明灭灭的光。
　　手机又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折腾了一天，它居然还有电。
　　打开一看，是维克多。
　　“嗨，头儿。”我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疲惫。
　　“干的不错，戴维。明天开始，你可以休假三天。”
　　“不必了。哦，对了，圣诞节有人值班吗？如果没有，就我来吧。”
　　这一次，换成维克多吹了声口哨。
　　他接着说道：“这次最让我意外的，是詹姆斯竟然失误了，你知道，这么多年来，他的子弹还从来没有打偏过。”
　　谁知道呢。那时候大雪已经停了，天气晴朗，视野开阔。究竟是詹姆斯的失误，还是他故意放了那小子一马？我在心里想着，却终究没有问起。
　　无论如何，人质得救了。虽然失血过多，但命总算保住了。而劫匪也主动投降。布朗教授的女儿向校方提供了教授抄袭的证据，被抄袭的学生同意了低调处理……完美的结局，只除了一点，我失恋了。
　　“头儿，明天再向你仔细汇报情况，我现在又冷又饿，我得吃点东西，再回去洗个热水澡。”
　　“好的，拜。”
　　我把手机收进衣兜，再顺手拉上大衣的拉链。
　　抬起头，天空又开始飘起细碎的小雪，我习惯性地扬起一边嘴角，忽然觉得释怀了许多。
　　转身走进苍茫的暮色里，大风，把我黑色的衣摆高高吹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